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香炉里袅袅烟雾的升起，一股墨香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妍媸深深吸一口气，香味顺着鼻窍缓缓上升，直入肺腑 ，让人的头脑瞬间变的清明起来。
    妍媸点完了火，伸手把打火机还给段清和。
    段清和被妍媸无视挤兑，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把将妍媸手里的打火机夺过来，瞪着眼睛道，“不是，你什么意思啊？小爷像那种连顿饭都吃不上的人吗？你这么说让人很伤心的你知道吗？”
    妍媸默默的看他一眼，“既然你不是来吃饭的，那你倒是说找我什么事啊？孤儿院那边不顺利吗？”
    “倒也不是。”段清和胯下身子趴在桌子上，“孤儿院那边挺顺利的，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接纳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住进去了，寒冬将至，起码能让他们暖暖和和的过个年。”
    说起孤儿院的情况，段清和的语气有些低沉。
    妍媸叹息一声，“如果有可能，谁家的父母也不愿意孩子流离失所，可时代如此，人人都在危机边缘挣扎。孩子最无辜的，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让他们能吃饱穿暖，接受教育，这是功德无量的事。那些孩子的父母会感激你的。”
    “谁要他们感激了，小爷就不是为了别人的看法做事的人。”段清和不甚在意的说道。
    妍媸顿觉此人不能夸，属于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那种人，于是托着腮看着香炉里腾起的烟雾：“那你来找我干嘛？”
    “这些孩子住进去了是住进去了，但也不能当大少爷一样养着啊。读书只能教给他们做人的道理，又不能当饭吃，他们将来长大以后得谋生啊，得吃饭啊。在这一点上，国外那帮传教士做的好多了，所以我想抽时间去海城的福利院孤儿院看一看，取取经。”
    妍媸轻轻点头，“你这个想法是对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是是是。”段清和偷偷瞄一眼妍媸，忽然道，“那你跟我一起去呗。”
    妍媸微怔，不解的看他——她们两个人认识没几天，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吧？他是怎么好意思张的开口的？
    段清和抓了一把他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极其自信的说道，“你看，像我这么风度翩翩倜傥风流的男人出门，身边没有个女伴简直说不过去吧？上回在火车上，我看你枪玩的挺溜的，顺带着给我当个女保镖呗？”
    妍媸咬咬牙，皮笑肉不笑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你就不能稍微对我客气点，我好歹是个客人吧。”
    “真正的客人都很守规矩的，你蹭吃蹭喝，我没乱棍把你赶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真的需要你帮忙。”段清和难得严肃下来，他慎之又慎的组织语言道，“我在海城……怎么说呢，总之就是有点私事要处理，我……不能让我家里人知道，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替我掩人耳目，你是非常适的人选……”
    “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妍媸意味深长的看他。
    她记得段清和说过，在火车上追他的那些人是他二叔的人，也就是即将升任总司令部政治部主人的段元山。那么他现在要避开的人是不是也是段元山？
    什么样的私事，要搞的如此神秘，还要把她拉进来当幌子？
    见妍媸沉思，段清和有些烦躁的站起来，“行不行的给句痛快话，不行我就去找别人！”
    “那你去找别人吧。”妍媸理了理头发，把书房的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到原位。
    “你这个女人，简直……”一时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妍媸，段清和愤愤切齿。
    “我也很想帮你，不过我爱莫能助。”妍媸回身看他，道，“我要陪我舅妈回一趟苏州老家，老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要是没意外，这两天就走。”
    前两天程宅收到苏州老家的来信，江婶病重，江叔再次恳求程世鸾取消莲红跟程为安的婚事，他们在苏州给莲红找一户好人家嫁了，这样江婶若是有个万一，也能闭上眼睛了。
    江叔在信中言辞恳切，他自知女儿的身份配不上程为安，所以不敢奢求，只希望一双儿女能够幸福，他还请求程世鸾，将来能对他的儿子江福清照拂一二。字里行间无不体现出一个老父亲的殷切期盼，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唏嘘。
    程世鸾看完信之后，当时就把程为安给臭骂一顿，还好他人不在，否则的话，估计第二天就让他去苏州老家迎亲去了。
    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程家对不起苏家。妍媸想来想去，决定去一趟苏州老家，一方面是为了看看江婶的身体，另外一方面就是想看看莲红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程世鸾跟田佩君自然不能放心妍媸一个人回去，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田佩君跟妍媸一起回去一趟，既能代表程家的诚意，也会显得更加重视。
    妍媸以为，自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段清和也就会知难而退，哪知他一拍大腿，兴奋道，“没问题啊，反正我也不着急，先陪你跟城伯母去一趟苏州，回来再去海城不迟啊。”
    妍媸：“……”
    段清和肯陪妍媸他们去苏州，程世鸾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乐意，让两个女人出门，他原本就不放心，无奈这几天滇军蠢蠢欲动，他随时都有可能动身前往驻地集结兵马，虽然安排了人手跟着他们，但那一路上匪患猖獗，终究是不能安心。
    程世鸾拍着段清和的肩膀，笑眯眯道，“清和啊，有劳你了，那我就把你伯母和小媸的安全交到你手上了。”
    “程伯伯您放心好了。”段清和拍着胸脯，“我跟为安认识这么多年，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他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保护他们是天经地义的，说什么有劳不有劳。”
    妍媸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会说话，这就叫会说话！
    段清和那张嘴估计在蜜罐里泡过，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叫一个中听。
    于是隔日一早段清和就来了，开着他那辆崭新崭新的汽车，一身灰色的风衣，配上他的胡子拉碴的下巴，妍媸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
    车队走了一天，下午终于到了苏州老宅，门口的石狮子威严的立在大门两侧，仿佛历经了岁月沧桑。
    江叔似乎没有想到田佩君他们会来，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江叔一家都是朴实的人家，从来没有因为对程家有恩而提过过分的要求，他为自己的女儿着想，为自己的女儿着急，这没有错。
    江婶确实病的很严重，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见到田佩君，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夫人……小姐……都是我这不争气的身子……给您添麻烦了……”
    她说几句话就要咳一阵子，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田佩君一脸忧色，忙道，“快好好躺着，千万别起来。江叔在信里说你病了，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会病的这么严重，大夫怎么说？”
    江叔似乎不想当着江婶的面说，只是叹息着摇摇头。
    莲红垂首在床侧，抹着眼泪。
    许是因为江婶缠绵病榻的缘故，她比妍媸上次来苏州时瘦了许多。
    妍媸让田佩君跟江婶说话，同时给江叔递了个眼神，随后几人前前后后离开了江婶的房间，出门以后，妍媸看向江叔，“我跟大哥上次来苏州时江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的这么严重？大夫又是怎么说的？”
    江叔叹气道，“天气刚开始转凉的时候生了一场病，高热咳嗽，请了大夫来看，说是风寒，也开了药，后来风寒好了，咳疾却始终不见好。”
    “有没有请别的大夫来看过？”妍媸忙问，
    “请了。”江叔摇头道，“都说伤了根本，不容易好，药吃了不少，病不见好，这几天反而开始咳血。最后来的大夫说，治不了了，让我们准备后事，我已经写信通知福清了，现在只盼着他快些回来，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妍媸没想到江婶病的如此严重，垂头默然了片刻——江叔这么着急的想让舅舅取消莲红跟大哥的婚事，估计也是江婶的心愿，闭眼之前能看到女儿有一个好的归宿。
    正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旁手臂抱胸倚着柱子的段清和讥诮说了句，“一群庸医。”
    妍媸回头怒目瞪他。
    段清和“啧”了一声，“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你放着我这么一个留洋回来的外科医生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要准备后事了，那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由于这个人的油嘴滑舌，妍媸几乎都要忘了他是学西医的，顿时眼眸一亮，“那你抱着胳膊在这干嘛呢？赶紧给江婶看看啊。”
    段清和一脸不乐意，“你这什么态度？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
    妍媸吸了口气，对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求你……”
    “跟我去海城。”段清和趁机道。
    “跟你去跟你去。”妍媸一面不大走心的敷衍，一面拉着他往房间里走，“快进去吧。”
    进了房间，段清和询问了症状和江婶的情况，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妍媸，“你们都先出去。”
    妍媸跟田佩君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