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阮无城异常的忙碌，就要开战了，军队需要做好准备，他基本上是驻地和北平城两边跑，然而就算回了城中，督军府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尤其是矿务局正在募股阶段，未必能够回得来，就算回来，估计也是后半夜，那个时候，妍媸早已跟周公相会了。
    妍媸握着电话，微微失望，最终说了句，“那好吧，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好，有事找容叔，出门的时候多带几个人跟着。”阮无城叮嘱道，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对不起，小媸。”
    妍媸以为阮无城是因为不能回来才说对不起的，当即道，“不用说对不起，特殊时期，可以理解。等你忙完了早点回来，我最近跟白姨学了几道菜，我做给你吃。”
    那端的阮无城紧紧攥着话筒，他几乎用尽权利，仿佛想把话筒捏碎一般，但他的声音却温和如夜风，“我的小媸越来越贤惠了。”
    妍媸不由得笑起来，“那当然了，做菜什么的，小菜一碟。哎，对了，我爹来过了，他送来了二十万股金，让我交给你。我总觉得这些钱来的不正当，你要不要再查一查？”
    “不用了，岳父大人送来的，有什么好查的。”阮无城淡淡道，“你把钱交给容叔就好，他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了小媸，我叫了几个营长开会，你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了，妍媸盯着听筒看了会儿，有些怅然。
    而本该跟第四团的四个营长开会的阮无城此刻坐在北平饭店的沙发上，他狠狠抽了一口烟，用力吐出一个烟圈，似乎想把心里的郁闷一吐而出。
    “信已经派人送到妍小姐手上了，这一次我可做了恶人，将来她要是知道……”林立农一袭墨色长衫，手里端着个水晶杯，慢悠悠的晃到阮无城跟前，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到时候三少帅可要给我平反，我这么做，可全是你授意的。”
    阮无城眯眼看她，“你应该叫她阮太太。”
    林立农一笑，“称呼而已，有什么分别。况且，北平这局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稳定下来，妍小姐聪慧，身边不会缺少追求者，说不定……”
    林立农很有技巧的一顿，阮无城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接过他的话，“说不定林三当家将来也是我太太追求者中的一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立农摊摊手，故意道，“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婚女嫁全看个人意愿，那么你们又没有结婚，我是有这个自由的。”
    “是啊。”阮无城端着酒杯站起身，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淡笑着，“林三当家当然有追求女人的自由，同样的，我也有自由决定是否要跟三当家合作。栾城山清水秀，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我看林三当家不如去买上一栋房子，多娶上几房姨太太，过一过儿孙绕膝的好日子。至于洪帮么……”
    阮无城学着林立农有节奏的停顿。
    林立农呵呵笑了起来，“三少帅如此沉不住气，看来是我的话戳到你的痛处了。好，我们不开玩笑，说正事，我的人已经行动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阮无城挥了挥手，“找个安全的地方送过去……西城监狱吧，那是我的地盘，一般人也不会想到那里。”
    林立农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阴不阳，颇有种一语双关的意思，阮无城也不搭理他，径自仰头灌了一口酒。
    这个晚上，北平城并不太平，城中发生几处火拼事件，几个方向有枪声响起，普通老百姓早早关好门庭，任由外面如何的血雨腥风，他们也不会打开自家的大门。
    这世上人中龙凤稀少，理想远大者亦是，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终其一生追求的只是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有棉衣蔽体，有热粥果腹。可是这个世道太乱了，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满足，死神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
    一夜的混乱。
    警察厅的人分成两拨，在北平城城东城西转了好几圈，天亮以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冯宅，见了如今颇受北洋三少帅宠爱的那位未婚妻。
    妍媸刚起床不久，正窝在房间的沙发上翻书——在梦园稳过程为安新调的合香之后她念念不忘，隐约记得之前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个香方，说的就是这种墨香。
    皇天不负有心人，翻了一个小时，总算给她找到了，香名叫青麟髓，仿佛的是前朝一种叫青麟髓的墨的味道，不过香方中没有具体的香料用料，只能自己摸索。
    妍媸翻了翻自己储存的香料，缺少两味，一是龙脑，而是玫瑰。正准备下楼差人去买回来，这时白姨匆匆上来找她——有警察来了。
    妍媸换好衣服下楼，警察深知冯宅是什么地方，很快恭谨的说明了来意——昨晚妍家大宅被土匪洗劫一空，下人多半丧命，有几个受了伤，而妍家的两位姨太太则被土匪侮辱。
    妍媸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警官，“……被侮辱？”
    一口气冲上喉咙，她不由得想起曾经差点被沈蔷森侮辱的事情来——虽然时代变了，民风开放，可是真正的家族还是极重女人的明节，若是名正言顺自由恋爱也就罢了，被土匪侮辱了，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那两位姨太太是妍豪浩后来娶的，膝下没有孩子，妍媸跟她们一向平安无事。这事一出，以妍豪浩的性格……
    想起妍豪浩，妍媸蓦的一惊，“……我爹呢？”
    警官忙道，“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妍先生下落不明，妍家的下人说，他昨天来了冯公馆，属下特向阮太太核实，妍先生昨晚是什么时候从冯宅离开的？”
    妍媸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大概……大概两点半左右。怎么他一直没有回妍家吗？那我家大太太呢？”
    “据妍家的下人说，妍先生昨天出来之后便没再回去过，妍大太太在您姐姐家里为她，也没有回去，他们躲过一劫，只是，妍先生行踪不明。”
    妍豪浩失踪了？
    他失踪的同时妍家被土匪光顾，古玩字画洗劫一空不说，连姨太太都被侮辱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这件事情跟妍豪浩送过来的二十万股金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后面警察又问了一些问题，妍媸神思恍惚，容叔见状请了警察去偏厅喝茶，代替妍媸回答了问题。
    警察走后，妍媸回了妍家，她本想把这件事告诉阮无城，结果打过几个电话都没找到他的人。妍家刚刚遭遇土匪，加上上次遇袭的教训，容叔哪里敢让妍媸自己去，于是亲自开着车带着妍媸去了妍家。
    他们跟妍大太太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妍家，很显然，沉浸在女儿要嫁给王署长的喜悦之中的妍大太太也刚刚得到消息。
    妍家一片狼藉，被打死的仆人的尸体已经被警察抬走了，留下一地暗红的血迹，受了重伤的佣人被送去医院，侥幸躲过去的两个女佣正陪着两位姨太太，生怕两位姨太太寻思。
    妍大太太尖叫着冲进客厅，看到两位被土匪侮辱的姨太太，她的脸色煞白，昨晚要不是女儿打电话叫她过去陪她，她就不会离开妍家，若是没有离开，今天的她，要么跟两位姨太太下场一样，要么就跟抬出去的尸体一样。
    “太太……您总算回来了……”女佣们看到妍大太太，哭了起来。
    她们都吓坏了。
    “哭什么哭！”妍大太太压下满心后怕，训斥道，“我还没死呢！”
    女佣顿时闭嘴，妍媸沿着妍家的鹅卵石小路进了客厅，到处都能看到暗红的血迹，这些人，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缓缓走到两位姨太太身边，两人身上披着衣服，露出来的皮肤青紫一片，眼神涣散没有焦点，显然是受了非人的对待。
    妍媸不忍心在看，轻轻吩咐佣人，“带两位姨太太回房间收拾一下，给她们准备早饭。”
    佣人连忙按妍媸说的做，可当她们试图扶起两位姨太太的时候，她们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嘴里语无伦次的说着，“别……别碰我……走开……不要碰我……”
    “已经没事了，坏人都走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妍媸蹲下来，轻声安抚他们。
    两位姨太太根本听不下去，用力推开妍媸，尖叫着跑到一旁的角落蹲下，缩成一团。妍媸被推倒在地上，容叔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妍媸身后，见状连忙走过来，扶起妍媸道，“太太，我看不如请章医生过来看看。”
    妍媸正要点头，妍大太太大声道，“请什么医生？家丑不可外扬！两个姨太太被土匪糟蹋了，还嫌我们妍家不够丢人吗！”
    妍媸神色微凛，“妍家被土匪洗劫，她们也是受害人，这又不是她们的本意。”
    “这里是妍家，还轮不到你做主！”妍大太太横眉一挑，“我正要找你算账呢，你把老爷弄到哪里去了？”
    “我也很想知道，爹他去了哪里。”妍媸冷声道。
    妍大太太不依不饶，“老爷去了冯公馆就再也没回来？你敢说你不知道老爷的行踪？妍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切都等着老爷拿主意，四小姐，麻烦你高抬贵手，放过老爷行不行？”
    “妍太太，妍先生昨天确实去了冯宅。”容叔一侧身，挡在妍媸身边道，“不过严先生没有久留，两点左右便离开了冯宅，这一点冯公馆上下都可以作证，我家太太确实不知道妍先生人在何处。”
    “那……”妍大太太望了望满地狼藉，“这……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