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戏听完，绿荷很高兴，叽叽喳喳的跟妍媸说这说那，妍媸见多了她稳重的样子，不免有些感叹，绿荷跟她年纪差不多大，骨子里也还是个小孩子，喜欢新鲜的东西，遇到高兴的事情话也变得多起来。
    平日里，她为她守着院子，确实难为她了。
    “我看你是在府里闷坏了，以后我再出门的时候就带上你，让你好好放放风。”妍媸对绿荷笑道。
    绿荷眸中一亮，但很快亮光便熄灭，她已经知道主人最近就要安排太太离开帅府，可是太太走了，她不能走，她还要留在帅府里，留意帅府的一举一动。
    焦雅看到她的脸色，笑着打趣，“听到你家太太带你出来，高兴傻了？”
    三个人说着话从二楼大厅走到楼梯处准备下去，这时雅间的林立农走了过来，“焦小姐，妍小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可否跟妍小姐借一步说话？”
    他叫妍媸妍小姐，显然已经从焦子尧那里打探过妍媸的身份。
    妍媸看一眼焦雅，方才林立农一直在看她，那眼神让她非常不舒服，所以她不想去。
    焦雅跟她很有默契，收回视线，当即道，“林当家叫错了，这里可没什么妍小姐和焦小姐，只有林太太和余太太。林当家您该不会为了上午那方砚台耿耿于怀吧？”
    本以为搬出妍媸的身份就能打消林立农的想法，哪知林立农并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但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余太太。”
    这人从善如流，称呼换的很快。
    他是洪帮的三当家，焦雅不好直接得罪她，便看向妍媸。
    妍媸沉默了一会，答应了。
    “余太太请。”林立农抬腕做了个手势。
    “那我们去车上等你。”焦雅边说边跟绿荷准备下楼，这时不远之处的焦子尧叫了一声姐姐，冲焦雅扬了扬手，示意她过去。
    焦雅无奈看向绿荷，“子尧找我，你去车上等我们吧。”
    绿荷道了声是，便下了楼，焦雅去找焦子尧，妍媸则被林立农带到一张桌子前坐定。
    “林当家想问什么？”妍媸开门见山的说。
    原以为他是纠结上午的那方砚台，妍媸不免有些反感，他是洪帮的三当家，居然为了一件东西拿不起放不下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如今的位置的。
    但他开口，问的却是另外一句，“余太太今年多大？可是江南人？”
    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些，妍媸怔了怔，心里顿时充满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余太太放心，在下绝没有打听您隐私的意思，只是，除了年龄之外，余太太长的跟我一位朋友的故人十分相像，所以代朋友问上一问。她是苏州人，家道中落才流落到北平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姓……姓程。”
    姓程，苏州人，家道中落……
    妍媸心中大动，这说的怎么那么像她母亲？可是，她没听母亲说过还有什么故人啊？
    “我母亲倒是姓程，也是江南人，不过她已经去世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林当家口中说的故人。”
    “余太太的母亲……”林立农沉吟了下，“年龄倒是对的上，朋友托我代为寻找，我府上有那位故人的照片，我想，如果余太太方便的话，不如替我看看，是不是令堂。”
    妍媸迟疑了下，一来她从没听母亲说起过有什么故人，不敢确定林立农的话是真是假。二来是因为林立农的身份，她一帅府的姨太太，跟帮会的人搅合到一起，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了，又会横生枝节。
    她在帅府待不了多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想到这里，妍媸说，“额……不知道林当家那位朋友是什么人？我从未听母亲说起过，想必应该只是长得想象而已吧。”
    “天下相像的人很多，有五分神似已经难得，更何况余太太跟照片中的人有七分相像，余太太可是有什么顾虑？没关系，到时可以请焦家兄妹在场。”林立农似乎能看懂妍媸的心思，十分善解人意的说。
    有七分相像——妍媸不禁也好奇起来，以前母亲常说她跟她年轻时长的很像，难不成真的是母亲？林立农既然也说了可以让焦家兄妹在场，那就不如看一看？
    于是妍媸答应了。
    跟焦子尧和焦雅汇合后，四个人喝了一盏茶，这才下楼。
    “姐，你上我的车，我正好有事找姐夫，顺便送你回去，天色也不早了，让司机送妍媸回府。”到了梨园门口，焦子尧对焦雅道。
    “好吧。”焦雅想问妍媸跟林立农说了什么，因此不愿意跟焦子尧一路，可是看看天色，确实也不早了，想到妍媸在帅府的处境，只好十分不情愿的说，“就知道你小子无事献殷勤，准备什么好事。”
    “我又怎么了？”焦子尧一脸冤枉，他看向妍媸，“妍媸你看，我一番好意到了我姐这里就成了无事献殷勤，真是冤枉。”
    妍媸一向喜欢听他们姐弟斗嘴，她只是笑，也不发表意见，笑完以后跟两人告别，“你们路上小心点，我也该回去了。”
    说罢妍媸拿着手袋回过头，远远的，她看到绿荷早已拉开车门，等着她过去。
    可是妍媸只迈出了一步，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耳膜似乎被震穿，周围安静的可怕，远处的汽车被卷进一片火海之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妍媸根本反应不过来，爆炸造成的巨大的热浪涌过来，她整个人几乎被掀翻，电光石火之间，有人在背后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扑倒在地下。
    ……
    妍媸是被额头和脖子上热辣辣的灼痛感痛醒的。
    睁开眼睛，头顶是雕着浮雕的天花板，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不远处的一盏落地灯亮着，发出昏黄的光。
    这里不是帅府。
    妍媸动动身子，身上很多地方都有灼痛感，她张开嘴巴想要叫人，发现喉咙也是干涩的，像是被大火烧过。
    大火……
    记忆慢慢回笼，妍媸很快想起昏迷之前的那场爆炸。
    爆炸的是焦雅的汽车！
    而当时，绿荷就在汽车旁边，正等着她过去。
    想到这里，妍媸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离开水的鱼，徒劳的大口呼吸一样。
    这时门被推开，一脸怒容未消的阮无城走了进来，看到妍媸，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大步走到床边，他把妍媸拉近怀里，语气焦急，“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才他已经请医生来过，虽然身上有一些被弹片划伤的小伤口，但是没有大碍，只是人被震晕了。
    “有人要杀我！”
    “没事的，有我在，我这里。”阮无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妍媸把有些呆滞的目光移到阮无城脸上，“绿荷呢？”
    “绿荷……”阮无城眉头微蹙，良久才道，“她遇难了，爆炸的时候她就在车边……跟林家的司机一起。”
    妍媸来不及眨眼，豆大的泪珠便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她出来的，我以前从没带她出来过……”妍媸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把嘴唇要出血来，“如果……如果我不带她出来，她就不会死……”
    绿荷站在汽车前为她打开车门的样子仿佛就在刚才，而现在，随着那声巨大的爆炸，好好的一个人，便再也找不到了。
    “这不是你的错……”阮无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阮无城只拍了两下，妍媸突然推开他，一只手牢牢抓着他的胳膊，“焦雅呢？焦子尧呢？他们有没有……”
    “没有，焦雅很好。”阮无城双手握住妍媸的肩，强迫她看向他，“妍媸，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管是你还是焦雅或者是焦子尧，不管是谁在车上，都阻止不了这场爆炸，不过是平添几具遇难的尸体。至于绿荷，我会让人好生安葬她，但最关键的是，要把这场爆炸幕后的凶手找出来，明白吗？”
    妍媸定定看着阮无城，好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随后她点了点头。
    绿荷没了，她伤心，可是眼下却不是伤心的时候。
    那辆车是林府的，开车的司机也是林府的，今天她们坐着那辆车从帅府到林府又去了麒麟斋最后去了梨园，对方一定知道车上坐着的人是谁，也就是说，他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人。
    她，焦雅，绿荷，包括林府的那个司机，都是要死的，炸弹一爆炸，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若不是林立农有事问她耽搁了一会儿，若不是焦子尧因为去林府跟焦雅斗嘴，也许，现在她跟焦雅也成了尸体。
    那么对方要杀的人，究竟是谁？
    是她？还是焦雅？
    焦雅是焦桓清的女儿，焦桓清的身份在北平城举足轻重，而且他跟几路军阀的私交都不错，再加上他算个仁义的商人，一向与人为善，放眼整个北平城，有谁会动他的女儿？
    敲门声响了三下，阮无城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起身去开门了。再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碗粥。
    “我让白姨给你煮的粥，先喝一点。”阮无城道，语气温和。
    妍媸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是冯公馆二楼的卧室。抬头看向窗外，窗帘半拉着，窗外已是浓浓的黑夜，月亮清冷的光芒照亮窗前的一小块空地。
    妍媸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一早跟着焦雅出来，到现在还没有回帅府，而且绿荷还遇难了，想到这里，妍媸哪里还有喝粥的心情，当即便要下床，“我该回去了！”
    “不用了。”阮无城拦住她，沉声道，“以后都不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