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对着车厢顶翻了个白眼,“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喝个茶也有问题,这根本就是大红袍,当然像了!”
这个段少爷太能说了,这一路上拉着她问东问西的,就差给她来个档案调查了。
段少爷嘿嘿一笑,“别这么不耐烦嘛小姑娘,女孩子一生气就会长皱纹的,等你因为生气长满了皱纹就不漂亮了,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啊……”
妍媸很想送他一个滚字,看在程为安的面子上,她忍住了。
段少爷优哉游哉的抿着茶,看着妍媸端着茶杯的纤纤食指,啧啧了两声,“我跟程为安是老相识了,他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也不告诉我,不够意思啊!唉,到了金陵我请你吃饭吧,我知道金陵有家特别好的西餐厅……”
“我不吃西餐。”妍媸说。
“中餐也行。”段少爷兀自喋喋不休,“金陵的淮扬菜也挺不错,回去之后我去程家找你,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程伯伯和程伯母了,好不容易回去一次,我得去给他们问个好啊,你说对吧。”
妍媸勉强点了一下头,段少爷又开始说其他。
在段少爷的喋喋不休的聒噪中,火车终于到了金陵站,车窗外面的站台,昏黄的路等亮着,围城一圈的飞蛾仿佛找到了毕生所求的信仰一般,不断向着光源飞过去。
妍媸叫醒何伯,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
妍媸站起身,拎起大箱子准备开门出去,这时段少爷走过来,一把把箱子从她手里夺走道,“你当我这个大男人是死的吗?让女人拎箱子,那可不是我的作风。”
说罢他率先出了门。
妍媸只好跟在他身后。
夜晚的站台很冷清,风吹的呜呜的,裹着尘土的气息铺面而来,段少爷回头看了一眼妍媸跟何伯,“金陵我熟悉,我把你们送到程家去。”
妍媸刚要说不用,一个略带惊喜的女声响了起来,“……小媸!”
妍媸定睛去看,发现不远处听着两辆汽车,穿着件灰色大衣的田佩君就在不远之处的阴影里,妍媸一阵眼眶温热,跑过去扑到她怀里,“舅妈。”
田佩君揉着她的头发,激动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这一路上顺利吗?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妍媸忙道,“很顺利,这么晚了,您怎么都没休息?还亲自来接我,您身体怎么样了?”
“你舅妈见了你啊,什么病都好了。”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从车厢里响起,接着身材高大的程世鸾走了下来。
“舅舅!”妍媸叫了一声。
程世鸾面带笑容,“你舅妈知道你要来,哪里还睡得着,不亲自来接你,总是不放心。”
段少爷拎着箱子走过来,把东西交给副官,“都是你们家表小姐的。”说完后看向程世鸾,“程伯伯,别来无恙。”
程世鸾微诧,“清和?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舅舅……”妍媸正准备开口,段清和嬉皮笑脸道,“当然是因为有缘分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对吧,小媸……”
妍媸只得恨恨瞪着他。
田佩君对段清和为什么会跟妍媸同一趟火车过来不感兴趣,她握了握妍媸冰凉的手,忙道,“快上车,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本以为就此能够摆脱段清和了,哪知他直接把司机赶去了另一辆车,没皮没脸的坐上驾驶位,“程伯伯,今儿没人来接我,不然这样成吗,我把你们送回去,然后再让司机把我送回去。”
程世鸾沉吟了下,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段清和笑起来,“程伯伯真好。”
这么一来,妍媸又跟段清和坐上了一辆车,不过这一次,他不像在火车上那么聒噪了,很安静的开着车,偶尔程世鸾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田佩君的心思都在妍媸身上,握着她的手问道,“你大哥的电报里说你这次来了就不走了?”
北平的事情,妍媸知道程为安是怎么跟舅舅和舅妈说的,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早该如此。”程世鸾回头望了望妍媸,“你在金陵,我跟你舅妈能时时见到你,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也方便照应。先安安稳稳的休息一段时间,等你休息好了,再决定后面的事。”
“谢谢舅舅。”妍媸由衷道。
“说什么谢。”田佩君嗔怪道,“你能留下,我们真的太高兴了。你大哥那个小混蛋,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忙些什么,你以后可不许学他。”
风流倜傥的大哥被骂成小混蛋,妍媸不由得笑了笑,同时从田佩君的这话里,她能判断出,田佩君并不知道程为安在为金陵政府做情报工作。
她不知道是正常的,她身体不好,估计好多事舅舅跟大哥都会刻意瞒着她。
汽车很快开到程宅,田佩君拉着妍媸先进去了,佣人准备好了也笑,妍媸一进门便端了上来。程世鸾则派人安顿好何伯,又让副官开车把段清和送回段家才回到客厅。
“小媸,你跟清和怎么会一起出现?”程世鸾在沙发上坐下,奇怪的问了一句。
妍媸正吃酒酿圆子,闻言停住手里的动作,准备回答。田佩君拍拍妍媸的手,“你吃你的。”
说完她不悦的看向丈夫,“你能不能让人好好把饭吃完再问?别把你那个刨根问底的毛病带到家里来行不行?段清和回金陵,小媸也来金陵,他们能配上,有什么好稀奇的?”
面对妻子的连珠炮,程世鸾只好赔笑,不再发问。
妍媸见田佩君如此维护自己,心里一阵温暖,喝了两口甜汤,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容叔说他是大哥的朋友,于是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段家……”程世鸾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清和倒是个好孩子……”
吃完喝完洗个热水澡,妍媸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舅舅舅妈对她很好,完全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她也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可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是不受控制的想起冯宅,想起冯宅那张柔软的西洋大床,她曾跟阮无城在上面耳鬓厮磨,抵死缠绵过。
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才睡着,一觉睡到中午,程世鸾特地推了一场重要的应酬回来陪妍媸吃午饭,吃饭时妍媸从舅舅嘴里得知,阮庆丰来金陵了,那场重要的应酬便段家的。
话说出来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田佩君搁下筷子,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你能不能不要把你工作上的事情带到家里来?段家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段宁远的儿子要娶妻,你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多操心操心你儿子,莲红那里拖不得了,他早点成家立业,我也能早点安心哪。”
其实昨晚舅妈跟舅舅斗嘴的时候妍媸就觉得有些奇怪,舅妈跟舅舅相处的时候一向温柔体贴,怎么会突然间性情大变?午饭时她总算听出来了。
想必是程为安把她跟阮无城的事情和盘托出了,舅舅跟舅妈有意回避跟北平有关的话题,怕惹她伤怀。
“舅妈……”妍媸停下手里的筷子,静静看着她,“我知道您是怕我伤心,故意不让舅舅说的,但是不用这样的。”
田佩君有些尴尬的跟程世鸾对视一眼。
妍媸继续道,“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很多事情,必须要我自己放下才行。”
程世鸾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我之前说过,阮无城家世太好,是个极顶骄傲的人,你跟他……注定难以长久。离开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不会发生像上次遇袭一样危险的事情。”
“遇袭?”田佩君看向丈夫。
程世鸾淡淡的,“前些日子,他们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枪机,小媸受了伤,差点丧命。我怕你担心没告诉你,现在小媸来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田佩君大惊,“伤在哪儿了?”
“一点擦伤,早就好了。”妍媸忙道,“没有舅舅说的那么惊险。”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瞒着我!”田佩君愤愤看着丈夫。
程世鸾笑了笑,没有答话,当时他哪里敢说啊,万一让妻子知道了,估计第二天妻子就直奔北平去了。以后有小媸留在家里陪着妻子,小媸的能力,上次在金陵他见识过了,有她在,将来他去驻地,也能安心。
在金陵呆了一个星期之后,妍媸才逐渐适应金陵的生活,每日陪着田佩君喝喝茶逛逛街,舅舅舅妈对她的关心慢慢抚平她心里的痛楚,北平的事情逐渐变得遥远起来,虽然她时不时的还会想起阮无城。
到金陵后的第三天妍媸收到程为安的电报,他已经离开北平去执行任务了,电报里他告诉妍媸不要被这点痛苦打倒,因为比起很多流离失所的人,她还是幸福的,程为安让她好好规划规划以后的人生,为她的未来多做打算。
可是,她的未来在哪里?
曾经,她以为她的未来就是阮无城了,而现在,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很快便到了中秋,人月两团圆的日子,金陵秋意渐深,道路两边的银杏树渐渐有了泛黄的迹象,妍媸第一次在金陵过中秋节,田佩君准备了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唯一的遗憾是,程为安没有办法回来,如果他能回来,那真的是团圆了。
“要是大哥能回来就好了。”午饭时,妍媸轻叹了一声,
田佩君听了,不禁也失落起来,“你大哥啊,早些年的时候还能经常回来陪陪我,后来他长大了,开始跟我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愿意回来,跟莲红的婚事也有关系,我知道他有心上人,我也不愿意做那打鸳鸯的棒子,可是……”
田佩君摇头叹气。
“大哥不会因为婚事就不回来的。”妍媸安抚田佩君,“他真的是在忙。”
“我知道。”田佩君道,“这些年他在外面做什么我也隐约知道一些,儿女长大了,都希望有所作为,可我们做父母的,真的就只希望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是天底下所有父母最朴素的愿望了吧……
妍媸听了,不禁一阵伤感,正要说点什么,这时门外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大中秋的,一家团圆的好日子,我怎么瞧着悲戚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