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梦里,妍媸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内心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去的这么久,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够像现在这样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她爱阮无城,她希望阮无城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只是他的身份注定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无城……”妍媸忍不住尖叫出声。
她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于此通知,脖颈上巨大的痛楚传来,她神魂归位,醒了过来。
白姨听到妍媸的声音连忙跑到床边,看到妍媸神色痛苦的捂着脖子,她赶紧凑过去看她的伤口,“太太您怎么样?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妍媸看着一脸焦色的白姨,恍惚了一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奇怪道,“白姨?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无城呢?”
白姨忙道,“少爷昨晚就出去了,他担心您晚上不舒服,让我在这看着您,太太,您的伤口要不要紧?”
阮无城昨晚就出去了?
妍媸不由得皱起眉头,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阮无城连夜出去,万一再遇上突发的状况怎么办?
“我不要紧。”妍媸掀开被子下床。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妍媸问白姨。
白姨很认真的想了下,点了点头,“少爷说让照看好您,若是您有不舒服的地方打电话通知他。”
妍媸揉了揉有些发沉的额头,很快又释然了——沈临风这么明目张胆的对阮无城动手,他要是还有心情留在家里休息就不是他了。
脖子一侧受伤,她只能偏头睡觉,一个晚上下来,疼的不仅仅是伤口,还有另一侧酸胀的脖子,再加上缠着一圈的绷带,让妍媸十分的不舒服以至于动作非常缓慢。
在白姨的帮助下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妍媸下楼吃早饭。人是铁饭是钢,只要脑袋一天还在头上,一天就要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昨晚她跟阮无城遇袭的事今天肯定会传遍北平城,想必过不了多久,冯宅就会热闹起来,关心他们的人来询问情况,盼着他们死的人来打探消息,总而言之,不会闲着。
事情跟妍媸预料的差不多,早饭还没吃完,就有客人上门来了,不过不是别人,是程为安。
程为安进门之后先查看了妍媸的伤势,见她伤的确实不重才放了心,“太惊险了,这个位置,稍偏一点都是致命的。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了,呆在家里,好好休养。”
“我命大,有惊无险。只是冯宅里保护我们的那些人都遇难了。”妍媸有些颓然的垂头,叹了一口气后,勉强打起精神,“大哥吃过早饭了吗?一起吃吧。”
“好。”程为安没拒绝,“我刚刚跟无城从西城监狱分开,他去督军府汇报情况,安排人彻查这次的遇袭。”
“彻查?”妍媸搅着碗里的瘦肉粥,抬眸看向程为安,“这件事跟沈临风脱不了关系。阮庆丰要南下金陵,把北平交给无城管理,他怕老爷子走了以后无城会对他不利……”
“我知道,这些事无城都跟我说过了,你别激动,脖子上还有伤。”程为安抬手,轻轻打段妍媸的话,继续道,“昨天你们离开梦园之后,文琴那里收到消息——祝万洪从洪帮一个偏远的堂口调了一队人回来,那些人是为了暗杀你们二来。得到消息以后我立刻给你们打电话,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洪帮?”妍媸微诧。
“是洪帮。”程为安道,“昨晚西城监狱沈了一夜,那些杀人供出了祝万洪,对你们下手的命令是他下的,但他们并不知道祝万洪跟沈临风之间是不是有交易,更不知道对你们下手,究竟是谁的意思。”
难怪阮无城一早去了督军府,尽管知道幕后的黑手是沈临风,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先做出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样子来。否则沈临风狗急跳墙,再出什么幺蛾子阻拦阮庆丰南下金陵就不好了。
不过妍媸心里涌起一丝怪异——她记得上次往白远帆身上安炸弹的那些人也是洪帮的,祝万洪帮沈临风处理白远帆并不奇怪,这种脏活,沈临风身为市长不会亲自出手,白远帆是个文人,除了一手创立的新京报之外也没什么能够依仗的资本,就算死了,有沈临风这个市长把控,根本不会有什么把他的死放在心上,更不会深究。
可是阮无城不一样,他是北洋军的三少帅,阮庆丰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子,到底也是他亲爹,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阮庆丰岂能罢休?
祝万洪就不怕阮庆丰到时灭了洪帮?
一旦事情败露了,首当其中的就是他,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为什么要为沈临风冒这么大的风险?难道他跟沈临风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妍媸陷入沉沉的思绪里,她用力的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划过一遍,企图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还没等她想到,面前的青瓷碗盏被敲响,跟筷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想什么呢?”程为安含笑看着失神的妹妹。
“我觉得沈临风跟祝万洪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很有可能祝万洪有把柄在沈临风手里。”妍媸语气低缓,她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沈临风跟祝万洪是失散多年的兄弟,这个可能性不是特别有说服力,因为即便是亲兄弟,没有多年感情的支撑,也不会为对方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种情况,参考阮无城和阮无晏就能窥探一二。
第二种可能也是妍媸觉得最有说服力的一种——祝万洪有把柄在沈临风手上,而且是大把柄,逼的他不得不做了沈临风的爪牙。
“别想了,这些事阮无城会处理,你目前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程为安给妹妹剥了一枚白煮蛋,状似无意道,“遇袭这事要是让你舅舅舅妈知道了,肯定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妍媸一口鸡蛋没吞下去,听到程为安的话,连忙道,“这事千万别让舅舅舅妈知道,尤其是舅妈,她身体不好,别让她为我操心。”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舅舅那里是瞒不过的,他这个两广司令不是白当的,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收到消息。”说起父母,程为安语气轻缓,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愧疚,“不过,他应当有数,不会告诉我妈。只是北平目前这个局势,你留下来我实在是不放心,我看……不如你回金陵待一段时间吧。”
“那怎么行……嘶……”听到程为安的话,妍媸放下调羹倏地坐直身体,结果牵动伤口,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缓了会儿才道,“你也说了北平局势复杂,我要是走了,无城他……他怎么办?”
“他是阮庆丰的儿子,手握北洋军最精锐的第四军,身边有的是忠心耿耿的手下,怎么也不应该让你为他……”话说到一半,程为安突然停住了。
他本就不应该开口的。
阮无城已经做了决定,应该用不了多久,小媸就会离开北平前往金陵,只是……只是他终究不忍心看着她来日痛苦,所以才会那么说。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妍媸不会离开,她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阮无城,妍媸这个性子,真是……跟如儿一模一样。如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当年如儿……
一股莫名的悲怆从心头涌起,程为安挥挥手,掩去脸上的情绪,“也罢,这个时候,就算你回了金陵也是人到心不到,那就好好陪着他吧,不过有一点,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了,多带些人手,要学会自保,还有……”
程为安像个老太太一般一阵唠叨,妍媸却丝毫不觉得厌烦,听在耳朵里,温暖的不像话。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唠叨过她了,她整日面对的都是算计,都是争斗,她要时时小心处处谨慎,程为安,让她再度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
当然,还有远在金陵的舅舅和舅妈。
“你放心吧大哥。”等程为安唠叨完了,妍媸才开口,“你妹妹也不是小白兔,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对了,你不是要走吗,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过些天吧,等局势稍微稳定一些。”程为安道。
其实,他是想等妍媸离开北平之后再动身,否则,终究是不能安心赴滇。
程为安待到中午才走,阮无城回来之后两人又去书房呆了一会儿,聊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因为妍媸也没闲着,客厅的电话不时有人打进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关心她的焦雅。
如果不是焦雅快要生了行动不便,估计早就冲动冯宅来看她了。焦雅虽然没来,焦子尧却来了,看过妍媸之后进了书房。
除了关心她的人,自然也有恨不得她死的人——沈蔷薇也打电话来问妍媸的情况,在电话里,妍媸故意强调是离开沈家回冯宅的路上遇到的袭击,那端的沈蔷薇几乎快要哭出来,“都是我不好,小媸,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请你们来参加宴会就好了。我只是想着,给阮督军践行,一家人要凑齐了才好,我……我没想到……”
嘴里说着一切都是她的错,意思却压根不是那么回事——要是他们不去给阮庆丰践行,就不会遇上袭击,要怪也只能怪阮庆丰非要离开北平去金陵,跟她跟沈家,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