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琴对程为安眯一下眼睛,程为安心领神会,大步踏过来挡在两个女人身前,面色不虞道,“这位小姐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妍媸,我们还要赶路,先告辞了。”
说罢回身看向程世鸾,“爸,认错人了,我们走吧。”
直到拐过小径的弯曲,走在妍媸一侧的程为安才开口问,“刚才那是谁?她怎么会认得出你?”
“是我大姐。”妍媸低着头回道,“从小一起长大的,能认出我不算奇怪。”
程为安“哦”了一声,担忧的问,“那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用不用我……”
“不用不用。”妍媸连忙摇头,“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别说妍涵诺没有看到她的脸,就算是看到了,她有什么证据证明她还活着吗?余家的十七姨已经下葬了,难道她还有胆子去挖余家的坟不成?
妍媸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不怎么聪明的妍涵诺这次却出乎意料的警觉。
她方才跟那两个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觉得其中一个像极了妍媸,但她没有开口,没有回头,妍涵诺一时不能确定,直到她到了妍家的墓地,看到四姨太墓前的香炉水果,她立刻断定,妍媸没有死,刚才她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妍媸!
她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妍大太太,妍大太太不敢相信,“你看错了吧?你父亲亲自去看过,怎么可能没死!”
妍涵诺撇嘴,“尸体炸成那个样子,父亲看得出来什么?还有四姨太墓前摆着的东西,她又没有其他的亲人,除了妍媸会来祭拜她,还会有谁?”
妍大太太想了想,试探道,“会不会是……你父亲?”
“不可能的。”妍涵诺否定道,“这么多年你见父亲提起过她几回,不会是父亲。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路上遇见的那行人,其中有一个身形跟妍媸很像,她肯定是妍媸!”
妍大太太一惊,“她是怎么瞒过余家的?这要是让余家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妍涵诺冷声说道。
自从她在报纸上看到余栩扇的八卦丑闻,她心里不知感叹了多少遍阮少将可怜,那个余大小姐,长的一般也就算了,居然还给阮少将戴绿帽子!他这个时候肯定最需要人安慰,若是她能见到他,温言抚慰,说不定就能趁虚而入!
只是自从上次她去找阮无城被余栩扇知道后,她便进不了帅府的门了,以前四姨太在帅府时帅府的人还能行个方便,后来四姨太被妍媸设计离开帅府,她就再没机会见过心上人了。
这一次,她可要好好谋划一番,若是不能快刀斩乱麻,一举得到阮少将的心,过了年,他那个爱钱的父亲不知道要把她嫁到哪里去!
南方战事交着,程世鸾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北上,最多停留三天,三天之后便要回南方去了。虽然刚刚相认不久,但在妍媸心里,已经把程世鸾当成她的亲人了,听到程世鸾为了见她把行程排的如此紧密,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感动是因为他把跟母亲的兄妹之情看的如此之重,通过那天在墓地就能看的出来。愧疚是因为她自己,为了阮无城,她向舅舅隐瞒许多。
程世鸾离开北平之前去了一趟梦园,妍媸也陪着一道去了,这几日梦园闭门谢客,守卫森严,听程为安说,是要见几个要紧的人。
这样的场合妍媸不方便参与,文琴邀请她去她的房间里坐一会儿,妍媸欣然答应。
文琴的房间在三楼,中间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厅,会客厅外有个露台,用玻璃围起来,种着许多花花草草,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房间,显得十分温暖。
沙发前的茶几山摆着茶盘,文琴添水煮茶,不一会儿,一室茶香,比上次林立农请她喝的大红袍香气还要浓郁些。
“上次邀请你来,便给你留着了,可惜一直没有等到你的人。”文琴笑着说,同时将精致的薄胎瓷杯推倒她面前。
妍媸喝了一口,歉然一笑,“我……如今不太方便抛头露面,所以极少出门,那几日跟林三当家在这里见面也是为了舅舅来北平的事情。”
“也是啊,再遇见墓地那一幕就不好了。”文琴十分了然的说,随即又道,“不过现在好了,我听为安说老爷子很想带你回去呢,到时候会有新的身份,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可想好了?”
不仅叫程世鸾老爷子,这声为安更是亲昵,妍媸不自觉的挑了一下眉梢——这……这怎么听都有一种未来儿媳妇叫公公的意思。
难道她跟程为安……
这是别人的隐私,妍媸一向也不是多事的人,怀疑归怀疑,妍媸却没有问,而是垂头考虑刚才文琴的问题。
昨晚她翻来覆去,一夜未眠,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能跟着自己的亲舅舅离开北平重新生活固然是好,“可是,尽管她不想承认,到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她一点也不想离开阮无城。
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搭了秋千架子,她还没有看到过它们开花的样子。
焦雅说,人应当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活,从前,她的心意是离开北平,而现在,她的却只想等到春天,看看满园花开的样子。
而且……而且明天,就是冷霖沛在寻人启事上约她见面的日子了。
她也要跟冷霖沛说清楚。
“舅舅此次走的太仓促,我在北平……还有许多没有了结的事情,可能没办法跟他一起离开。”妍媸似有遗憾的轻轻道。
文琴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道,“那为安可要失望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妹妹,却不肯跟他回去……”
文琴话音未落,楼梯口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程为安戏谑的声音,“谁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文琴,我可告诉你,不许带坏我妹妹。”
文琴侧头看向他,眸子里盛满笑意,“你怎么知道是说你的坏话而不是好话?”
程为安未置可否,随后视线移到妍媸身上,“客人到了,爸爸叫你,我们下去吧。”
年轻人之间的相处自有年轻人的方式,这几日相处下来,程为安对这个妹妹已经十分不客气,妍媸愣了一下,便站起身跟着程为安下楼。
客人到了,为什么要叫她下去?她跟程家的客人有什么关系吗?
妍媸正想着,程为安突然放慢了脚步,妍媸来不及收住脚步,险些撞在他身上,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楼梯栏杆才站定身体。
程为安回身看着站在他身后一级台阶上的妍媸,问了一句,“听说你跟林立农关系很好?”
妍媸一愣,她跟林立农关系很好?这话从何说起?充其量就是互相利用过一次,于是摇头道,“也算不上多么好,有过几面之缘,而且这一次能跟舅舅相认,他是出了力的。”
程为安点点头,“那便好,如果你不肯离开北平,往后要离这个人远一些。他替我们找到你,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他,爸爸必然会重谢他,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程为安没有说下去。
不过即便他没说,妍媸隐约也猜到了些,那绝不是什么好话。
通过余栩扇跟二当家的事情,妍媸对林立农的为人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表面上虽然儒雅风流,但骨子里,跟余杭生孟梓里之流,没有什么分别。
此次他一力促成她跟舅舅的相认,想必这背后也是有他自己的谋算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既然为了谋利,就不要端出一副清高到底的模样,既当又立,天底下的好事怎么能都落在他身上?
“我知道了。”妍媸郑重道。
程为安见妍媸巴掌大的小脸上凝着一层郑重,当即笑了笑。爸爸是爱屋及乌,因为对姑姑的亏欠所以想要补偿妍媸。而他,刚开始倒没觉得怎么样,经过两天相处下来觉得这个妹妹有分寸的让人心疼,说话办事谨慎小心,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
想到这里,他抬手摸了摸妍媸的后脑勺,“其实啊,你能跟我们去金陵是最好的,我妈非常喜欢女孩子,你能跟她做伴,而且你也该为将来打算了。这次确实是太仓促了,过完年我还会到北平来待一阵子,到时候我好好跟你说,我们快下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妍媸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程为安身后。
程世鸾在梦园二楼最大的包厢里,过一道走廊,穿过一个拱形门才进入一个种着文竹的小厅,厅里燃着沉香,青烟袅袅,茶香混着沉香,颇有几分禅意。
中间一张紫檀木的茶桌上,程世鸾跟一个男人相对而坐,男人手执瓷壶正在冲茶,程世鸾看到程为安跟妍媸一前一后进门,笑了笑,对眼前的男人道,“我这次来的仓促,军中事多,无法再耽搁了,我这侄女念旧,不想离开北平,以后便请你照拂一二了。”
男人从善如流,“您既然开了口,我哪里有不照做的道理。”
妍媸的脚步不由一顿,这个背影,这个声音,不是阮无城是谁?
他怎么会来这里?舅舅说的重要的客人就是他吗?他有没有对舅舅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系列的问题萦绕在妍媸的脑海里,她定定站着,再也无法移动一步。
“小媸,过来,我向你介绍舅舅的朋友。”程世鸾温和的声音传过来。
妍媸走过去,发现阮无城正用一种深不见底的眼神看着她,她不由得头皮一紧,心中顿时一片恍然,于是下一刻,她不受控制的唤了一声,“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