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雅的行动速度很快,写了那张字条后的第三天妍媸就在北平时报上看到了那则寻人启事,妍媸相信,只要冷霖沛看到了,他一定会知道,她还活着。只要他有了回应,她就可以通过报纸约他见面,到时候……
让焦雅帮忙刊登寻人启事,她是灵机一动。到时见了冷霖沛应该如何,妍媸却还没有想好,跟他离开北平吗?且不说她能不能走得了,自从阮无城跟她坦诚之后,她已经没那么想要离开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这时电话铃响,是焦雅打来的电话,余栩扇那边有动静了——她的贴身丫头亲耳听到她跟电话里的人约好晚上在北平饭店见。
无暇在想其他,挂掉电话,妍媸连忙联系了林立农,随后她带着容叔找的记者一起去了梦园。记者跟容叔很熟,想必连报社加记者都跟北洋军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妍媸没有多问,只要能给绿荷报仇,管他是谁的人。
已经到过两次梦园,妍媸轻车熟路,到了二楼的房间,林立农已经再等。
小火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倒进茶壶里,一室茶香弥漫,妍媸不禁吸气,道了声,“好茶。”
“武夷山上的大红袍,南方运过来的。”林立农姿态闲适,一脸笑意,“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如今是战时,南方是战场,东西进不去出不来,所以算是稀罕物,妍小姐尝一尝。”
有人说,一个人心里越缺什么,就会越花大力气追求什么,妍媸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林立农是江湖人,帮会的三当家,却十分喜欢这些风雅的东西,未尝不是因为心里的匮乏。
妍媸抿一口清茶,随即介绍了带来的记者。
林立农十分客气的同他寒暄,然后挥手叫来身边管事模样的人,低低嘱咐两句之后,那人带着那个记者离开了。
想必林立农已经做好了安排。
能除掉二当家,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兴,只不过他心机内敛,不会轻易外漏。
妍媸跟林立农,着实没什么可说的,事情交代完,妍媸便准备告辞,“人交给三当家我便放心了,等记者拍到了证据,三当家就可以找余大帅谈了,我等三当家的好消息。若是没什么事,我该回去了……”
“妍小姐莫急,还有一桩事……”林立农笑着阻拦。
妍媸正准备站起来,闻言又坐了回去。
“今日一早收到程兄的电报,程兄三日之后可到北平,到时我在六必居设宴,还请妍小姐务必到场。”
妍媸微怔,眼看就要过年,南方又在打战,来来回回定然不便,她以为就算那位便宜舅舅能来怎么也要到年后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当然当然。”妍媸收敛神情,回以微笑,“既是我母亲的兄长,便是我的舅舅,林当家如此费心操持,我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林立农轻轻颔首,又道,“我与妍小姐此番合作,也算的上是朋友了,以后若有用得着林某的地方,妍小姐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做的,必不推脱。”
此话一出,妍媸眼眸微闪。
但凡他能做的,必不推脱?前几日她请他帮忙处理二当家的事情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推脱的紧呢,这才几天,变得如此之快!
既然他这么说了,妍媸也没有回绝的道理,笑了笑,她说,“那我先谢过林当家了,日后有事求到林当家头上,不要嫌我麻烦就好。”
“妍小姐放心,林某自当全力以赴。”林立农道。
离开梦园回冯公馆的路上,妍媸想了一路,林立农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她再三考虑也没考虑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想着等阮无城回来时好好请教一番。
想到阮无城,妍媸有些恍惚。
那天他给她上药时的情景不自觉的在眼前浮现,他那么认真专注,好像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
她也是一个世俗的平凡人,既是凡人,便有贪嗔痴,而身为女人,所有的贪嗔痴都不过是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厮守一生,相伴终老。
想到这个,妍媸不禁想起阮无城说过的那翻救国救民的话,自己这点念头在他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妍媸并不知道,她在脑海之中细细思量这些事情的同时,阮无城也在想。
他的身体陷在宽大的沙发里,沙发前的茶几上摊着一张北平时报,副版上,那则寻人启事赫然在册,阮无城面色泛寒,眸光幽冷,让垂首站在一侧的陈立心中七上八下,话也不敢说一句。
良久,阮无城开口,“她去报社了?”
陈立连忙摇头,“妍小姐没有亲自去,是……是焦大小姐代劳的。”
还知道找焦雅帮忙,她可真是聪明!
用力咬住后牙槽,阮无城冷声道,“那个人……看到了吗?”
陈立迟疑了下,低低道,“肯定看到了……他身边有我们的人,暂时还没动静,不过……”
“不过什么?”阮无城挑眉瞪着陈立,“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陈立一个激灵,复杂的看着阮无城道,“他好像给报社打过电话,具体是什么内容我们的人没有听到。”
“那就去查!”阮无城揉着眉心道,“晚上我要回冯公馆,有人问起我的行踪,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陈立忙道,“知道,少帅放心。”
阮无城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而他则陷入沉沉的思绪中。
他在家时已经再三告诫过她,本以为她听进去了,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在报社发寻人启事找冷霖沛,难道事到如今,她还想着离开北平?那她之前的温顺,偶尔的娇嗔都是装出来的?
哄着他不碰她,让他觉着只要给她时间就能收住她的心,让他放松警惕,然后跟那个人远走高飞!
阮无城几乎把后牙槽咬碎了,垂在一侧的手蓦的攥紧,片刻之后他猛的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他打定主意,今晚绝不会放过她!
女人,一定要了她的身子,她的心才会安定下来,否则……
阮无城是怀着一腔愤怒回到冯公馆的,不过他习惯情绪内敛,除了眸子里翻涌的暗沉之外,表面上一切如常。
妍媸正在吃东西,白姨做的酒酿圆子,她是江南人,做的江南小吃口味正宗,入口清香软糯,味浓甜润,比之前在帅府在六姨太房里吃过的口味还要好。
妍媸一面吃一面夸赞白姨手艺好,这时厅门打开,阮无城大步迈了进来。
妍媸刚刚吃了一颗糯米圆子,喂里熨帖,心情不错,看到阮无城,她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语气像刚刚下肚的圆子一样软糯,“你回来啦……”
她的眼睛很亮,笑起来时更是灿若星辰,看着眼前的笑颜如花,阮无城的心突的一软,一路上积攒的怒气瞬间去了五六分。
妍媸站起来,举着碗里的青瓷万盏,献宝似的说道,“白姨做的酒酿圆子,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尝?”
她边说边盛了一颗把勺子递过去,阮无城眼眸微闪,旋即顺着她递过来的勺子尝了尝。
“好不好吃?要不要给你来一碗?”妍媸跟着阮无城坐到沙发上,问道。
阮无城“嗯”了一声,白姨连忙去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青瓷碗,阮无城接过来,却没再吃,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调羹,视线却是直直落在妍媸的脸上。
妍媸觉察到了,握着调羹的手不由得顿住,不解的看着阮无城,“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不等阮无城回答,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不是说最近都很忙,不会回来的么?”
甭管真的假的,他现在可是余杭生的准女婿,筹备婚礼,总不好一直置身事外吧。
阮无城将碗重重往茶几上一放,嘴里不咸不淡道,“你特别不希望我回来?”
妍媸正往下咽东西,闻言卡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摇着头道,“我……没有啊,就是随便问问的。”
这里是冯公馆,是他的地盘,他要回来或者不回来是她能左右的了的吗?只不过……他要是晚上不走的话,那么……
想到这里,妍媸脸颊微烫。
然而这样的神态落在阮无城的眼里却忍不住的叫他想起冷霖沛来,就因为联系了冷霖沛,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当下阮无城眯起眼睛,沉着嗓子问,“你今天很高兴?”
“我每天都很高兴啊。”妍媸不以为意道,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只是今天特别了一些。
一来是今天晚上就能拿住余栩扇跟二当家那桩天大的丑闻,二来就是,三日之后,她那个便宜舅舅就到北平了。
不管结果如何,母亲在这世上总归还有一个亲人,妍媸打定主意,等见过了便宜舅舅之后,她要去给母亲上一次坟,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看着她眉梢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悦之意,阮无城恨不得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算了,又或者,用以前惯用的手段,威逼利诱,好好的逼问她一番,可是,她是一惯会演戏骗人的,就算真的逼的她害怕了,妥协了,不是真心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么想着,阮无城发现自己居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默默瞪了她半天,他倏地起身,大步朝楼上走去。
他这是怎么了?她得罪他了吗?好像没有啊……
难道他的计划不顺利,或者被余杭生察觉了?好像也不可能,以他的心机,若是余杭生能发觉早就发觉了,而且,他计划了这么久,恐怕不止是余府,就连军中也有不少他的人,到时一击不中,应该还有后招。
既然都不是,那……难不成因为余栩扇?
今天余栩扇跟二当家见面,难不成他作为未婚夫的荣辱感觉醒了?这好像也太晚了吧。
妍媸脑子一瞬间略过无数种可能,但是似乎哪一种都解释不了阮无城这种诡异的态度,原地愣了几秒钟,妍媸把视线转向白姨,白姨也正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少爷好像心情不好,不如妍小姐上去看看吧……”
“……”
他心情不好,她这个时候上去,不是正好往枪口上撞吗?
算了算了,妍媸低头继续吃酒酿圆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觉得香滑软糯的酒酿圆子顿时没那么好吃了。
想了想,她搁下碗,叹了口气对白姨道,“那我上去看看吧。”
手放在扶梯栏杆上的时候,妍媸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一闪——该不会是报纸上的那则寻人启事被他知道了吧?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太可能,首先那寻人启事的内容特别隐晦,就连冷霖沛本人说不定看到了也不在意就此揭过去了。其次她本人没有到报社去,连电话也没打一个,这件事是焦雅代劳的,他应该不会知道。
即便是这样,妍媸还是心虚了一下。
勉强稳了一下心神,妍媸扶着扶手慢慢的往楼上走。
二楼主卧,阮无城正靠在卧室的沙发上,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很显然,确实是心情不好,身上西装外套脱了,只穿着衬衫马甲,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一小片紧实的胸膛。
“你……你怎么啦?”妍媸走到他身边,轻轻的问了一句。
他抬眸,似乎怔了怔,半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没什么,只是今日遇见一桩好玩的事情,你想不想听一听?”
好玩的事?
妍媸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遇见好玩的事你摆出这副臭脸来给谁看?难道不是应该高高兴兴的吗?
“什么事啊?”妍媸问道。
阮无城朝她伸出手,“过来坐,我慢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