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没有听懂,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仰头看这个肆意的女人,没来由的,他明知道这个女人做了什么,却生不出一丝半点的嫌恶。相反,这银装素裹中的一抹红,美艳无双。
“知道为什么吗?”安然又仰头灌下一口酒,“因为你非黑即白,太过绝对。”许是有酒助兴,她话多了些,“你只听你主子的话,你主子让你去死你也去,你不过度思考,也不打算反抗,在你心里,你主子就是圣人。这样的人,一般都是炮灰。”
“而那些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才有耗费笔墨来大篇幅描写的资格。这种人一般复杂至极,善恶难辨。你看看吧,那些个伟人,哪个不是这样的?”她一笑,“包括你主子。”
杀手愣了一下,问:“怎么说?”
“我且问你,穆静影是好人吗?”
“当然!”
“是啊,他是好人。他对待你们每一个人都跟对待亲兄弟一样,所有和他打交道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穆二公子,举世无双。”安然微微上扬嘴角,“可你应该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这些人中,所有人都该死吗?就没有一个无辜的人吗?在这些人眼里,他还是好人吗?他算计人的时候,他拔剑染血的时候,他还是好人吗?”
“这……”
“我再问你,穆秉文算坏人吗?”
“自然是……”
“对,他是坏人,为什么?因为他身为男人,四处拈花惹草,遍地播种。他身为父亲,不顾及父子情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处处打压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身为云歌掌门,却将云歌拱手送出。他身为安承德的多年好友,却亲自下令杀了安承德全家。”安然笑笑,“他简直坏透了。”
“可是,他对待小十一是怎样的呢?在小十一眼里,穆秉文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是他的天,是他最崇拜的男人。穆秉文为了小十一,可以舍弃穆鸿这个最好的棋子,也可以把实权交给他处处提防的穆静影。他对小十一来说,不是好人吗?”
杀手不说话了。他知道,安然根本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安然的自言自语。
果然,尽管他不接话,安然还是开口了:“小十一背叛我,我想了好久。你说我恨不恨呢?恨吧。一开始都是恨,恨的我牙痒痒。为什么呢?我屡次救他,舍命也在所不辞。他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毫无保留,倾之所有去教他。我师父对我怎么样,我就对他怎么样。我求回报吗?不求。但是我也付出了,就算没有回报,至少别让我的付出显得那么廉价吧?”
“可是我一想。我对小十一好不好?好啊。可比起穆秉文对小十一的好,又算得了什么?穆秉文那真的是,忽略他其他的儿子,光看小十一,穆秉文简直就是十项全能爸爸。我杀了穆秉文,我对小十一再好,也没用。在我杀了穆秉文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得到小十一的任何除了仇恨以外的感情。”
“但是再来一次,我会不会杀穆秉文呢?会。一定会。就算知道这个结果,也会。这是我和穆秉文之间的事,与小十一无关。穆秉文该不该死?那要看是谁说了。若是我说,若是穆静影说,就算是穆鸿,李夫人来说,他都该死,死有余辜。”她突然跳下来,站在杀手面前,“可若是小十一说,谁杀了穆秉文,就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你现在告诉我,穆秉文是好人还是坏人?”
杀手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
“你又说说,小十一是好人,还是坏人?”安然看着他,认真道。
顿了顿,安然缓了缓神情,又恢复那一张调笑一般的脸色:“懂了么?懂了就赶紧滚吧,去告诉你家主子,他错了,他错得离谱。你不该在这儿。”
说罢,她转身欲走。刚走两步,却听那杀手突然开口道:“那你呢?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主角还是配角?”
安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她看着远方,杀手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从她的语气中斗胆揣测,她露出了悲伤的神情:“我啊……我什么都不是了。”说完,她偏了偏脑袋,杀手能看见她小半张侧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种悲伤,甚至不是刚才说话间的那种调笑,而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冷漠,“你走吧。你的主子需要你。在未来一段时间,他会非常需要你。”
杀手脸色一凛,这是准备向主子下手了?他退后两步,最后跟安然的背影行了一礼,转过身去。一片雪色中,一道红色和一抹黑色,渐行渐远。
……
白徽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沛儿的腹部,欣喜地说:“他动了!”
沛儿掩嘴一笑:“这才几个月?怎么就会动了?尽瞎说。”
“他听见他爹来看他,就动了。”白徽搂着沛儿的肩膀,蹭了蹭她的耳垂,“这小子是想他爹了。”
沛儿佯装恼怒,不痛不痒的打他一拳,娇嗔道:“怎么?就想要儿子?若是女儿,你就不喜欢了吗?”
“哪能呢?”白徽连忙将沛儿的秀拳攥在手里,拉过来在她手背上吻了又吻,“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你和我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说着,他抱住沛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柔声道:“若是男孩儿,就叫白修,若是女孩儿,就叫她白娴。如何?”
“还早呢。”沛儿娇羞一笑,倚在他怀里,脑袋低进他的臂弯,“怎么这么早就想这么多?”
“不早不早。”白徽低头吻了吻沛儿的发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喜悦和憧憬,“白修,便叫他做太子,白娴,便叫她做大公主,他们的爹会给予他们一切。”
沛儿脸色僵了僵,慢慢从白徽的怀抱挣脱,一点点从他手中抽离。白徽看着她这副表情和举动,一下子慌了神,忙拉着她的手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他说错什么话了。
“不是。”沛儿摇摇头,豆大的泪珠儿滚落了下来,“你很好。可是……可是……他怎么办?”
白徽冷了脸色:“你心里有他?”
沛儿连连摇头,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看着他:“我是如何进宫的,你不清楚么?我但凡有一点儿选择的余地,会进入这深宫之中?我若是心中有他,我会和你……我会,我会想要生下你的孩子?你如今这样问我,是怀疑我,还是怀疑我肚中的孩子?”
白徽一下子软了语气,一把抱住沛儿,任凭她挣扎也不放手,只是低声哄着。等沛儿终于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后,他才温声细语道:“放心。我有计划呢。你不用担心这些事。”
“计划?”
“嗯。”白徽眼睛闭上,看不出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