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想问程为安，但最终却没有问出口，她突然想起来有一回跟阮无城聊天时说过的话，如今各地军阀割据混战，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他还说，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他跟程世鸾会在战场上兵戈相向。以前她觉得这种事距离她很遥远，毕竟舅舅远在两广，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兄长，她突然觉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这一次程为安要杀的是程世鸾，下一次万一是阮无城呢？
    一个是她的男人，一个是她的舅舅，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该怎么办呢？
    妍媸心绪烦乱，便沉默了。
    “是不是吓着你了？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政治很危险，女孩子家不应该参与进来，若是你舅舅知道把你搅和进来，会打断我的腿的！待会儿让司机带你离开这里，今天就当没有见到我，等我忙完了自己的事，给你打电话，我带你回苏州祭祖。”程为安露出一丝微笑，语气平和，倒没有丁点的不满。
    天底下的女人不是个个都能像文琴一样八面玲珑，又勇敢果决。妍媸是个小女人，小时候受过许多苦，现在好不容易能安定的生活，她有自己的考量，那也是应当的。
    “我不怕的大哥。”妍媸连忙解释，“我就是有点担心，要是我能帮上你的忙，你尽管说，我绝不会推脱的。”
    如果真像程为安说的那样，那么张冠宏确实该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是一句空话，妍媸不是不懂，不过是关系到自己身边的人，总免不了有所计较，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人骨子里的劣性，这个很难改。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因为国家牺牲小我的人才更加让人敬重。
    程为安眸波轻闪，她如今跟阮无城在一起，要是她肯帮忙，自然要比文琴转着圈打探消息方便许多，可这样的话，如果阮无城察觉，他们两个……
    程为安略有迟疑，转念又想，父亲原本就不赞成妍媸跟阮三少在一起，阮三少，少年得志，才能是没得说，但他家世太好了。妍媸跟他在一起，未必能够幸福。之前刚跟妍媸相认，相处的时间太短，好多事情父亲都不方便多说，要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带她回金陵，将来好好培养照顾，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姑姑了。
    想到这里，程为安开口，“郑寻已经死了，我们从金陵带来的人剩下的也不多。这次没能杀了张冠宏，他的警惕性会更高，如果你知道他藏身的地方，那会免去我许多麻烦。”
    “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弄清楚他藏身的地方。”妍媸坚定道。
    张冠宏死了，也算给他那位枉死的姨太太白慧珊一个交代。
    只是这样的话，算不算是利用阮无城？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阮无城之前也说过，为了国家可以粉身碎骨，张冠宏这样一个人坐上陆总军长的位置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把国家看的那么重，应该不会怪她吧。
    妍媸觉得，她简直是在自我安慰，可是事关程为安的性命，她只能先瞒着他了。
    妍媸跟阮无城是一前一后到家的，今日被张冠宏的事情搞的心力交瘁，她没有心情应付妍涵诺，晚饭便没下去吃，直接让白姨送到了房间里。
    饭后阮无城去洗澡，敲门声响了，妍媸打开门，是小梅。
    她跟妍媸汇报妍涵诺的动向，“……她去见过伍小姐，两个人很熟悉……知道我是伍小姐的人，刚开始没有避讳，妍小姐想……想爬少帅的床，她想取代太太！后来她们去了房间里，说话的时候没让我在跟前，我留了个心眼，在门口听了几句，伍小姐好像给了她一种什么药，说是很管用什么的，好像让她放在汤羹里……”
    “放在谁的汤羹里？”妍媸追问。
    小梅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道，“好像……好像是少帅，对不起太太，小梅没听清楚。”
    妍媸对她一笑，“没事儿，知道她手里有药我们小心就是了，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对了，你母亲怎么样了？”
    小梅闻言跪了下去，“都是太太帮忙我母亲才能做的上手术，她现在还在恢复期，医生说等她恢复好了就能正常生活了，多谢太太……”
    她边说边要磕头，妍媸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替我做了事，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要动不动就对别人下跪，知道吗？”
    小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妍媸便让她回去继续盯着妍涵诺了。
    小梅前脚刚走，后脚阮无城就从浴室出来了，身上松松垮垮的裹着件灰色的丝绸睡袍，头发湿漉漉的，虽然凌乱，却丝毫不影响他五官的俊朗。
    “谁来过？”阮无城盯着门口看了一眼，回头问妍媸道。
    “小梅。”妍媸顺口回道，然后打开衣柜，把阮无城的衣服放进去。
    “哦？”阮无城挑了一下眉头。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小梅虽说是情有可原，但到底是吃里扒外，换做是他，绝不会留这样的人在眼前，妍媸还是心太软，听容叔说，还找医生给她的母亲做了手术了。
    可若妍媸真的是一个心如蛇蝎心肠歹毒的女人，他还会喜欢她吗？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假设，轻轻笑了一下，他从后面抱住妍媸，“那边有动静了？”
    “那边暂时还没有，家里倒是有一个。”妍媸回身看着阮无城，“听说有人想要爬你的床。”
    “爬我的床？那就让她试试！”阮无城微微眯眸，接着搂紧妍媸，在她耳边低低道，“我的床上只能睡你，再也不能睡别人了。”
    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妍媸扭了扭身子，阮无城把她抱的更紧。
    他刚洗过澡，身上有种类似桐花的馨香。他的心脏跳的很快，扑通扑通的鼓点一般。他怀抱里的温暖，让她格外贪恋。若是日后他知道她利用了他……
    一想起这个，妍媸就叹气。
    “叹什么气？”阮无城的下巴搁在妍媸头顶上，轻轻的问。
    妍媸僵了几秒钟，然后才说，“想到白慧珊，觉得可惜……”
    阮无城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白慧珊的事是个意外，那些人要杀的是张冠宏，拉她挡子弹的也是张冠宏，就算他们不在北平饭店门口动手也会在别的地方动手，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把心放宽，千万不要多想。”
    “嗯。”妍媸点着头，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如果……如果张冠宏死了，你会不会很麻烦？”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贪得无厌，侵吞军需，有人想要他的命在正常不过了。不过他死在北平，督军府定然是要被金陵问责的。”阮无城低低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我倒希望他死在北平城里，让我父亲跟我大哥好好热闹热闹。”
    听到他这句话，妍媸略微放了心，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接下来几日，冯公馆都很热闹。
    下了几场绵绵细雨后花园里那几株重瓣粉海棠开的越发鲜艳了，新的骨朵一簇一簇积压在梢头，争先恐后的等着开。开过了的花朵被风一吹，打着旋簌簌落下，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不过好看也仅仅就这么一瞬，败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一大早下人们便进进出出，园子里容叔指挥着男仆打扫被雨打落的败叶，擦拭汽车，修剪草坪，忙的不可开胶。饭厅里，白姨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厨房准备午饭，桌上已经摆了四碟精致的小菜，绿的绿，黄的黄，看上去晶莹剔透的。
    冯公馆的偏厅里，阮无城跟焦子尧接待了好几拨负责张冠宏遇刺案的人，最后一波是市政厅的人，他们走了以后焦子尧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天可真是够热闹，一个张冠宏，督军府、市政厅、调查科这些活阎王全都出动了，好了，我也回去了，看这架势，明天只会比今天更热闹，且有的麻烦呢。”
    阮无城没有动，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一起吃午饭吧，待会儿更生也过来。”
    焦子尧想了一下，转身坐回沙发，“也行，那我吃完再走。对了，妍媸怎么样了？听白姨说她病了？”
    “没事，受了点风寒。”阮无城淡声道。
    “那姓冷的事情你跟她说了吗？上次……”
    焦子尧想说她上次把冷霖沛送出北平城的事，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个，于是硬硬改了口，“冷霖沛这回可是来者不善，我听说你大哥一知道他跟你有过节，立马给了他第一个第四团参谋长的位置，摆明着是冲你来的。”
    阮无城笑了一下，饶有深意道，“他们两个要对付我，我瞧着你倒是很高兴。”
    “我可没这个意思。”焦子尧立刻瞪着眼否认，“你这纯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是一片好心的提醒你！”
    阮无城未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时院子里响起汽车的声音，是吴更生回来了。
    两人起身去了饭厅，不一会儿妍媸也下了楼。妍涵诺为了不离开冯公馆，这几日抱病，妍媸让白姨把饭给她送进房间里。
    她手里拿着五姨太给她的灵丹妙药，这一连几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妍媸都快等的不耐烦了。
    吴更生狼吞虎咽了一阵子，一副看上去很饿的样子，等他吃的差不多了，阮无城才开口，“张冠宏安顿好了？”
    听他们说起张冠宏，妍媸立刻竖起耳朵听。
    “嗯。”说起张冠宏，吴更生有些愤愤然，“这厮简直就是个缩头乌龟，怕路上被人暗杀，非要等凶手找到了才肯上路，金陵调查科专门派了人来保护他，刚才我把他送过去的路上，他倒是挺高兴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刚死了姨太太的人。”
    焦子尧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对他而言，升官发财死老婆都是大喜，何况是上不得台面的姨太太？你把他安顿哪儿去了？”
    吴更生顿了一下，垂头吃粥没回他的话。
    阮无城搁下筷子，波澜不惊的吐出三个字，“临春楼。”
    焦子尧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难怪他高兴！”
    临春楼，男人的销金窟，也是销魂窟，阮无城把他安顿到那地方，难怪他会高兴，说不定过上几天就乐不思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