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的身体一僵，侧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也说了，那些人是冲着张冠宏来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让我们的人积极配合各方的调查，其他的暂时先不要管。”阮无城说完理了理妍媸散在肩上的头发，语气波澜不惊，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今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回去我让白姨给你煮碗安神汤，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好吗？”
    怔怔看了阮无城一会儿，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头埋进他怀里。
    从阮无城对张冠宏的态度看，他的地位绝非是普通的政客。今天这场枪杀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舅舅的军队远在两广修整，程为安却跑来北平刺杀张冠宏，这其中的原因她一时半会的难以搞懂，她只想知道，程为安现在是否平安。
    把妍媸送回冯公馆阮无城便到督军府去了，张冠宏是要去金陵赴任的人，若是在北平地界上出了事，督军府肯定难辞其咎。
    等阮无城走了，妍媸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程为安的住处，电话那端是一个老者嘶哑的嗓音，“请问找哪位？”
    “我找我大哥，程为安。”妍媸握着听筒道。
    “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随后那端挂断了。
    这个号码她曾经打过一次，绝对不会记错，难道程为安出事了？
    不，他不能出事。
    若是他出了事，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该是何等的伤心？她在妍家，从小步履维艰的长大，好不容易跟舅舅相认，有了兄长亲人，现在让她失去，她绝不允许！
    想来想去，妍媸决定去趟梦园。
    文琴那里是消息往来的集散地，北平城发生枪击案，这种事情她不会收不到消息，而且她跟程为安关系匪浅，若是程为安出事，她定会知道。
    想到这里，妍媸让管家备了车。
    梦园里一切如常，还是一派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情景，甚至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碧姝正在一楼招呼客人，看到妍媸连忙迎上来，“妍小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妍媸心里着急，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直奔主题道，“文琴姐姐在吗？”
    “姐姐在啊，在楼上呢。”碧姝道。
    妍媸转头上了楼，文琴午睡刚刚起床，婆子丫头楼上楼下的不知忙些什么。她靠在三楼阳光房的沙发上，不知道在看谁寄来的信，见妍媸进门，将那信重新收进信封里。
    “你来的倒巧，许久没有见你了，我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宝琴笑吟吟的上下打量着妍媸，随后诧异了一下，“咦？你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吗？”
    “这段日子你有没有见过大哥？”妍媸焦急问道。
    文琴愣了一下，旋即整理了一下旗袍的下摆，轻轻笑了笑，“你大哥？他来北平了吗？这我还真是不知道。”
    妍媸一时之家难以分辨她这话是真是假，向四周望了望，见偏厅已经没有了其他人，这才压低声音把程为安前几天来北平的情形加上今天中午在北平饭店遭遇枪击的情形跟文琴说了一遍，因为着急，妍媸语速很快，有些焦躁，“……那个郑寻跟大哥一起到的北平，人已经死了，我怕……我怕他也有事，方才我给他们之前住的地方打过电话，对方说我打错了……”
    文琴慢慢收敛了笑容，正色看着妍媸，似乎是在斟酌能不能信任她。好一会儿，她将方才看的那封信递给妍媸，“你大哥没事，你不用担心，这是他刚刚派人送过来的，你可以看看。”
    妍媸微愣，缓缓接过那个信封，信是程为安写的，妍媸跟他常有通信，认得他的字迹，程为安在信里说刺杀张冠宏失败，郑寻不幸遇难，日后张冠宏会更加小心谨慎，让文琴通过她的人脉和资源收集张冠宏的消息，他会尽快进行下一次的暗杀。
    还有下一次！
    妍媸倒抽一口凉气，她就那么怔愣着看着文琴，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大哥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以前也曾问过他。”文琴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格外悠远，带着一丝怅然，“他说有些东西胜于个人之危，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张冠宏，还是等你见了他亲自问一问吧，我让司机带你过去。”
    ……
    北平饭店的包厢里，阮无城跟焦子尧和刚刚赶到北平的吴更生开了一瓶红酒，三人边喝酒边聊天。
    “走私军需可是死罪，张冠宏这是要钱不要命啊！这么大一船物质没了，金陵难道会不追究？他想的太简单了吧！”焦子尧瞪着眼睛说。
    “知不知道这么大一船货都是什么？”焦子尧又问。
    吴更生刚从金陵过来，对这件事最为清楚，他靠在沙发椅背上，道，“烟土、粮食、红酒、军火，还有古董，很多。”
    焦子尧听的心中一惊，随即冷笑一声，“万一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真够喝一壶的。有人想要他的命，那也就不奇怪了，要我说，我们干嘛要跟这种人合作呢？将来他出了事，或许会拖我们下水。”
    “当初不是为了方便吗，兵工厂那边需要的东西都是管制物品，量又多，也不可能全去黑市上买，而且黑市也有人盯着，面孔熟了被人盯上也是麻烦，这才想到走他的门路。谁知道张冠宏自己作死，用这种办法侵吞金陵政府的军需。”吴更生抓着头皮道。
    阮无城捻着手指若有所思，他半晌没有说话，焦子尧最先沉不住气，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问道，“那现在到底怎么办啊？”
    “他没知会我们，说明他对我们跟金陵的关系有所顾忌，那么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假装不知情好了，免得将来引火烧身。”阮无城低头抿了一口酒，又道，“我们那几条路线也要吩咐下去，不是我们的东西一缕不准走我们的路线，等那批武器做出来再说。至于张冠宏，有没有命活着离开北平且看他的造化。”
    接着三人又分析了一会儿眼下的形式，正事说完，吴更生勾唇一笑，接着抬眉看向阮无城，“无城，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家老爷子那里你也要多上点心才是。”
    阮无城一挑眉，“怎么？”
    “我在金陵时听说你家老爷子已经给金陵那边去过信，他想扶持你大哥做他的位置。”吴更生道。
    阮无城冷笑一声，“这事情很新鲜吗？也值得你说一说，他想扶持我大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扶持这种事，也得你能扶的起来。诸葛亮扶了一辈子的刘阿斗，结果又如何？”
    “这次不一样。”吴更生收敛神色道，“现在南方，从江西到两广已经被程世鸾荡平，回过头来，枪口就要对准北方，金陵那边巴不得你们斗起来，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阮无城眼波微闪，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妍媸坐着梦园的汽车一路到了郊外绿树掩映下的一处寻常民居前，司机很有节奏的敲了三次们，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对方只露出半个眼睛，问了句，“谁？”
    司机压低声音道，“梦园的人。”
    随后那人才放妍媸他们进去。
    民居里别有洞天，出了后门，进了另外一处院子，程为安穿着一身长衫，就像前朝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正躺在廊下的一张太师椅上晒太阳。
    “大哥……”妍媸叫了他一声。
    程为安睁开眼睛，之前他已经得了信，对妍媸的出现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挥退身旁的人，对妍媸笑了笑，“小媸来了，过来坐。”
    妍媸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担忧的看着程为安。
    “想问我什么？”程为安淡淡的问。
    “我……”路上堆积了千言万语想要问，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初见程为安，便觉得亲切，身上看不出一丝军阀官僚的影子，他像个风度翩翩的学者，礼貌，有风度，懂的也多，能调各种香料。妍媸始终没有办法把他跟暗杀联系在一起。
    良久，妍媸说，“郑寻死了，我亲眼看着巡捕房带走了他的尸体。”
    “我知道了。”程为安脸上闪过一丝黯淡，很快便消失。
    妍媸忍不住道：“大哥，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如果舅舅舅妈知道了，他们会多担心？”
    程为安脸色沉肃，沉静的看着妍媸，“张冠宏跟金陵政府上层勾结，侵吞了一船南下运往战场的军需，其中有药品和军队的补给，还有给战区百姓的粮食，如今那船货下落不明，或许已经从海城出港变成银钱进了他们的口袋。可就是这么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你知道他去金陵赴任赴的是什么职位？”
    “什么……”妍媸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之前跟张冠宏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隐约听阮无城提过一句，似乎是个很重要的职位，可经过这么多事情的冲击，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陆军总部的总长。”程为安轻声说，“山河破碎，国之将倾，前方多少人浴血奋战，流血拼命，死在战场上，而他在后方大发国难财，连军需都敢侵吞，如果这样一个人坐上那个位置，将来的战场上，将枉死多少人？也许，枉死的人中，会有你舅舅，我的父亲。”
    妍媸微微长大着嘴巴，她不懂政治，很难迅速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联，但是，阮无城跟张冠宏关系匪浅，那阮无城跟被吞掉的军需之间，会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