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雅这次的逛街不同于以往没有目标的乱逛,她直接吩咐司机去了北街的麒麟斋。麒麟斋是卖笔墨纸砚和字画瓷器的地方,去那地方的人大多是些文人墨客亦或是附庸风雅的人。
妍媸跟焦雅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深知这位大小姐是个率性随心的人,虽然留过洋,见识不浅,但绝不是一个愿意逛书斋的人,于是奇怪道,“今天怎么想起来逛书斋了?大小姐要转性了?”
焦雅丝毫不在意妍媸的打趣,靠在汽车座椅上,看上去有气无力,“我平生最感兴趣的,一是吃,二是玩,书斋那种地方才不是我的菜。主要是我爸快要过生日了,他喜欢附庸风雅,爱收藏古玩字画,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送他的,所以才让你跟我去那里瞧瞧,参考参考。”
话说着,车已经停在了麒麟斋的门口。
妍媸跟着焦雅进了书斋的门,书斋里有别的客人正在看字画,老板招待着,看到妍媸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先随便看看。
“你帮我看看,送点什么好?”焦雅对着满屋子的字画提不起兴致,反身坐在一把黄花梨的椅子上,像个甩手掌柜一般把问题丢给了妍媸。
妍媸有些哭笑不得,“这么敷衍你爸爸,我觉得你还不如不送。”
焦雅十分委屈的说,“我这才不是敷衍,若是真的敷衍我就随便送点东西就好,反正他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不喜欢。我就是想让他高兴,才让你帮忙挑的啊。”
“你可真是歪理。”妍媸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在房间里转起来。
看着房间里满屋的古玩字画,妍媸不禁想起妍豪浩的书房。
不过妍豪浩并非附庸风雅,妍家是前朝的皇族后裔,妍豪浩是享受着泼天的富贵长大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他才不得不经商谋生。有时候妍媸觉得,他之所以对钱如此狂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以往生活的不甘,总想着,有钱了便可回到过去的日子,殊不知,世道变了,人也变了。
视线落在书架上方摆着的一方砚台上,砚台呈半月形,色泽很好,雕着孤蓬垂钓的花纹,妍媸叫来伙计取下来,放在手里仔细掂量查看,随后走到焦雅身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焦雅回头,“这是……砚台?”
妍媸点头,“对,这是龙尾砚,成色不错,雕工也不错,不是老砚但也不算新。你不是说你爸爸喜欢附庸风雅,又爱收藏古玩字画吗,送这个,应该能合他心意,而且寓意也好,心是一方砚,不空也不满,很中庸。”
焦雅接过去,偏头看着手里的烟台,像是在思考。
这时柜台边一直用放大镜查看字画的人突然回了头,他慢慢走到妍媸跟焦雅身边,微笑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焦雅愣了愣,起身把砚台递过去,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林先生也对这个感兴趣?”
“还好,只是懂得不多,没有焦小姐这位朋友眼力好。”他边说边看向妍媸。
妍媸第一眼看只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听焦雅叫他林老板立刻就想了起来,他是洪帮的三当家林立农,妍媸曾在焦家的宴会上见过他。
他穿着鸦青色的长衫,上面绣着缠枝花纹,看上去十分的闲适儒雅,身上倒是看不出一丁点身为江湖人的戾气,像个前朝的公子哥儿。
老板很有眼力劲,深知奇货可居的道理,很快介绍了砚台的出处,“这位太太眼光确实不错,这是前朝宫里的物件,是贡品,现在市面上可不多了……”
焦雅当机立断,“就要这个,帮我装起来。”
林立农还在看,似乎有些不舍的样子,焦雅笑了笑,“我特意带着我朋友帮我选送给我父亲的寿礼,好不容易才选到一个合心意的,林先生不会夺人所爱吧?”
“自然不会。”林立农微笑着将砚台递给老板,视线转而看向妍媸,“姑娘似乎十分懂行,能不能也为在下挑选一方?”
“额……”妍媸看了看焦雅,有些尴尬,“我……也不是十分懂,只是曾在我父亲书房里看到过一方差不多的,父辈们喜欢的东西,大多是差不多的。”
林立农似乎很遗憾,听完妍媸的话还是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焦雅很高兴,找了一家餐馆吃了午饭,填饱肚子,两人再度出发去梨园听戏。车开到梨园门前,对面的另一辆黑色汽车也刚刚停下,妍媸跟焦雅从不同的方向推门下车,脚还没站定,接着听到一记略带惊喜的声音,“姐?妍媸?”
妍媸抬头,看到对面站着的人是焦子尧,而焦子尧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鸦青长衫,面目平和儒雅,正是之前在麒麟斋里见过的林立农。
“又见面了,林先生。”焦雅先跟林立农打过招呼,随后才看向焦子尧,“真是巧啊,你不是不爱听戏吗,怎么跑到梨园来也能遇见你?你让人跟踪我?”
焦子尧冲天翻白眼,“跟踪你?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我跟林当家的有事要谈,早就约好的,不信你问他。”
林立农一脸微笑,“的确如此,不过既然遇到了,说明我们很有缘,不如一起?”
他说这话时眼神望了望妍媸。
“这不太方便吧……”焦子尧道。
焦子尧虽然也很想跟妍媸和焦雅一起,但他今天约林立农谈的事情干系重大,在北平饭店时两人已经谈的差不多,现在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补充,妍媸和焦雅在,多少有些不方便。
而且,刚才林立农看向妍媸的那个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
虽然,他也知道,轮也轮不到他不舒服。
“咱们可不单是来听戏的啊林当家,况且我姐她们聊的都是闺房话,咱们还是先办咱们的正事。”说罢领了林立农进门。
焦子尧跟林立农定了二楼的雅座,妍媸跟焦雅则在二楼的大厅,相隔不算太远,妍媸的坐的位置能够看到焦子尧的后脑勺,焦子尧对面坐的是林立农,有几次抬头,她看到林立农遥遥朝她看过来。
到底是在江湖浸淫多年的人,不管外表如何儒雅,骨子里,他还是有江湖人的戾气的。妍媸被他的眼神看的极不舒服,便将注意力放到戏台上,刻意不再抬头。
剧目是锁麟囊,一段西皮流水后,咿咿呀呀的胡琴声响起,胡琴荒凉,总让人想起很多往事。
妍媸想起自己小时候,妍枝雅的母亲,妍豪浩的三姨太也经常这样咿咿呀呀的唱给妍豪浩听,她是戏子出身,唱念做打样样精通,活着的时候也很得妍豪浩的宠爱。
反倒是妍媸的母亲,性子淡薄,不懂得如何笼络男人的心,以至于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或许这跟母亲的家世有很大的关系,妍媸不止一次的听母亲说起过外公,外公在苏州也是数得上的商贾之家,后来因人陷害,家破人亡,否则,以母亲的心气,是绝不会做人家的姨太太的。
焦雅跟绿荷听的十分投入,妍媸想到过去妍家的事,有些晃神,她回神时,戏已到中段,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的唱着,妍媸只听到个尾巴,“……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西皮流水再响起时,焦雅倏然抓住了她的手,妍媸抬眸看她,却见她眼睛定定望着戏台,眸中情绪流转,仿佛有千言万语。
最终她叹息一声,仍旧看着戏台对着妍媸轻轻说,“我以前跟你说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能跟自己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我跟子尧生在高门大户,出国留洋,挥金如土,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可是这样的家庭有家庭的负累,你是知道的,子尧一点也不喜欢容家的那位大小姐,但他是家中独子,他没得选。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订婚了。”
一番话说出来,配合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妍媸顿觉无限苍凉,她动动嘴唇,想安慰焦雅,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她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
“和我相比,你还是幸运的。”焦雅握着妍媸的手紧了紧,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你心里也有阮无城,不妨好好跟他在一起。”
妍媸微愣。
焦雅是个很懂得分寸的人,她很少劝别人应该怎么样,因为万事由心,好多事劝了也是白劝,这两天她却三番两次提起阮无城。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飞过,妍媸还没来得及抓住,焦雅已然放开了她,又恢复那副轻松自在的样子,道,“当然,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就当我没说。我也是听着这戏突然有点感怀罢了,哈哈。”
妍媸知道,她这是怕她觉得为难。
点了点头,妍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最近这段时间,她乱的很,对阮无城,对冷霖沛,还有身边的很多人很多事,思来想去,却总也理不清楚一个头绪。
既然很快她就可以离开大帅府,她就索性暂时不再考虑,等离开了帅府,起码能放松一下的时候再想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