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犹豫了一下,半晌,还是慢腾腾的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指尖刚碰到阮无城手掌粗粝的皮肤,下一秒,她整个人骤然失去重心向后倒去,反应过来时,人已被压在沙发上。
妍媸脑袋发晕,什么情况这是……
阮无城将妍媸压在身下,视线居高临下的牢牢看住她的脸,嘴里问的却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海关总署署长王书章的四姨太你认识吗?”
海关总署署长的四姨太?
好像有点印象,也许似乎大概她们一起打过牌或者在某个无聊的宴会上见过一面。
“有点印象……记不大清了。”妍媸撑着水眸回视着阮无城的视线,“她……怎么了吗?”
其实妍媸更想问的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王书章的四姨太跟她的情郎私奔了。”阮无城眯着眼睛说,“不仅人走了,还带走了王书章保险柜里所有的现款,现在海关总署、北平警察厅正掘地三尺的找人,连帅府都惊动了。对此,你可有什么感想?”
妍媸有点懵,私奔的又不是她的姨太太,她能有什么感想?
不等她说话,阮无城又道,“车站码头城门都有人盯着,北平城虽大,若没有人帮忙,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或许到不了晚上,人就能抓到了,到时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明知道跑不出去却还要冒险,为了一个男人丢了性命,你说值不值得?”
妍媸眨眨眼睛,“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
世道艰难,太多人活的身不由己,尤其是女人,能够选择的余地太少,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想要为之一搏,哪怕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起码也是努力过,没什么遗憾了。相反的,若是一辈子跟在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身边,做他的姨太太,即便锦衣玉食,到了最后,估计也会觉得这一生算是浪费了。
不过后面的话妍媸没有说出来,阮无城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又不是七姨太,没有无聊到跟她聊别人的八卦,好端端的跟她说这个,肯定大有深意。
更何况,他就伏在她身上暗沉沉的看着她,让她觉得颇有几分压力,她觉得,倘若这番话说出来,阮无城不知会想到哪里去,说不定会直接扼上她的脖子掐死她。
“是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阮无城盯住她,眸中闪过一丝狠辣,“那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不会做出跟别的男人私奔这么愚蠢的事情?”
“额……”妍媸转转眼珠。
她渐渐回过一丝味来了,他这哪里是在说别人,分明是借着说别人的事情警告她!他是知道什么了吗?不不不,妍媸很快否定这个想法,她还是觉得阮无城是在诈她。
“你说别人就说别人,干嘛要往我身上扯。”妍媸很小声的说了一句。
“嗯?”阮无城似是没听清楚,侧了下耳朵。
“我……我是说这种问题没办法假设,人的处境不同,选择不同,我又不是你的姨太太,再说,你跟那个署长也……也没有可比性啊……”妍媸急于摆脱眼前的困境,她微拧着眉头小心翼翼的措辞,“你……你对我很好,救过我的命,为我筹谋,给我体面的生活,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我心里一直都是感激你的,阮无城,你放心,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就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以后若她真的下定决心离开北平重新开始,那便是另外的事情了。
阮无城的脸色原本缓和了一些,听到最后一句时立马又冷起来,“你的意思是将来你会离开我?然后你就可以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爱挑字眼了!
妍媸不由得一慌,“你……你这是断章取义!”
阮无城冷笑一声,“是我断章取义,还是你不小心说出了你的心声?嗯?”
“你有毛病!”妍媸一个头两个大,她实在应付不下去了,语气不由得带上几分负气,“明明是别人的事跟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是你偏要问我,我说了,你又句句挑我的刺,阮无城,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阮无城眸色深深,他倏地凑近妍媸,视线悬在据她一拳左右的位置上,两片薄唇紧紧抿成直线,清俊的脸上酝酿着一些妍媸看不懂的神色,良久,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你真正的爱上我,而不是像你现在这般,一面巧言令色的哄着我,一面又想着跟你的心上人远走高飞!”
这话……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她什么时候巧言令色的哄着他了?还有什么心上人,他是在说冷霖沛吗?
一时拿捏不准他话里的意思,妍媸不在说话,气氛微妙的沉默了一下,阮无城沉沉盯了她片刻之后突然从她身上起来,随后大步离开。
他并没有走,而是去了书房,晚饭时妍媸下楼,他已经在餐厅坐着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一顿饭吃的古怪又安静,妍媸觉得再这么下去就要消化不良了,想了想,她先挑起话题,“我今天见过林立农了。”
阮无城垂头吃饭,没有任何反应。
妍媸轻轻咬住下唇,过了一会儿,映着头皮继续道,“他说我舅舅三天后到北平,到时候他在六必居设宴,让我们见个面。”
“好。”阮无城轻轻说了一句,随后搁下筷子,起身回了书房。
妍媸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他今天是吃错药了吧,先是拿着别人的八卦来试探她,试探完了还不满意,摆出这副臭脸来,给谁看啊?
不说话就不说话,她巴不得他从此不再搭理她,她倒也乐的清静!
冯公馆一楼的书房里,阮无城沐浴在壁灯昏黄的光芒下,他手上夹着一支雪茄,面前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里有几个烟蒂,很显然,已经抽了不少。
袅袅烟雾自手上升腾而起,阮无城的心里的烦躁却并没有因为烟草的抚慰而消减,反而越来越浓烈。他今天回来,原本是要跟妍媸摊牌的,他想质问她刊登那则寻人启事的目的,问她是不是要跟冷霖沛远走高飞,然后狠狠粉碎她的美梦,就像从前一次一次的威胁她一样,只是今日,话到嘴边,他突然升起一丝怯意。
想他阮无城,自幼桀骜不驯,连阮庆丰都拿他没有丝毫办法,他去德国军校留学,回国之后经营生意,组建军队,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北洋三少这层身份的助力,但更多的,是靠他自己。为了救国,战场之上,他可以豁出性命,从不惧怕,可是今天,他竟然怯了场。
他怕他问出来,妍媸回答了是,到时,他该怎么办?
放了她,他做不到!
继续像现在这样强行留她在身边,多可笑啊,年后北洋军进驻北平,有的是女人前赴后继争抢着爬上他的床,即便是现在,也不是没有,余栩扇,五姨太,包括妍媸的那个大姐,不都是吗?
可他偏偏对她放不了手!
所以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寻了王书章四姨太跟人私奔的事情来说。可妍媸眸中的闪躲,脸上的权衡悉数被他收进眼底,她始终不能完完全全的依赖他,信任他,更遑论……爱他。
狠狠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阮无城还是回了卧室。
妍媸已经睡着了,鼻头小巧,睫毛纤长,浓密如瀑的头发散乱在枕边,修长的手指滑进头发里,阮无城抬手将它们轻轻理顺,理了片刻,仿佛发泄似的,他用手捏住她的脸颊微微用力——到底还是舍不得真的用力,但仍旧弄醒了妍媸。
睡的朦胧的妍媸睁开恍惚的眼,愣愣看了他片刻,不确定一般叫了一声,“无城?”
他怒气未消的“嗯”了声,她倒睡的挺香!
妍媸却忽的抱住了他的腰身,口中喃喃,“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我好怕,我怕你终有一天会厌倦我;怕我会步我母亲的后尘,被人当做玩物,一辈子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到死不得自由;我怕……”
后面的声音就哽了。
阮无城僵直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闷在心里的那口气瞬间消散不少——他以为这个女人一身反骨,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她也会怕!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待要垂头温声安慰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再度睡着了,好像,刚才只是梦中惊醒的呓语。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阮无城淡声道,随后他换了睡衣上床,将那个睡的香甜的小女人搂进怀里。
晚上飘起了雪,鹅毛似的大雪落了一夜,第二天,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树上草地上池塘里都被蒙上一层银装。
妍媸从卧室窗户看出去,顿时兴奋不已。
她准备给焦雅打电话请她过来吃午饭,午饭吃什么她都想好了,就吃火锅,再来一壶趟的热热的酒,跟这天气简直绝配!
套了件衣服下楼,却见阮无城好整以暇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跟容叔交代一些什么。妍媸不禁脚步一顿,想起昨天他那副样子,脸上的兴奋顿时去了三分。
“早啊。”妍媸跟阮无城打招呼,瞥见白姨已经在餐厅摆饭,又问了一句,“怎么不吃饭啊?”
“来不及了,我该走了。”阮无城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妍媸明显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视线比起昨天温和了不少,“你昨天说,林立农最近会安排你跟你舅舅见面,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妍媸连忙摇头,“只是见个面而已,毕竟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你就先不要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