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说这话,其实并没有为冷霖沛辩解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有点不敢相信,但这话落进阮无城的耳朵里立刻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他的脸蓦的就沉了。
偏偏程为安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时候说起冷霖沛有什么不对劲,呷了一口茶之后对妍媸蹙眉道,“小媸,我知道你跟冷霖沛过去有很深的纠葛,但人都是会变的,我的情报不会出错,我百分百肯定,火车车厢爆炸是他在幕后操作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妍媸很想说一句,大哥你能不能好好的喝你的茶不要说话?
她小心翼翼的抬眸去看阮无城,阮无城的脸色又沉了一些,妍媸觉得这些天紧绷的神经好像一下子断掉了,疲倦如同潮水,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有点心累。
“我不是质疑大哥的情报,也不是为他辩解,我只是觉得……”妍媸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事有点蹊跷,连府里的佣人都不知道你去了津城,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
“好了。”阮无城脸色不大好看的挥了挥手,“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我跟为安开了一夜的车,你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开了一夜的车——方才他们进门妍媸就注意到了,两人风尘仆仆,一脸倦怠,没想到竟是疾驰一晚回来的,想必这一夜,他们也是过的忐忑焦灼,心里像是包裹了两根细细的针,扎的妍媸的心有一下没一下的疼。
她连忙起身去了厨房,帮着白姨把早饭摆好之后叫来两个男人吃饭。
早饭是风卷残云一般吃完的,两个男人吃饭的速度跟他们的身份完全没办法匹配,尤其是程为安,平日里金尊玉贵的翩翩贵公子,此刻早把风度什么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哥,你慢点吃,吃的太快对胃不好。”妍媸好意提醒了一句。
程为安笑了笑,眸中荡开浅浅的暖意,“没事,我习惯了。”看了一眼阮无城,他又道,“阮三少应该也习惯了,行军打仗的时候,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上来,讲究,是得在太平盛世闲的没事时才有心情有精力讲究,我说的对吧?”
阮无城握着调羹的修长食指顿了顿,眼波闪了闪,却没说话。
饭后程为安很快告辞了,妍媸原本有很多话想问他,比如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云云,可是看着他眉宇之间说不出的疲倦,她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简单的把白远帆住在和园的事跟他说了。
“没关系。”程为安说,“那里很安全,他大可放心住着,我先去梦园看看文琴,要是再不出现,你未来的嫂嫂就要嫁给别人了。”
听到未来嫂嫂四个字,妍媸的表情凝了一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文琴真的嫁给了程为安,那身在苏州的莲红怎么办?舅舅舅妈如何跟江叔交代?不过他没消息的这些日子,妍媸是亲眼看到文琴如何为他担忧的,当即把话吞进肚子里,跟阮无城一路送他上了车。
一整个晚上不眠不休,阮无城的状态比程为安好不了多少,回到卧室之后他便进了浴室洗澡,妍媸靠在床前的贵妃榻上等着,昨晚一夜没怎么睡,加上今天一早阮无晏跟冷霖沛到冯宅来发难,她也是疲惫交加,现下阮无城回来了,精神一放松,困意不停的袭上来。
妍媸等了大半个钟头,就在她的上眼皮跟下眼皮弹钢琴似的跳动了半天准备合上的时候,卧室的门发出“咔哒”的声响,妍媸顿时清醒了,她下意识的朝于是门口看去。
阮无城披着睡袍从浴室出来,头发刚洗过,稍微有些凌乱,无端给他添了一丝烟火气,刀削斧凿似的脸一半沐浴在浴室的灯光里,浴袍带子松松散散的系着,露出精壮的胸膛。
“困了?”他走到妍媸身边坐下,抬手抚了抚她漆黑如瀑的长发,“我不在的这些天,辛苦你了,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其他的等你睡醒,养足精神了再说。”
“我没事的。”妍媸揉了揉眼睛,她也很想趴在这个男人怀里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可是她还有许多事情,定了定神,她把这几天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底片已经拿回来了,阮无晏跟祝万洪合谋走私烟土的证据我让子尧拍了照片保存……”
阮无城双腿交叠搁在长几上不动声色的听着妍媸的叙述,他很平静,只有妍媸说到在白远帆的家中差点遇上炸弹爆炸时瞳孔缩了缩,随即他握紧了妍媸的双手,脑子里不期然的闪过一个肃然的声音,那是自津城回北平的路上,程为安的声音,“……你把她推到风口浪颠之上,让她在北平城成为众矢之的,可真的到了那一日,又没办法护她周全……”
阮无城瞳仁里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了。
妍媸的叙述还在继续,说过了白远帆,她又说了夏莲,夏莲跟朱记裁缝铺的线人线下还在别馆关着,当时情况紧急,她表面镇定,心里却已慌的不成样子,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有可能会打乱阮无城的布置可当时,没有什么比能得到阮无城的消息更加重要的了。
“……容叔把他们关在别馆,等你回来处置。只是这么一来,津城那边很快就会知道夏莲这条线没用了,可能会打乱你原本的计划。”妍媸轻轻的说。
“没关系。”阮无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原本这条线也用不上了。”
他的语气轻缓,妍媸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侧眸看他,“为什么?”
阮无城凝眸了一瞬,转而换上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你知道美人计的关键是什么吗?”
“当然是美人啊。”妍媸脱口就答。
阮无城勾起两片薄唇轻薄的笑了笑,“对啊,是美人,她留在我身边,我却从没碰过她,这在津成看来已经是大大的不正常,而这次我出现在津成,他们留在我身边的棋子却还以为我在北平,你觉得,日后她的话,津城还会相信吗?”
妍媸恍然的点了点头,阮无城说的没错,对津城来说,夏莲算是一枚弃子了,她既做不了苏妲己魅惑君王不早朝,也做不了一个合格的细作提供有价值的情报。
顿了顿,妍媸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朱记彩裁缝铺的人带回西城监狱严加审讯,总能审出点什么来。至于夏莲……”阮无城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妍媸的掌心,“她是我的二姨太,整个北平人尽皆知,就让她呆在别馆里,好好的做她的二姨太吧。”
“也好。”妍媸斟酌道,“对外就说她在冯宅住不惯,觉得别馆更自由。家里的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让容叔通知陈立回来了,你在津城是什么情况?你怎么跟我大哥在一起?”
“他救了我一命。”阮无城习惯性的去摸口袋,想点一根烟跟妍媸慢慢说,摸到一半才发觉自己穿的睡袍,于是屈起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捻动,仿佛借助这个动作清理思绪一般。
只听了这么一句话,妍媸就觉得心惊肉跳,见阮无城想摸烟没摸到有点空落落的样子,她说了一句等一下,然后飞快的跳下贵妃榻,把书桌上的香炉拿过来,把打好的安魂香的香篆点燃。
木质香气顺着袅袅烟雾升腾而起,妍媸重新窝回阮无城怀里,示意他继续说。
妍媸以为,这件事应该说来话长,然而阮无城迟疑了一下,接着就一句话带过了,他说,“我原本是应该坐那趟火车回来的,进站时有人塞了一张纸条给我,让我马上离开那里到纸条上的地址去,于是我上了火车之后又悄悄的下了车,结果你也看到了,火车被炸。”
没想到他概括的这么言简意赅,妍媸只好追问,“纸条是我大哥给你的?”
阮无城点一下头,“是。”
“他怎么会知道火车上有炸弹?”
“难道你大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他是金陵政府情报部门的人?”
这个……还真没有。
之前她一直以为程为安跟阮无城一样,在舅舅的麾下任职,上一次苏州之行她才隐约知道,并不是。程为安在政府部门工作,级别应该不低,但具体做什么,她从没问过。
“津城秘密增兵,他已经在津城呆了一个月,掌握的消息比我要多的多。津城的军队里有他们的眼线,他知道火车上有炸弹,并不奇怪。”说道这里,阮无城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不轻不重道,“奇怪的是,我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据你大哥的情报,我在津城的消息,是冷霖沛打到津军驻地的电话,亲口通知津城督军齐治的。”
妍媸险些又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
这次有了前车之鉴,她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同时大脑飞快的旋转——知道阮无城不在北平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北平城里的,有她跟焦子尧以及容叔,她们三个人都不会随意透露阮无城的行踪。
除此之外,就是城外驻地了。
“会不会是驻地的人?”妍媸问。
说了这么多,阮无城有些倦了,大掌抚上妍媸的后背,轻轻摩挲着,“总会弄清楚的,不急在一时。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这个话题转的太快太急,妍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