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吃好了?”程为安看着她面前那碗动了几口的瘦肉粥,“人活这一生,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五件事,吃喝拉撒睡。你看,吃是排在第一位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得把肚子填饱。”
妍媸没有动,程为安又道,“天塌下来还有大哥替你顶着呢,乖乖的把粥吃了,吃完我带你去散散步。”
妍媸终于再度拿起勺子,一顿饭吃的极慢,夹菜时,右手上有亮光一闪而过,妍媸注目,看到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以及手腕上翠色的镯子。
这些,都是阮无城送她的。
曾经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讽刺。
吃过饭之后,妍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戒指和手镯摘了下来,昨晚酒喝得太多,脑子昏沉一片,她还没有来得及想她跟阮无城之间到底要怎样。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在一起吗?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吗?以前在帅府时,六姨太七姨太她们都不过的挺开心的,没事听听戏,打打麻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会过的轻松很多。
可是,从金陵回来之后,她时常会想起舅舅和舅妈。舅舅如今已经是司令了,但他身边还是只有舅妈一个人,舅妈虽然身体不好,但是看得出来,她跟舅舅之间的感情是很深的。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她跟阮无城之间也会有那么一天。
这才从金陵回来多久,她的梦就碎了。
彻底的碎了。
程为安撑了一把黑伞,很绅士的邀请妍媸雨中漫步,下的是小雨,并不大,两人沿着梦园曲折蜿蜒的小路一直走,直到走到后院的小亭子里。
亭中有茶具,程为安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妍媸面前,“我听说昨晚阮无城来过,你没有跟他回去,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吵了几句嘴,没什么……”对于昨晚的事,妍媸本能的不想提。
程为安不动声色,“前几天是谁苦口婆心的劝我,操心我的婚事?怎么轮到自己身上,一个字都不想说,不把我当大哥了?”
“我没这个意思……”妍媸喝了一口茶,秀气的眉间一片失落,“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茶都泡好了,今天有的是时间,慢慢说。”程为安道。
“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是……是……是阮无城有别的女人了。”说完她的水眸里就凝起一片水汽,好像坚固的外壳被打开一个缺口,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妍媸的自制力极好,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反而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北平城哪一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是我要求太高了,我高估了我自己。”
程为安良久未语,他转着手里的茶杯,许久才道,“有时候不要盲目的去看一个人走什么样的路,而是看他要什么样的结果。如今的北平城黑道白道黄泉道,太多人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但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改变的。”
妍媸苦笑了一下,“大哥是想跟我说,他是有苦衷的吗?”
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有想过。
她想阮无城或许是有他的苦衷,那个女人是冷霖沛和阮无晏给他设的局,仔细一想,她又觉得不可能。他去津城,是临时起意的,事先连她都不知道,冷霖沛他们又怎么会知道?
就算后来,他们得到了阮无城去津城的消息,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那个女人?
“我们不用管他有没有苦衷,关键是看你怎么想。”程为安看着她缓缓道,“你若能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就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为了别人苦自己,是最愚蠢的做法。若你做不到心无芥蒂的留在他身边,日日痛苦,那我劝你离开他,人生很短,别把时间都浪费在痛苦上面。”
是啊,人生很短,不应该把时间都浪费在痛苦上面。
与其让伤疤一点一点的腐烂,不如索性挖掉腐肉,长痛不如短痛。只是……只是,阮无城是她以为能够共度一生的人,怎么能够说割舍就割舍的下?
这种事情,不宜劝的太多,总是要当事人自己想明白。程为安很有分寸的终结了这个话题,跟妍媸聊了程世鸾和田佩君,随后带着妍媸在梦园逛了一圈。
雨中漫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不管妍媸心里如何想,表面上确实镇定了许多。
午饭是跟文琴一起吃的,吃饭时,妍媸提出想在这里多住几天。
文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别说多住几天了,住多久都行。你需要什么,想吃什么,就告诉张妈。”
“谢谢你。”妍媸说。
文琴轻轻一笑,接受了她的谢意。
妍媸在梦园呆了一个星期,期间白姨来过一趟,给妍媸送了换洗的衣服,彼时妍媸正跟程为安一起按照古书上的方子做香丸,白姨把装衣服的箱子放下,踌躇了半晌,问了一句,“太太,有句话,老婆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完,她看了一眼程为安。
在冯公馆,白姨一直对妍媸不错,不管她跟阮无城之间如何,对白姨,都是心存感激的。知道程为安在场她不方便说,妍媸放下手里的香粉,准备亲自送白姨出去。
到了门外,妍媸才问,“白姨想说什么?”
白姨迟疑了一下,“是少爷……少爷的伤口原本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去驻地的时候又弄伤了,伤口感染,章医生让静养,少爷却不肯听……”
白姨一面说一面看妍媸的脸色,一个星期过去,再说起阮无城时,妍媸虽然心痛,但却没有那么失态了。
“老婆子是看着少爷长大,从没见他对谁像对太太一样好,若是太太去劝他,他肯定会听的。”叹了一口气,白姨又道,“我知道,太太是为着别馆里的那个女人生少爷的气,可天底下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少爷他心里有太太……”
“您的意思我清楚了。”妍媸倏地打断白姨的话,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三四妻妾这句话。
她舅舅只娶了舅妈一个,她大哥为了心爱的女人至今不肯跟莲红完婚,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因为别人都怎样,自己也跟着那么做。
“过几日,我会回去一趟的。”妍媸道。
太太这是消气了!她跟少爷感情那么好,肯定不会因为多了一个女人就结束的!若是太太回了家,少爷就不会成天板着个脸了!
白姨一脸惊喜,连声答应。
妍媸把她送到门口,白姨准备上车,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太太,这几天焦小姐打过好几个电话找您,焦少爷也去过家中几趟了。您早些回去,也免得他们担心。”
妍媸一愣,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她只顾着自己伤心,却把焦雅跟焦子尧给忘了。焦子尧跟阮无城来往密切,她离开冯公馆的事情定然瞒不住他,焦雅怀着孕,若是知道了,凭空为她着急。
回去的时候,妍媸绕路去了梦园一楼大厅,用大厅的电话拨了林家的号码。
焦雅听到妍媸的声音,怔了一下,随即大声道,“你……你这几天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天天往你家打电话,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要去警察厅报案了!”
焦雅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妍媸眼眶一阵温热,声音发颤道,“我在梦园。”
“真是脑子不够用,竟把梦园给忘了!”焦雅恍然大悟一般,“对了,你跟阮无城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子尧,他死活不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
在白姨嘴里,在焦雅嘴里,冯公馆都是她的家,她离开冯公馆就是离开了家,可惜,家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那栋空荡荡的楼宇,只是阮无城,那个人。
现在,她的家里有了另外一个女人,她没有家了……
苦笑了一下,妍媸道,“电话里不方便,我过两天去看你,见了面仔细说。你现在是特殊时期,千万别为我操心,孩子最重要。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妍媸一再强调自己没事,焦雅才稍微放了心。
晚上,梦园开始热闹起来,文琴连着办了几场舞会,每一场都是客满,园子里的人忙个不停,夜来香的曲子悠扬,在后园的楼上都能听的到。
程为安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他很少到前厅去,大部分时间在房间里看书,这几天因为妍媸的缘故,他往前厅去的很勤。
天一黑,他便邀请妍媸当他的舞伴,去前厅跳舞。
“我不想去,跳舞太累了。”妍媸坐在沙发里不想动,她在看白天的报纸。
报纸上公布了阮无晏跟沈蔷薇的婚讯,下个月会先举办一场订婚宴,婚期在中秋节前后,也就是秋天。妍媸不由自主的想起,她离开冯公馆之前,阮无城曾跟她说,把她们的婚期定在秋天。
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娶她。
事到如今,他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天,妍媸想了许多许多,从她还是余杭生的十七姨太开始,到现在,她是阮无城的未婚妻,这其中发生的一间间,一桩桩,一幕一幕的都在她的脑海之中闪过。
回忆过这一遍,她就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