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这厮这一坚持,竟然坚持到了他们深夜子时安营扎寨的时候。
这一路上马车停了六七次,她可是亲眼看到他被人给扶到马背上的,那软绵绵的架势,没由得,竟然让她感觉心虚。
这次的药,是不是下的太猛了点?
趁着其他人去狩猎的功夫,灵鸢走到正浑身无力靠着树干喘气的卫玠边上,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还好吗?”
卫玠费力的抬了抬眼皮,平静的看了她一眼:“本王好得很。”
看似正常的对话,可心虚的灵鸢明明从他的话音儿里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
“那个,这颗药,你先服下吧?对你的肚子,呃,会好点儿。”
卫玠那双在黑夜中更加凌厉的眸子在看到她手中的药丸时,骤然一缩。
原本无力的身子,突然逼近她,压低嗓音,“谢谢,本王不需要,丫头,记住,今日之仇,爷,在这里,记下了!”
话落,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那冰冷的眼神,差点没将她给冻死。
她灵鸢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原本还想着道个歉啥的,可是卫玠这般一威胁,到了嘴边的话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再抬眸时,目光不再那般小心翼翼,冷眸一挑,一脸傲然的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王爷能这般看得起灵鸢,那也是灵鸢的福气不是?放心,灵鸢从今往后,定会好好报答王爷您的!”
卫玠早就怒火攻心,奈何多年的历练,让他习惯了隐藏自己,可偏偏这个女人就是有一种让你释放压力的本事,他就算是想压,却也压不下去,“很好,那本王就等着你的报答!”
灵鸢目光一凝,轻笑出声,“这是我的荣幸,不过,今晚还是请王爷上马车休息吧,毕竟,您这一路,可真是受累了呢,放心,我灵鸢别的本事没有,可是非常有眼色的,今晚,我自觉的守夜,可好?”
卫玠眉头一拧,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滚!”
不想,灵鸢却唇角一勾,不知死活的追问:“滚?如何滚?要不然王爷给臣妾示范一下?”
卫玠这会子真的要气的吐血了,看着灵鸢那张肥肉轻颤的黑脸,真恨不得上去给她补的更厚重一点。
你说,这玩鹰的突然被鹰给啄了,那会是什么心情?
阴沟里翻船,也不过如此吧?
他卫玠长这么大还鲜少载在女人的手里,尤其这个死丫头还让他从戒备名单里排了出去。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被信任的人这般收拾,只是想想,心肝都要裂了。
灵鸢非常的识时务,看卫玠脸色如此骇人,自是想也不想的就赶紧闪人。
青玄四人发愁的看着自家主子,他们这贴身侍卫的工作,也不大好做啊,看这一天到晚的,可谓是操碎了心。
他们夫妻吵架,他们反而比当事人更加的累。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做饭去?”
被自己手下用那般怜悯且复杂的眼神盯着,卫玠目光一沉,寒光嗖嗖飚出。
青玄脖子一缩,赶忙摆摆手:“好,这就去,这就去。”
“七哥,你还好吧?”青辰担心的看他仍旧面无血色的脸。
“死不了,扶我上车。”
他现在浑身的力气就仿若被抽空了一般,走起路来虚浮无力不说,便是连肚子里,也感觉不到半丝的饿意。
继而再看向灵鸢时,俊逸的侧脸也变得和另外一边一样的狰狞,
“这个死丫头,我……,嘶,啊,”
“爷,您怎么了?爷?”
“别,别喊了,没事,走,快带我离开。”
等青辰好不容易将卫玠安排妥当走出马车,灵鸢已经在附近等候多时,按耐不住关切之意,小声的询问:“怎么样了他?”
青辰自是明白这一切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眼中风云幻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怎么?黄鼠狼知道给鸡拜年了?”
灵鸢淡扫他一眼,“给他多喝点热水,这里有药,吃与不吃,随便你了。”
说着,直接撂了个玉瓶给他,转身就走。
“你,”青辰还想要问什么,却被眼疾手快的青夜赶忙给拉住了,“干啥?”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你看看这个女人把咱们爷害成什么样儿了,难道我还不能说两句吗?”
青辰的脸这下彻底的黑了下来,他自来就是哥哥的贴心小棉袄,如今有这么个女人蹬鼻子上脸,惹他家哥哥生气受罪,他自然心气不顺。
看着青玄他们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心下更加来气。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多大一会儿就吵了起来。
“统统给本王闭嘴!”
几人吵得难舍难分的时候,马车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吼,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连带着正在烤鱼的灵鸢,也打了个哆嗦,朝马车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青辰几人脸色难看的瞪了彼此一眼,便散开了。
车中,卫玠眼神幽冥晦暗的坐了一会儿,直到周围恢复了安静,方侧身躺了下去。
期间,青辰将兑了解药的水给卫玠喝了点儿,用了药之后,果然沉寂下来,没再闹腾。
可这一折腾,还是耽误了些许时间,也得亏马要休息,众人索性拖到翌日午时才离开。
灵鸢自知理亏,一路上也不敢招惹他。
卫玠看她还算安分,也没打算与她死磕到底。
***
宁圣宫,佛堂
温太后一脸虔诚的跪在佛祖前,半阖眼睛,右手瞧木鱼,左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的念着佛经。
在她的身后,跪着四五个随侍人员。
半个时辰后,温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木鱼声止,捻佛珠的手一顿,声音轻轻的响起:“如燕,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娘娘,已经子时了,您该歇息了!”
一位年约三十的美丽女子缓缓从后方站起身来,走到温太后身侧,温声细语道。
“已经子时了?难怪觉得累了,好,听你的,扶哀家起来!”
许是跪的时间长了,温太后的步子有些不稳,名唤如燕的女子与旁边的侍女稳稳的扶着她,才避免老太后跌倒。
温太后,今年其实也不过六十出头,虽看起来清瘦了一些,但目光矍铄,身体还算硬朗。
当今皇帝卫瑜琛是她的养子,容亲王才是她的亲儿,至于为什么辅佐养子成帝,老太太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比谁都要清楚。
在她看来,登基为帝并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苦难的开始,她宁愿自己的儿子活的自由潇洒一些,也不愿他去做那个天下间最苦最累的人。
纵然权倾天下,又如何?
或许在旁人看来,她这个亲娘的心未免偏的太狠,可只有容亲王自己明白,温太后,才是天下间最好的母亲。
而这,显然已经足矣抚平温太后的心,再多的话,都不如儿子的信赖重要。
可是,温太后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她与儿子费尽心机辅佐的皇帝,竟然会做出那般丧尽天良的事。
看着佛堂之中供奉着的灵位,老太太的眼中满是湿意。
“云歌啊,母后每天晚上都陪你坐到现在,你若在天有灵,请你千万不要嫉恨瑜琛这孩子,说起来,他也是被逼无奈才将你们杜家置于死地,他的内心又何尝好受了?”
“你是不知道,但凡他有空,都会来这个佛堂看看你,这孩子,他有心啊!”
“母后知道你委屈,知道你苦,更知道你们杜家人心寒了,可母后,母后又何尝好过了?”
“这么多年来,母后夜夜噩梦,梦到的都是浑身是血的你在诅咒我们司幽国的江山。”
“瑜琛虽然不是我的孩子,可毕竟是从小养大的,这和亲生的,又有和分别?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瑜琛却夜夜对着你的排位自责忏悔,云歌啊,他错了,他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若在天有灵,就请你就此罢手,罢手好吗?”
“太后娘娘,莫要再说了,您该去歇息了,皇后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会听到您的心声的。”
如燕看了眼台上的牌位,眼底一片木然,轻声细语的在温太后耳边提醒。
“到底是年纪大了,这身体啊,一日不如一日了,以前跪倒现在,根本就没什么事,可是现在,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太后娘娘,您的心意已经尽到了,以后,还是身体要紧啊!”
温太后拍了拍如燕的手,最后看了眼杜云歌的牌位,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回宫去。”
如燕听言,长长的松了口气,朝身后的人使了个颜色,立即扶着温太后出了佛堂。
在她们离开之后,立即有太监、宫女进来打扫,不过一刻钟,便收拾妥当。
随着这些人相继离开,偌大的佛堂骤然安静了下来,只看到袅袅清香在牌位前打着圈的缓缓上升……
沐浴更衣后,温太后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榻前,闭着眼睛享受着如燕的按摩,“孩子,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太后娘娘,能够照顾您,是奴婢的福气,当年若没有您,如燕哪能活到现在?”
原来,如燕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杜云歌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的如烟。
随着杜云歌的死,成帝本欲斩杀掉坤宁宫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温太后去的时候,就只来得及救下如烟一个人。
当年随着杜云歌回到将军府的喜鹊与锦墨,都已随着她们的主子去了,而琉樱,却已经消失了十二年之久。
谁也不知道杜云歌将她派到了哪里,只知道杜云歌回将军府的时候顺便将她派了出去。
却是没想到,一晃十二年过去,却依然没有她的踪影。
琉樱,想必已经知道娘娘出事了吧?
不知道,将京城闹得人心惶惶的杜字索命,与琉樱有没有关系呢?
“孩子,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你的主子?”
感觉到身后人动作突然变得迟缓起来,温太后缓缓抬头,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看向如燕:“可记恨皇上?”
如燕目光波澜不惊的看着温太后,“太后娘娘,从您救下奴婢的那天起,奴婢便是如燕,不是如烟了,您才是如燕的主子,至于皇后娘娘,她已经去世了。”
“自古以来皇权凌驾于所有权利之上,奴婢只身一人苟活于世,就算心中有恨,能做些什么呢?能够守在太后娘娘的身边,每日会皇后娘娘祈福,已经是奴婢今生最大的幸事了,至于其他,奴婢想也不敢想,还望太后娘娘,原谅奴婢的妄言。”
“快起来,傻孩子,哀家怎么会怪你?让你忘记过去的那一段,本身而言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这么多年来,你寸步不离的守着哀家,哀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好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快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如燕抿了抿唇,正要上前,却被温太后摆了摆手:“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下去休息吧,明儿早上也不用早起,多睡一会儿,哀家也要好好的睡个懒觉,知道吗?”
“是,太后娘娘。”如燕伺候温太后睡下后,交代了守夜的宫女与太监,这才一身疲惫的回了房。
房间内一团漆黑,可她却并没有要点灯的意思,将门关上之后,原本还算坚强的容颜彻底崩溃,身体就这般顺着门框软软的滑了下去,不消一会儿,便传出一阵‘嘤嘤’的啜泣声。
“没用的东西,你就只会躲在没人的地方为娘娘哭泣吗?”
倏地,一道阴沉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如燕的声音一窒,泪流满面的容颜上满是惊恐之色:“谁?谁在那里?”
黑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出一道黑影,如燕看到来人,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因为她看得出来,对方暂时还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如若不然,早在她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你想干什么?”她颤抖着声音,戒备的看着屏风前的黑影。
“我想干什么?如燕,哦不,应该是如烟姑娘,难道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随着低沉的女声突然恢复到正常状态,如燕在仔细辨认之后,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你,你是……。”
黑影轻轻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十二年不见,再见面的时候,咱们却都已经形同陌路了,如烟,你还好吗?”
当黑影的脸部轮廓逐渐出现在如燕的视野当中时,她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她,“你,你不是?”
黑衣女子淡淡的扯了扯唇,低头再抬头的时候,脸上那张人皮面具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
如燕身体一颤,踉跄着倒退一步,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一双乌黑的眼眸中早已蓄满了激动的泪水,她颤悠悠的伸出自己的手,却怎么也不敢触碰她的脸。
最后,还是黑衣女子突然伸出手,将她冰凉的手亲自按到了自己的脸上。
触手的温度,让如燕越来越激动,因为害怕,她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唇,低着头,哭的好不凄惨。
黑衣女子见她这样,眼底亦是水光闪烁,她轻轻的伸出手,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如烟,我的好姐妹,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如燕埋在她的怀里,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都不曾与我相认?我们明明近在咫尺,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啊!”
“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么的痛苦吗?我真的恨不能当年陪着娘娘出宫的是我,而不是喜鹊,而不是锦墨。”
“我这些年,夜夜梦魇梦到的都是她们浑身是血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我们,我们甚至来不及去看他们最后一眼,死无全尸,死无全尸啊!”
说到激动处,两人亦是同时泣不成声,天知道这些年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次看到她们的仇人卫瑜琛,都恨不能将他剔骨剥肉,扔到乱葬岗里喂狗。
可,可这些,却只能想想而已,因为,她们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个江山,仅凭她们自己,焉能报的了这个仇?
娘娘曾经对她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所以,在大仇未报之前,断不能折了这条命,否则,她们有何颜面去天堂见她们的主子?
可这一忍,竟然忍了十二个年头,当初她们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现在,却都已成为二三十岁的老姑娘了。
半晌过去,俩人终于止住了泪水,她们缓缓的分开,就这般跪在地下,抚着对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
“樱子,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原来,夜闯宁圣宫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十二年前,消失无踪的琉樱。
“傻瓜,咱们已经三十岁了,怎么可能不会老?你看你眼角的细纹,烟儿,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如烟默默的流着泪,“你又何尝不苦?只是,为什么你明明……。”
如烟刚起了个头,却被琉樱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丫头,听着,我们的目的都一样,明白吗?”
“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不但要报,还要让卫瑜琛断子绝孙,永无翻身之可能,虽然我们的力量薄弱,可是你看到了那个‘杜字索命’吗?”
“这说明,不止是咱们一个人在奋斗着,当年卫瑜琛所酿造的惨案,听说鲜血染红了司幽国半个江山,他就真的斩杀殆尽了吗?呵,你瞧,我们俩不就是那场屠杀之中的幸存着吗?”
“所以,我们有机会,复仇之路听着遥远,却已经近在咫尺,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沉得住气,一定要沉得住气,我在等,等一个人,只要她来了,我们就绝对有复仇的可能。”
如烟却一脸绝望的摇了摇头:“皇长子已经死了,娘娘更是一尸两命,哪里还有什么希望?”
“不许胡说,怎么就没有希望?你信不信我?烟儿,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信不信我?”
看着琉樱眼底的坚持,如烟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琉樱见她这般心急,将眼神凑近她,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后,如烟的瞳孔猛然一缩:“这,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