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市政厅门口的记者如实报道了这次的流血事件,在沈临风的功德簿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好在最后督军府的人及时赶到,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妍媸远在金陵,得到的消息慢了许多,她是隔天早晨看报纸的时候才知道阮无城已经对沈临风动手了的。只不过,白远帆在新京报上刊登出来的证据,比她知道的要多的多。
而且事情的程度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程世鸾见妍媸盯着报纸一瞬不瞬的看,知道她内心还是关心北平局势,于是道,“金陵方面昨天就得到消息了,事情很严重,态势再这么恶化下去,搞不好会出大事,昨晚紧急召我们过去开会,决定派人过去协助北平府处理此事。”
妍媸眨了眨眼,“金陵方面派出去的人选是谁?”
“孟梓里。”程世鸾道,“上峰觉得他是北平的前任市长,对北平的局势更加了解,这会儿估计人都出发了。”
妍媸被含在嘴里的粥呛了一下。
这个人选可真是够有意思的……派孟梓里去北平,是协助北平府处理还是去挑事?当初北平的那些人恨不得他死,如今风水轮流转了,他肯定会借此机会为当年的事找回一二。上次张冠宏遇刺案的时候,孟梓里作为特派员在北平可是给阮庆丰出了老大的难题,是阮无城围魏救赵成功,北平才得以缓解的。
现在又派他去。
要是妍媸没有记错,当年他倒台,阮无城还是幕后黑手之一呢。
“舅舅……”妍媸吞下温热的粥看向程世鸾,“我一直很奇怪,当年这个孟梓里在北平墙倒众人推,几乎是走投无路了,怎么到了金陵以后反而被无罪释放,又重新得到重用了呢?”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南方,知道的不多。”程世鸾缓缓道,“后来听同僚说起过几句,这个孟梓里带回金陵受审,本是必死无疑的,是空军本部司令段元山作保,军事法庭从轻处理,后来又进了空军本部。”
“段元山?”
程世鸾点了点头,“也就是清和的二叔。”
段家有两位老段,一位从政,一位从商,从商的那位不是一般的商人,跟英美的关系比总统还要密切,从政的那位更是不必多说,手握金陵政府刚刚组建起来的空军。
“那这次去金陵的人选,是总统选的,还是段元山推举的呢?”妍媸问了一句。
程世鸾诧异的看了一眼妍媸,“段元山很快要升任总司令部的政治部主任,这次去金陵的人选是他举荐的。”
妍媸“噢”了一声。
程世鸾顿了一下,又道,“这个这个段家啊,很快要跟北平联姻了,段元山重视北平时局是情理之中可以理解的,早一点解决麻烦,北平早一点恢复正常。”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妍媸怎么觉得,段元山根本不像要给北平解决麻烦,反而是想添把火呢?
想了想,她又问,“段培中是哪位段先生的所出?”
程世鸾:“段元山。”
妍媸垂下长睫,没再说什么。
这时田佩君夹了一个肉丸子放到她面前的餐盘里,斟酌道,“小媸,北平的这些事是你舅舅他们应该操心的,你啊就好好的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成了,别关注这些打打杀杀的。”
妍媸笑了一下,“我知道了舅妈,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些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是真的没什么关系吗?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突兀的响起。
如果真的没有关系,为什么要问那么多?自打阮庆丰离开金陵之后,她几乎是刻意关注报纸上跟北平有关的消息,如果真的没关系,何必要关注?
妍媸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面前的食物顿时味同嚼蜡。
尽管妍媸一再说服自己要放下过去,这样才能彻底重新开始,可是早饭之后她还是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去金陵,电话打到梦园,是文琴接的。
从文琴嘴里,妍媸得知,今日北平城全城罢工,梦园没什么客人,大家都去街上游行示威了,文琴正跟碧姝她们一起打麻将,隔着听筒两人互相问候,文琴知道她打电话的目的,简单说了下北平的情况。
今天报纸上的消息还在持续的扩大,洪帮烟土走私案除了沈临风之外,还牵扯进了一批政府官员,因为市政厅门前发生的流血事件,导致学生跟市民的情绪更加激动,现在北平几乎全城罢工,学生跟市民要求沈临风下台,并接受法律的制裁。
妍媸一面听一面咬住下唇,“烟土走私的人里,有没有阮无晏?”
文琴似乎看了一下报纸,妍媸隐约听到纸张呼啦的声音,接着她道,“那倒没有,大部分都是沈临风一派的,对了,嫁给王书章做姨太太的是你的……”
“是我大姐。”
“那你这个姐姐不怎么旺夫呀。”文琴开玩笑似的,“这次的烟土走私案,除了沈临风之外就是海关总署的人,王书章身为署长,他逃不了干系,我听说游行的队伍上午把海关总署包围了,王书章好像还跟队伍发生了点冲突。”
“那……”妍媸想问督军府目前是个什么状况,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好在文琴最会察言观色,当即道,“督军府暂时还没动作,不过这几次跟游行的队伍发生冲突,都是北洋军的人出面调停的。”
阮无城是最关心北平局势的人,他没动,说明他手里的棋还没下完,时机还没到,只有等到局势恶化到他认为的地步,他才会出手。
妍媸猜想,这其中应该跟洪帮有关系。
记得她离开北平之前阮无城说过,林立农回北平了。
想起林立农,妍媸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张求救的字条,当时她只顾着伤心痛苦了,好多事情没有仔细想,现在重新回忆,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中间有许多的漏洞。
最明显的是字迹,虽然字迹是可以造假的,但是除了林立农本人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她是不是认识林立农的字迹,为什么要模仿他的字迹给她传信呢?想把她引到三号码头的仓库,有很多种方法,何必选择最冒险的这一种?
只有一种解释,给她递消息的,就是林立农本人。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呢?把她引过去的目的又是什么?就为了让她跟冷霖沛见面,然后跟阮无城产生误会吗?
这样做,对林立农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今天看到报纸才知道北平发生了这么多事的。”妍媸对着电话道,“舅舅为此开了一个晚上的会,听说……听说金陵方面已经派人去北平协调处理了,说来也是巧合,你猜派去的人是谁?”
文琴:“谁啊?”
妍媸:“沈临风之前的那一任,孟梓里。”
文琴听了一愣,“我明白了,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妍媸没有追问她明白了什么,很快转移话题闲谈了几句其他,末了她让文琴替她跟碧姝她们问号,旋即便准备挂电话。
“哎……等等。”文琴突然叫住她。
妍媸手一顿,“怎么啦?”
“你之前不是喜欢你大哥做的合香吗?他走的时候把方子写下来了,让我有机会告诉你,你记一下……”
妍媸之前在一堆书里找到了这个方子,但上面没有具体的用料重量,比例很难掌握,这段时间她试着配了几次,都不是在梦园闻到的那个味道。
如今有了具体的配比,她立刻去了程为安的书房。
程为安的书房很大很宽敞,多宝阁上各种香料应有尽有,对妍媸来说,简直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妍媸按照香方的重量配比称重调配,准备给香丸裹上玫瑰花瓣的时候,段清和来了。
又是如入无人之境。
一进门他就凑到妍媸身边,“找你两圈了,躲这里干嘛呢?”
妍媸头也不抬,“我在我自己家里,我爱在哪就在哪,爱干嘛就干嘛,要你管?”
段清和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妍媸,“你是对谁脾气都这么坏呢,还是只对我脾气这么坏呢?”
妍媸一面用镊子把裹好玫瑰花瓣的香丸小心翼翼的放在瓷瓶里一面对段清和道,“你觉得我脾气不好,可以不来找我啊,我又没求你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段清和凑在瓷瓶上闻了闻,嬉皮笑脸道,“你要是对所有人都脾气坏呢,那就没什么意思了。不过……你要是只对我脾气坏,那说明我对你来说很特别啊。”
妍媸十分不能理解他这个逻辑,“简而言之,你就是犯贱呗。”
“你这话说的,我这怎么能是犯贱呢,我这是……我这是……”段清和这是了半天一时没想到词,干脆不说了,走到旁边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两条腿伸直架在书桌上,一副大少爷的架子。
妍媸抬眸看他一眼,“脚拿下去!”
段清和万分不情愿,最终还是照做了,妍媸拿过一旁的香炉准备隔火熏一下试试味道,熟练的一顿操作,点火的时候,愣是没找到火柴。
妍媸在书房翻箱倒柜,找抽屉的时候踢了段清和一脚,“起开。”
“你找什么?”
“火柴。”
“你早说啊。”段清和无语的看她,然后从大衣兜里的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小爷有火机。”
妍媸不客气的接过来,一面点燃一面问他,“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啊?我们吃过饭了,蹭饭你是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