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妍媸躺在床上，门外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应该是阮无城跟冷霖沛，两个人不知是寒暄，还是争吵。她的头涨的厉害，根本听不清楚。
    良久，妍媸听到推门声，阮无城进来了。
    此刻的妍媸，无心解释，甚至连敷衍，她都没有力气，于是她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阮无城在床前站了片刻，沉肃的眸子锁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刚才她跟冷霖沛说的话，他听的一字不落，她突然如此反常，是已经知道了吗？
    虽然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妍媸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妥协的人，如果她是，当初在与杭生身边时，或许就像其他女人一样，随波逐流了。她允许自己放纵，却决不允许自己沉溺，这一点，从她始终不肯生孩子这件事情上就看的出来。
    所以，一切都能按照他预想的方向走吗？
    在床边坐下，阮无城收敛心思，语气尽量平和，“在金陵时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喝酒了吗？怎么今天喝这么多？是不高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出乎意料的，他竟没有让她解释跟冷霖沛见面的事，而是一副十分温和的态度。但这并没有让妍媸心里舒服一些，反倒让她想起一句话：事出反常即有妖。
    他是个霸道又自负的人，对冷霖沛，阮无城有种难以理解的敌意，之前，她不过是因为暗杀事说了几句对冷霖沛的看法，他就生气的离家好几天，而现在，他亲眼目睹她跟冷霖沛纠缠，方才她跟冷霖沛说的话他也不知听到了多少，但他的情绪竟然如此的平和。
    或许，他已经不再介意她跟冷霖沛之间的任何事。
    不再介意，意味着不在乎了……
    仿佛有拳头砸在心窝，钝痛再次袭来，妍媸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阮无城静静看着缩成一团的妍媸，他很想伸出手摸摸她浓密的长发，但他忍住了。
    就在他以为妍媸不会开口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整日呆在家里太闷，日子太无聊，我想在这里住几天，陪陪我大哥。”
    “可以。”阮无城答应的很顺畅。
    妍媸意外的转过来看他，“你肯答应？”
    阮无城的脸色很不好，漆黑的瞳孔看不到一丁点的光，他点了点头，“不然我还能怎样？看你借酒浇愁？多跟朋友们接触接触，生活充实，心情也好，这里有你大哥和文琴照顾你，我很放心。”
    大哥和文琴会照顾她，他很放心，所以呢？
    如果她不愿意，就再也不用回冯公馆了吗？
    妍媸脸上惨白，连呼吸都是痛的。
    阮无城恍若未觉，他继续道，“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既然你要留下，就早点休息吧，什么时候想回去了，给家里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你。明早还有些事，我先回去。”
    他先回去？
    这是变相的告诉她，她自由了吗？她这是被打入冷宫了？
    “阮无城！”就在阮无城的手握上门把手的刹那，妍媸出声叫住了他。
    阮无城回头，“还有事？”
    妍媸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悲凉一片，良久，她笑了一下，开口道，“你从津城带回来的夏小姐，漂亮吗？”
    阮无城的身体微僵，放在门上的手倏地紧握成拳头，他的力气极大，关节处泛着清白，好一会儿，他转身，平静无波的看向妍媸，“我原本想过些日子告诉你的，你现在知道也好，免了我诸多口舌。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她都住在别馆，不会踏足冯公馆一步，不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看不到，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了是吗？可惜，她没有如此宽阔的胸怀，做不到……
    阮无城高看她了。
    妍媸再度躺回床上，自嘲的笑，“请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阮无城迟疑了一下，拉开了门，门被轻轻带上的刹那，妍媸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听阮无城说过太多甜言蜜语，也听过他的威胁，讽刺，看过他发狠，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另外一面——冷漠。
    这样一个乱世里，一切承诺和保障都是过眼烟云，可笑的是，她竟然以为她抓了一切。
    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失去了！
    眼泪不知流了多久，妍媸后半夜突然发起烧。
    文琴知道她晚上喝了不少酒，特意送了宵夜给她，结果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开，叫来程为安把门踹开，结果看到妍媸蜷缩在床上，整个人陷在噩梦之中，烧的不知今夕何夕。
    文琴连夜请了大夫来给她诊治。
    “怎么样？”程为安交集的看着大夫。
    “无碍的，应当是喝酒的缘故，我给她开一副药，让酒气散发出来，多喝点温水，天亮时分差不多就能退下去。”大夫收起诊箱道。
    “有劳了。”程为安一路将大夫送到门口，又对门房的小厮道，“好好送大夫回去，不可怠慢。”
    回到妍媸的房间，文琴正绞了凉毛巾敷在她的头上，见程为安回来，她担忧道，“她今天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没想到竟喝成这个样子，早知道我就让碧姝看着她了。”
    程为安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妍媸，好一会儿才道，“有些事不是看着她就能解决的。今天晚上你留下来照看她，我要出去一趟。”
    文琴把被角往上提了提，旋即站起身，看向程为安，“是不是跟金陵那边态度突变有关？”
    程为安未置可否，而是抓起文琴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握住，“先不管金陵的态度是什么样，对我们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只是小媸……”
    “她这里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文琴缓缓回握住程为安的手。
    程为安戴上礼帽，把手枪上了膛，转瞬消失在梦园光怪陆离的灯火之中。
    窗外风声沙沙，似乎又开始下雨了……
    冯公馆里，阮无城沉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眸色像是冬天里的三尺寒冰，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温暖，即使人静静坐在那里，依然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容叔带着几个下人垂首立在客厅，大气也不敢出。
    容叔跟白姨几乎是看着阮无城长大的，可是，他们从来没见过自家少爷这副样子？
    要是太太在就好了，容叔暗暗的想，随后他想到今天妍媸并没回来，心里突的冷了三分。
    沉默了不知多久，阮无城终于开口，语气凛然道，“别馆的事妍媸是怎么知道的？”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在场的人，除了容叔，其他人都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刚才容叔便怀疑妍媸没有回来是跟别馆的夏小姐有关系，现在听到阮无城问，面色大变。
    沉思了片刻，容叔忐忑答道，“这个……这个……焦大公子走的时候太太还挺高兴的，后来……后来没多久就出门去了，走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对。”
    “那这段时间，有没有电话打进来，或者发生过什么事情？”
    “没有……”容叔连连摇头，“没有电话，特别的事……您让给夏小姐准备的东西，我是从库房里取的，让福清给送过去的，可是没当着夫人的面说……”
    阮无城猛的拍了一下桌子！
    容叔吓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
    阮无城粗粗喘着气，好半天，他无力的挥手，“都下去吧，没事了。”
    她早晚都会知道的，早一天和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今天容叔不说，过几天，冷霖沛和督军府那边也会想方设法的把这件事让她知道。
    事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妍媸对他有足够的信心，不过从今晚的情况来看，怕是很难……
    妍媸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在梦里，她回到了西城监狱的审讯室里，阮无城把她抱在腿上，看戏一般看着眼前一个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妍媸害怕极了，不停央求阮无城放过自己，而他始终不肯，最后，他给她一把枪，让她杀了那个人。
    妍媸握着枪抖个不停，她一步一步朝那个人走过去，走进了才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看不清楚样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哥程为安。
    妍媸下不了手。
    这个时候另一个女人来了，她婀娜的璇进阮无城怀里，拿起桌上的手枪，朝着程为安开枪。
    程为安头上被打出一个洞，血流满地，而阮无城则揽着那个女人讥讽的看着她，好像再嘲讽她的无用！
    “大哥……”妍媸猛的坐起来。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仔细看，似乎也不陌生，是梦园的房间。头疼的像是要裂开，窗帘被拉开一个缝隙，有光透进来。
    敲了敲前额，妍媸准备趿上鞋下床，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程为安端着一个托盘进门，见妍媸已经醒了，微笑道，“喝那么烈的酒，难受不难受？洗漱一下，吃早饭，吃了能好点。”
    妍媸呆了三秒，昨晚的一切迅速在妍媸脑海之中闪过，接着，整颗心再次沉入谷底。
    程为安把窗帘拉开，窗外雾气蒙蒙，犹如她此刻的心情，北平城又下雨了。
    “还不快动。”程为安催促道。
    不想让程为安看出自己的不对劲，妍媸慢吞吞的去了浴室，换好衣服出来后程为安已经在卧室的小桌上摆好了饭。
    瘦肉粥，凉拌笋丝，玉兰虾仁，还有一道清蒸鱼。这些都是按照妍媸的口味做的，只是，现在的她什么都吃不下。
    吃了几口粥，妍媸便搁下了调羹，“我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