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鸾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妍媸曾在帅府待过一段时间，这一点他已经听妍媸说过了，而阮无城，从梦园这边收集的消息来看，似乎也跟北平的督军府关系不浅，如此一来，他跟妍媸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视线在妍媸跟阮无城身上打过一个来回，程世鸾淡笑道，“既然你们认识，那再好不过了，免去我许多罗嗦的时间。”
    “我们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呢。”阮无城对程世鸾道，随后侧头深深看着妍媸，脸上带着一抹兴味，问了一句，“对吧？”
    妍媸头皮一阵发麻。
    之前，她跟舅舅说她的近况时刻意忽略了阮无城的部分，实在避不过去的地方就朋友之类模棱两可的称呼带了过去。她与舅舅刚刚相认，再加上舅母没有跟着一起来，许多话，做舅舅的不好问的太深，妍媸也就这么着蒙混过关了，然而现在，舅舅跟阮无城凑到了一起，她想瞒也瞒不下去了……
    阮无城把问题丢给妍媸后便不在说话，程世鸾和程为安都看着妍媸，一副等待她开口的样子，妍媸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硬着头皮对程世鸾低声道，“他……就是我之前跟舅舅说的那个朋友。”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程世鸾顷刻间明白了妍媸跟阮无城之间的关系，他与儿子快速对望了一眼，发现自家儿子也正诧异的看着他。
    只一瞬，程世鸾便恢复正常神色，他对阮无城一笑，意在言外的说道，“原来小媸说的那个对她极尽照顾的朋友就是你，那我便放心了。”
    随后落座，喝茶，他们说的多是跟南方战事有关的话题，程为安倒能插得上几句嘴，妍媸却是一句也插不上，默默的喝茶，过了一会儿闻着香炉里飘过来的阵阵香气很是熨帖，便跑过了过去仔细看了一番。
    “喜欢这个？”程为安不愿意再听自己老爸跟阮无城打哑谜，索性凑到妍媸身边。
    妍媸忽闪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刚才进门闻着像沉香的味道，仔细闻又觉得不太像。”
    “我自己调的，除了沉香还有其他的香料。”程为安边说边打开香炉的盖子。
    妍媸顺着他的手看去，里面是个莲花型的香篆，已经燃了一半，青烟一缕一缕的升起，形状十分好看，妍媸忍不住讶异道：“你还会这个？”
    程为安笑着点头，“懂一些，不过比起你舅舅还是差远了，听他说，程家以前是做香料生意的。”
    说起程家，兄妹两人很有默契的沉默了一下，随后程为安岔开话题，跟妍媸说了一些跟香料有关的事情。
    程为安比妍媸大两岁，留过洋，为人温文尔雅，说话不徐不疾，他跟妍媸并排走路时会让妍媸走在里面，上车时会先拉开车门，吃什么喝什么也会询问别人的意见，是典型的西洋绅士做派，这一点跟焦子尧有几分想像，不过不管焦子尧多绅士，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浪荡不羁公子哥的做派。
    程为安则认真的多，他说起香料来头头是道，如何挑选，如何调配以及香料的分类，妍媸听的入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程为安见她瞪着大眼睛满脸好奇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笑道，“你要是对这个感兴趣，就早点跟我们回金陵，到时我一点一点的教你。”
    坐在茶桌前的阮无城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妍媸的方向，看到程为安拍她的头，眸光当即凛了凛，接着又听到程为安说让妍媸跟他早些回金陵，脸色忽的就沉了。后面程世鸾说的话他也没什么心情应付，简单的寒暄几句，便起身要走。
    阮无城不仅自己走，还要带着妍媸一起走。
    妍媸正听程为安说到兴头上，也想着阮无城未必会回冯公馆，便抬眸看着他道，“舅舅明天要走了，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他说，要不然你先回去？我晚点再走。”
    明天下午程世鸾跟程为安就要做火车离开北平，程世鸾是军人，南方战事正在关键时刻，估计春节都要在军队驻地度过，妍媸刚刚跟舅舅兄长相认，想跟他们多在一起待一会儿，哪怕是一刻也是好的。
    阮无城挑眉看着妍媸，声音微冷，“既是明日走，那么明日一早来送也不迟。”
    话说的缓和，语气确实不容置疑的命令，妍媸怔了一下。
    这时程世鸾笑着过来打圆场，“无城说的不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春节之后，我跟你舅母再来看你，这几天你陪着我跟为安在北平城里到处转，想必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程世鸾这么说了，妍媸也不好继续坚持，只是憋了一肚子气，上车之后把头转到一边，看也没看阮无城一眼。
    妍媸不想搭理阮无城，阮无城也没打算搭理她。
    回到冯公馆，阮无城直接进了书房，妍媸则上楼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她越想越觉得郁闷，阮无城简直就是不通人情，那是她的亲舅舅，又不是别的什么男人！
    这世上，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只重利益，姐妹感情生分，她根本没有亲人，天知道每次她看着焦雅跟焦子尧拌嘴吵架，但每次焦子尧都巴巴的哄焦雅时，她有多么的羡慕。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舅舅和兄长，阮无城却连一点相处的时间都不肯留给她。
    一个男人，这么霸道蛮横不讲理，没有一丁点身为男人该有的风度，什么东西！
    妍媸在心里把阮无城腹诽了无数遍，直到黄昏时分，白姨叫她下去吃饭，她才下楼。
    阮无城还在书房里没有出来，白姨已近叫了两次都没动静，她不敢再去了，只好微笑着看妍媸，“少爷可能有事要处理，不过就算再忙也得吃饭呀，不如妍小姐去看看？”
    妍媸气还没消，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架不住白姨的再三恳求，还是去了。
    敲了三厦门，里面没动静，妍媸直接推了一下，没想到门没关好，应声而开……
    阮无城正盯着手里的一份报纸看，是最新的北平时报，寻人启事的那一栏已经换了内容，他让陈立调查过，是出自冷霖沛的手笔。
    约的时间是明天。
    阮无城很想知道，妍媸究竟会不会去见他。
    这时门被推开，阮无城略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妍媸。
    她好似怔了一下，随即翻过手里的报纸，跟茶几上的那些摆在一起，然后拿起一本书，随意的翻了几页，“什么事？”
    这架势，摆明了是不想搭理她么？
    他把她带回冯公馆里不让她陪着舅舅，就是为了晾着她的么？
    妍媸紧紧攥着拳头，语气不大好的说了一句，“白姨让我叫你吃饭。”
    “白姨让你来叫我？”他出声问妍媸，声线淡漠，眼睛望着书抬也未抬，“若是白姨不让你叫我，你是不是不打算踏进我的书房一步？”
    什么叫她不打算踏进他的书房一步？明明是他一回来，哦不，是在梦园时就摆出一副臭脸，像是妍媸欠了他八根金条似的，现在还反过来指责她？
    他脑子有毛病吧他！
    暗暗咬了一下后牙槽，妍媸看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来叫你去吃饭。”
    “不明白？”他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把书合上，站起身朝妍媸走过去，他的眼睛瞪的很大，显得有些骇人，就在妍媸以为他会一把把她拉过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如今有了一个当司令的舅舅果然就有了底气，也对，你本来就是被迫留在我身边，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跟着程世鸾到金陵去？说不定……”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眼神突然变得格外暗淡。
    妍媸心中大动，他是为了这个才如此反常的么？紧接着她想起程为安说的那句让她早日跟他们回金陵的话，估计阮无城便是听到了那句。
    他这么怕她离开么？
    妍媸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心里的情绪纷涌，郁结在胸膛的一口气顿时化开了，有什么东西缓缓的蔓延开，让她的心一寸一寸变得柔软。
    这几天，她常常想起阮无城，见过舅舅之后，一直以来许多想不明白没有头绪的事情反而清晰了，她想顺从自己的心意，留在北平，跟阮无城试一试。
    就在妍媸深吸一口气，想要跟阮无城表达一番自己心意的时候，阮无城倏然抬手，捏上了她的下巴，“我告诉你，你做梦！若是你敢离开我身边半步，我有的是办法把你抓回来活剐了你！若是你不怕死，也没关系，还有你的好舅舅，你知道我的身份，只要你敢走，我就会促成北洋军跟其他几股军队在南方合围灭了你舅舅！”
    想说的话悉数被堵在喉咙里，刚刚散了的火气瞬间重聚回来，妍媸愤怒的瞪着阮无城，“阮无城，你混蛋！”
    阮无城收敛神色，恢复他一贯的淡漠，“我还有更混蛋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倒不介意在这里试一试。”
    “你……”妍媸咬牙。
    下一刻，阮无城拉开书房的门，直接将妍媸推了出去，随后门“砰”的一声合上，再也没了动静。
    阮无城没吃晚饭，经过那么一遭，妍媸也没了胃口，草草吃了几口粥便上楼休息了。
    自然，她是睡不着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时分才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