江福清加入第四团不久,却像第四团的那些老人一样,开始对阮无城有种盲目的忠诚。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军队忙碌,并不知道妍媸跟阮无城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偶尔又一次去冯宅时听容叔说了一句,太太已经离开北平回金陵了。
如今在程家老宅看到妍媸跟段清和在一起,江福清心里很是为阮无城报不平。他们的少帅处在北平的水深火热里,呕心沥血,妍小姐怎么能这么快就跟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走在一起了呢?看看他那放荡不羁的样子,分明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哪里能比得上他们少帅的万一?
江福清的想法,若是让阮无城知道了,定然会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夸一句“孺子可教也。”
可妍媸不是阮无城,于是当江福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敲响她的房门,委婉的表示想跟她汇报一下北平的状况时,妍媸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她面带微笑,语气平稳的恰到好处,“离开北平时走的急,忘记告诉你一声了。不过北平的事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你不必特意告诉我。”
江福清微愣,搓着手,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原本准备好的许多问题许多话,被妍媸礼貌的拒绝悉数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妍媸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对了,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江福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北平时局不好,正是用人之际,少帅……”
“江婶的身体正在恢复阶段,过些日子就能痊愈了。”妍媸轻轻打断他的话道,“家里有江叔还有这么多的下人,你大可不必留下来守着,你有志向,这是好事,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想必江婶也是能够理解的。”
江福清又是一愣,半晌点了点头,“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同小姐商量一下。”
妍媸抿一口茶,“你说。”
“是……莲红的事。”江福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吟片刻才继续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喜欢少爷,上次知道少爷要回来高兴的好几天睡不着,把少爷的房间收拾了好几遍。可是……我也知道少爷不喜欢她……”
江福清在北平,估计对程为安跟文琴的事情也有耳闻,这次江叔这么着急想取消婚事,估计就有这里面的原因。妍媸同情莲红,可感情的事从来都是冷暖自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做不了一点假,就算程为安勉为其难娶了莲红,将来就会幸福吗?
很难说。
以程为安的脾气,估计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莲红只得守着田佩君生活,把个中的痛苦默默的咽到肚子里。
说起来这件事最大的症结其实是程世鸾——江叔一家再三表示过退婚的意愿了,也不知道舅舅他老人家到底坚持个什么。大哥算是孝顺的,敢怒不敢言,若是换了焦子尧那个货,说不定当时就给她来一句:报恩就报恩,非要弄个以身相许干什么?你要真的那么想报恩,干脆自己娶回来当个姨太太吧……
脑子里思绪纷乱,妍媸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接话,这事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似是怕她误会什么,江福清又解释道,“老爷当初订下这门婚事是一番好意,我们全家都对老爷心存感激。只是莲红她……没受过什么教育,将来跟大少爷结了婚,也不一定会幸福。而且,她年纪不小了,像她这个年纪在乡下做母亲都绰绰有余了,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妍媸也不好继续沉默下去,想了想,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江叔的意思?你们问过莲红没有?她自己愿意吗?”
“她当然不愿意。”江福清无奈的摇头,“可我们都是为她好,将来她会明白的。”
“其实舅舅和舅妈对这桩婚事很重视,他们也一直盼着大哥跟莲红能早日完婚。可是,就像你在军中会有许多身不由己一样,大哥也有他的为难之处,他这次外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妍媸给江福清手里的杯子添满茶,虽然他压根没有喝,“我不是当事人,没有办法替当事人做决定。不如这样吧,明天我问问舅妈的意思,不管将来莲红跟大哥的婚事如何,她总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有义务替她着想。”
“有小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江福清说完站起身,跟妍媸告辞。
第二天下午,江福清又去过一次医院看了江婶之后便连夜坐火车回北平了。妍媸跟田佩君要等到江婶出院之后再回金陵,医院的事她们插不上手,闲来无事,段清和日日开车带她们去苏州城里到处闲逛,今日去逛寺庙,明日去游太湖。
段清和那张嘴不是一般的甜,哄的田佩君合不拢嘴,几天下来,气色红润,容光焕发,比在金陵时换了个人似的。
妍媸却觉得心酸,她在金陵时真的是太孤独太寂寞了,唯一的孩子不在身边,丈夫忙于公务,她所有的寄托,只是那栋空荡荡的大宅子。
妍媸打定主意,以后要多抽些时间陪陪她。
连夜赶回北平的江福清,考虑再三,打定主意不对任何人吐露妍媸的情况,无奈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一早,陈立便亲自上门接他,说三少帅要见他。
阮无城最近忙的脚不沾地,能抽出时间来见他实属不易,自打新京报上登出对沈临风不利的证据之后,整个北平城都处在一种打了鸡血的状态之中,学生和进步人士发起游行,而牵扯到鸦片走私案中间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只好把希望寄托于督军府。
然而阮无城始终没有露面,督军府也闭门谢客,就在这个时候,金陵方面的特派员到达北平协助调查此案,说来也是奇怪,特派员到达北平之后第一个要见的人不是奉命管理北平的阮无城,而是大少帅阮无晏以及北平府的参谋长冷霖沛。
阮无晏跟北平府的其他几位重要官员达成统一的意向,保住沈临风,把洪帮拿出来做替罪羊,于是不久之后,沈临风为了挽回形象,在市政厅召开记者招待会,将所有的过错一股脑的推到洪帮祝万洪的身上,没想到后来情况开始出现戏剧性的变化。
祝万洪不愿做替死鬼,接连爆出洪帮为沈临风杀人灭口的事实,这其中就包括在沈临风的授意下袭击阮无城。
一时之间,北平舆论再次被推到顶点。
这场闹剧越闹越大,牵扯的人越来越多,阮庆丰人在海城里联系不上,到了这个时候,督军府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开始慌神了,他们终于想起那位能够扭转乾坤的三少帅。
那群官员将无辜的陈立堵在办公室里,再三逼问阮无城的行踪,阮无城在北平饭店看够了闹剧,这才千呼万唤使出来。
然而他提出缓解局面的第一条,更换市长,很快就被督军府的官员们否决了,理由是,阮无城没有更换市长的权利,他们希望阮无城稳住局面,其他等老帅回北平之后再说。
阮无城自然不可能妥协,让沈临风下台,是他计划的关键一步,从白远帆的新京报揭露沈临风的罪行道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天之久,海城那边吴更生几次电报催促,他快扛不住阮庆丰的压力了。
再加上津城和东北军屡犯北平境内,大战一触即发,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江福清跟随陈立到达督军府的时候,北平府的几位参谋刚从阮无城的办公室出来,不知道方才说了什么,几个人垂头丧气。
江福清忐忑的进门,阮无城正站在床前抽烟,见他进门,把烟随手掐灭在烟灰缸里,温和的说了声,“坐。”
江福清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
屁股刚刚挨到沙发,就听阮无城对陈立吩咐,“给他泡杯茶。”
“不不不,不用了少帅,我不渴。”江福清站起来道。
阮无城也不勉强,直入主题道,“听白副官说你母亲病的很严重,上次在苏州,多亏你们一家照顾,所以叫你过来问问情况,她现在怎么样了?”
江福清眼珠暗转,一时间不太确定阮无城的意思,他到底是真的想问母亲的情况,还是想知道跟妍小姐有关的情况呢?难道少帅知道妍小姐回了苏州老家?
过了一会儿,江福清站直了身体,回道:“谢谢三少帅的关心,我娘情况已经稳定了,日后只需好好调养即可。”
阮无城挑一下眉头,又道,“你怎么没在家里多待几天?”
“我娘病情平稳,我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属下想着如今北平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就尽快赶回来了。”江福清道。
阮无城眸色微闪,点头道,“确实如此,津北开战在即,六团已经去津北交界处布防了,你们营暂时留在城中以防学生跟市政厅那边的人产生冲突,等这边事情解决之后,你们营也要去前线。我跟李营长说了,让他好好锻炼锻炼你,将来若能独当一面,也不算辜负为安把你交给我的初衷。”
江福清郑重行了个军礼,“多谢三少帅。”
阮无城挥挥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