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福清走到门口,脚下的步子却迟疑起来——少帅对他如此看重,他却如此隐瞒,怎么对得起少帅的提拔?小姐离开三少帅没多久就有新欢,而且绝口不问北平的一切,他应该告诉三少帅。
几乎是一个转念之间,江福清决定大义灭亲,他很快回身,简要的把他知道的妍媸在老宅的情况说了一遍,说起段清和时,他忍不住看了看阮无城的表情,见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始终神色淡淡,如同无波的古井,没有丝毫的起伏。
江福清稍微放了点心,补充道,“……段先生是医生,这次我娘的病多亏了他,只是他跟小姐……听说他是少爷的朋友,少爷不在,陪着夫人和妍小姐回老宅也说不准。”
阮无城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让江福清走了。
门合上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握着打火机准备点烟的那只手微微发抖,整个人像是收到了巨大的打击,浑身上下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落寞!
小媸她……会喜欢上别的男人吗?
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这种时候最容易被乘虚而入,只要那个男人拿出耐心理解她安慰她,毫无保留的接纳她,她内心的防备迟早会慢慢卸掉。
段清和缺乏耐心吗?不会,一个拿手术刀的男人,最大的武器就是耐心。
更何况,妍媸临行之前,他曾用五姨太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将阮无城包围,他恨不得立刻冲到苏州去,把妍媸从那个男人身边带走,然后……然后……
然后又能怎么样呢?
阮庆丰回来之后,不知会怎么对付他这个忤逆不孝,试图篡权的儿子。还有宋云霜,沈临风一倒台,阮无晏跟宋云霜母子失去最大的助理,他们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之后,他叫来陈立,“去请大少帅过来。”
陈立应了一声,立刻去了。
阮无城回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打开之后,一叠洗好的照片从里面调出来。
照片是妍媸留下来的,里面是阮无晏参与烟土走私的证据,他没有交给白远帆。
之所以没有交,倒不是想放过阮无晏,而是他很清楚,即便这些东西公之于众,也发挥不了最大的作用。阮无晏跟沈临风不一样,无论如何,他身上流的都是阮庆丰的血,这斩不断的血缘,注定阮庆丰不会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怎么样的。
况且有宋云霜在,最多是打一棒子,日后还会给他一个更大的甜枣。
阮无晏人在督军府,陈立去叫他的时候,他正应付梨花带雨的沈蔷薇——沈临风自知自身难保,祝万洪当众爆出他伙同洪帮对阮无城下手的时候他就知道,阮无城不会对他有丝毫手软。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阮无晏身上。
他让沈蔷薇挑拨阮无晏处处针对阮无城,阮无城要让沈临风下台,那阮无晏就偏要保沈临风,毕竟他将来是要娶沈蔷薇的,沈临风的地位关系到他日后的前途。
阮无晏几乎是冲进阮无城的办公室的,进门之后他咬牙道,“你把父亲软禁在海城,想在北平城里翻云覆雨,怎么,现在想连我也软禁了吗?”
“大哥这话说的不对,父亲心脏不好,这你是知道的,他在海城的医院接受治疗,需要安心静养。”阮无城神色淡淡,“至于想在北平城翻云覆雨的,恐怕不是我吧?是我跟洪帮一起走私烟土了吗?是我买凶杀人了吗?还是说利用职务之便包庇自己的儿子了?哦对了,我还没有儿子。”
阮无晏怒目而视,“你……”
“大哥……”阮无城手拿一份文件袋,绕过书桌,“昨日的情报你应该看到了,津城跟北平交界处发生两起小范围的交火,大战一触即发,可我们自家后院的火灭不了,如何能放心开战?”
阮无晏一声冷笑,“你不是有能耐吗?你灭啊!”
“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阮无城直直盯着他,“明天一早的会议上,我希望大哥能带头同意换掉市长沈临风,这样,我们对金陵,对北平游行的学生,社会进步人士以及各方舆论都有一个交代。”
“你休想!阮无城,我凭什么要被你牵着鼻子走?父亲不在,你当你真的是北洋军的新任督军了吗?”阮无晏愤愤道。
“当然,如果大哥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阮无城皮笑肉不笑的把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不过我建议你,在你彻底拒绝之前,先看看这些东西,不然的话,明天学生游行要求下台的或许就是你和父亲了。”
阮无晏微愣,情感上,他才不想理会阮无城的威胁,可是理智上快了一步,他已经伸手接过了文件袋,打开之后,他的脸色蓦的一寒,“那个贱人!”
阮无城眯了眯眼,反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既然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何必要逞强呢,舒舒服服的当你的大少帅多好?”
阮无晏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阮无城嗤笑一声,继续说,“当然了,如果大哥肯合作,事成之后,底片给你,如今这种局势,祝万洪是决计不能再留的,到时候,不会有人知道你做过的蠢事。反之,底片在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一旦这些东西明天上了报纸,父亲回来之后,对你该有多失望?”
对于局势,阮无晏也不是全然看不懂,沈临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然而他跟沈临风还不一样,若是他的这些东西上了报纸,到时候不只他,恐怕父亲也会被牵连,如今金陵政府的特派员在北平,人家巴不得抓到父亲的把柄好回去交差,他这等于亲自把把柄递到人家手上,等父亲回来了,他……
他就算不被打死,也会被打个半死。
更重要的是,以后再想继承督军之位,怕是没有希望了。
“阮无城,算你狠!”阮无晏面色不善的说。
这便是答应了。
阮无城轻轻一笑,“新任市长人选我已经有了,北平大学经济系的教授郭长松,这个人我考察很久了,想来他上位之后,北平的经济教育都会上一个新的台阶,起码,我上前线的军饷不必发愁了。”
“父亲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不劳大哥操心,我会亲自去海城跟父亲说明厉害的。”阮无城笑说。
阮无晏恨恨瞪了他一眼,出去时把门摔的震天响。
室内归于平静之后,阮无城收敛神色,面无表情的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之后,沉声说了句,“你那边可以行动了,快刀斩乱麻,人要活的。”
……
身在苏州的妍媸并不知道此刻的北平城是如何的风起云涌,江婶的情况稳定,她自己在医院待不住,没多久就回家休养了,只需要按时吃药,合理饮食即可。
妍媸一行准备离开苏州回金陵,回去之前,江叔再次旧事重提,希望程世鸾能接触程为安跟莲红的婚约,莲红在一旁听了,立即大声拒绝,“不,我不要……”
江叔回头怒斥女儿,“你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莲红忍不住痛哭,哭的极其伤心,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知道,我配不上大少爷,可是……你们……你们订下婚事的时候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取消婚事还是不经过我的同意,我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莲红说完一跺脚哭着跑开了,只留下唉声叹气的江叔和十分尴尬的田佩君,看热闹似的段清和以及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妍媸。
之所以说是不知道什么情绪,是因为妍媸的感觉很复杂,她同情莲红,也同情程为安,更同情远在北平的文琴,她们都是这桩婚姻的直接受害人,她们都没有错。
可是……站在程世鸾的立场上,他似乎也没错,知恩图报,结尾女儿亲家,亲上家亲,何错之有?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
回到房间之后,田佩君怅然的坐在椅子上,“若是按我的意思,婚事退便退了,我不是说莲红这个孩子不好,原来我也希望他们能今早结婚,起码莲红能照顾你哥的生活起居,只是后来想想,她跟你大哥……你大哥十几岁便远赴重洋留学,现在又在金陵政府任要职,她们两个若是成了婚,都没几句话可说……”
大概天底下所有做母亲的都像田佩君这般,既希望别人能掏心掏肺的对自家孩子好,又希望好的同时能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然而,就像段清和说的,人生总是得失并存的。
“看的出来,莲红很喜欢大哥。”妍媸轻轻开口道,“但是莲红年龄越来越大,江叔一家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啊。”田佩君也跟着叹息一声,“可是你大哥他……这些年为了这桩婚事,我跟你舅舅也不是没有吵过,在这件事上,你舅舅太固执了。你说,到了现在,该怎么办?”
自打上次陆军总长的事情之后,田佩君就知道妍媸脑子活络聪明,这桩婚事就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球,她是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了,只能寄希望于妍媸。
妍媸凝神思索着,一只手在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敲着,良久她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