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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舍利子(三)
    临安城外的一处山崖上,隐隐约约的飘过几缕绿色的光芒,在这黑暗中尤为的突出。
    半山腰处,被树枝和草丛掩住了的洞穴似有火光闪现,情人的低语似有若无地从中飘出,在这夜色中格外的渗人。
    “阿初,你放心,很快,你就会醒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投射在石壁上,让人注意到的是他头顶上的那一双耳朵,影子俯下身,右手抬起,动了动,似是在揉着什么,“阿初,待你醒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管任何人任何事,就我们两个,好么?”
    温柔缱绻的声音没有得到回答,死一般的寂静更显得这方天地无比诡异。
    那影子也不在乎,慢慢地坐起身,头微微一侧,仿佛在看着什么:“还差一点呢……”
    话音未落,影子“唰”的一下便失去了踪迹,这方天地再次恢复了宁静。
    ……
    次日清晨。
    一贯热闹的御剑山庄此刻却是安静非常,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坐在谢南书身旁的和尚,一时失语。
    就连撺掇谢南书去找无定大师的冯时樾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男人。
    说实在的,对谢南书能不能请动无定大师出手,他也没有把握,当时只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如若不成,那正好死心。
    岂料谢南书还真的说服了无定大师,让他愿意帮忙。
    冯时樾喝了口茶,他觉得自己需要压压惊。
    御剑山庄的管事莫踌就是在这时领着人端着玉盘放到桌上的,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风风火火地喊:“有吃的没有吃的没?饿死我了!”
    莫踌下意识的转身,一道橙色的影子在眼前一晃,再回过神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了的女孩儿的清秀面庞。
    莫踌愣住,眨眨眼。
    面前的女孩儿笑容不减,同样的眨眨眼。
    大眼瞪小眼……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噼里啪啦火光四射瞪得正欢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清朗声音:“顾婧嫒,你是饿死鬼投胎么?这么远的距离你也能闻到饭菜香味,真是服了!”这种讥诮的口气,顾婧嫒半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莫踌揉揉瞪得发涩的眼睛,向门口微微欠身:“见过顾公子。”
    顾黎曜微微颔首,脚下一顿,视线落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身上。
    眉头微挑,他悠悠地扫过在座的众人,果不其然见到他们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莫踌上完了菜,正想下去,忽而觉得衣袖被人拽住,扭头,橙衣姑娘可怜兮兮一脸哀怨的指着自己道:“莫踌,这里还有一个,你怎么不见过我?”
    莫踌笑了笑:“莫踌方才不是见过顾姑娘了么?”
    顾婧嫒狐疑地看他,我怀疑你在敷衍我,可我没有证据。
    “菜都上完了么?”顾婧嫒期期艾艾地瞅着他,“有没有红烧鲫鱼?”
    莫踌扫了一眼因为这姑娘出现而被打破的尴尬气氛的大堂,笑得很是和煦:“今日没有新鲜的鲫鱼,因此没有这道菜。小的后面还有事,就先下去了。”
    顾婧嫒失望之余还想抓着莫踌给自己做一道红烧鲫鱼,却被后面伸来的一只大手给握住了:“今儿怎的来迟了?”
    她回首,看见冯时樾放下茶杯,询问自己,登时忘记了红烧鲫鱼的事儿:“昨儿晚上铜板在我屋外叫个不停,所以睡迟了。”
    闻言,正垂眸的无定大师抬头看过来:“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哎,无定大师?”顾婧嫒这才注意到今天御剑山庄还多了一个人,不由惊讶。
    众人:“……”你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么?
    “南书还真的劝动你了?”顾婧嫒想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看他,无奈被冯时樾抓着,溜不过去。
    她听着他的问题,想了想:“我好像还闻到了一股臭味……啊,就和陈家姑娘房间里的味道一样。”
    冯时樾把她按在自己身边坐下,闻言道:“大师可是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无定大师淡淡地道:“心中有些许猜测,但还需要证实才行。”
    顾黎曜打断还想开口的冯时樾:“有什么事,等用过早膳再说,不必急在这一时。”
    冯时樾闭嘴。
    案子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众人在桌前坐下,举筷用饭。
    因为无定大师的到来,饭桌上没有一道荤菜,都是素菜,莫踌不愧是御剑山庄的管事,连这方面都想到了。
    用过膳,气氛一时无比融洽。
    看着这一顿饭就拉近了无定大师和众人的关系,顾黎曜哑然,视线在大堂环顾了一番,挑着眉毛问:“怎么突然想起多管闲事来了?”
    “不过是贫僧力所能及之事罢了!”无定大师老神在在。
    “少来!”顾黎曜哼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力所能及……前年我让你帮忙的那事儿你也是力所能及啊,怎么不见你出手帮帮我这个故友?”
    前年顾黎曜帮人押镖,结果路遇埋伏,一半的货物都被劫匪劫了去,他前来找无定大师帮忙推算一卦,看看那伙劫匪身在何处,他好去把那些货物找回来。
    结果这人给他来一句“贫僧已遁入空门,不理俗事”,翻译过来就是:老子没空,不帮!
    那趟镖虽然最后也找回来了,但却费了他诸多时间与精力,还迟到了半个多月,差点就让货物的主人给告上了官府,罪名是——携钱财潜逃!
    “此次不过乃是小事。”无定大师淡定地道。
    “敢情我那就是大事了。”顾黎曜幽幽地道。
    他们二人相识许久,因此说话也不用那么客气。
    他不说,顾黎曜也能猜到一二:“是因为谢家姑娘?”他余光瞟过正和自家妹子说话的谢南书,声音蓦地压低了些,“我记得你说过,不参与俗事是为了不与旁人有因果缠绕……她,莫非是你命中注定会产生因果之人?”
    无定大师瞥了一眼谢南书的侧脸,而后收回视线,淡然回答:“嗯!”
    顾黎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我在人间最后的劫,如若能渡过,便能真正得道。”无定大师的声音冷清,却带有一丝暖意。
    这个顾黎曜是知道的,修道者,往往会经历很多劫难,只是……
    “你此次的劫,不会是……情劫吧?”顾黎曜迟疑道。
    无定大师不言。
    “嘶——”顾黎曜倒吸一口凉气,“我可是听说,你们修道之人,最难过的便是情劫了……你确定你能安然无恙地渡过么?”
    “不知。”无定大师摇摇头,“顺其自然吧。”
    顾黎曜不说话了。
    顺其自然……这样的话,他十有八九会渡劫失败。
    而坐在另一边讨论案子的等人话题渐渐歪了,说到了无定大师和谢南书的身上。
    “南书,你是怎么说服无定大师的?”顾婧嫒这话一问出来,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谢南书不自觉地抚上手臂:“昨夜不小心遇到了埋伏,受了一些伤,他可能是心有愧疚,所以才答应了我。”
    “你受伤了?”坐在谢南书对面的柬梦闻言,惊呼出声,引得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不过是小伤,无事的。”谢南书摆摆手。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我见顾大哥似乎与无定大师的交情很好,婧嫒怎么不让顾大哥去求无定大师出手?”谢南书疑惑道。
    闻言,顾婧嫒嗤笑道:“指望他?那可算了,前些年的时候他押镖出了问题,去找无定大师帮忙,还不是无功而返……”她声音顿了顿,忽然贼兮兮地道,“话说,无定大师怎么会因为你受了伤就肯出手了,莫不是……”
    “你别胡说!”谢南书伸手捂住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的嘴,“无定大师可是得道高僧,被人知道你敢这么腹诽他,你不被众人的口水淹死才怪。”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顾婧嫒的不着调他们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却也没想过她还能这么不着调。
    顾婧嫒扒拉下她的手,嘀咕道:“得道高僧又怎样?出家人也可以还俗,娶妻生子的。”
    谢南书嘴角一抽,决定不再搭理她。
    “咳,这个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清朗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哈?”顾婧嫒回首,笑容瞬间凝固——她口中的可以还俗娶妻生子的出家人此刻就站在她身后,一身白衣,长长的念珠垂下来,搭在胸口处,面色冷然,而自家兄长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显然是把她们刚刚说的话都给听了去。
    橙衣小姑娘欲哭无泪,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啊,会遭报应的。
    不过这报应似乎来得也太快了点吧……
    无定大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顾婧嫒有些忐忑地望着他的背影,不安地道:“怎么办?我不会得罪他了吧?”
    顾黎曜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刚刚议论人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呢?顾婧嫒,你记住,无定不是普通人,有些玩笑话不能随意说,以免动摇了……”
    话到一半,顾黎曜懊恼地闭上了嘴,也不管众人是个什么表情,连忙抬脚走了。
    顾婧嫒瘪了瘪嘴:“什么嘛,哪有像他这样的,说话说一半。”
    谢南书眨了眨眼,也起身跟了上去。
    “吱——”
    是桌椅拉开的声音,原来是有人见到谢南书离去,也跟着站了起来。
    冯时樾斜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跟上去。”
    身着紫袍的男人顿住,继而不甘地重新坐了回去。
    ……
    谢南书追着无定大师出来,却没看见人,不由四处看了看,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施主是在找贫僧?”
    她回身,就看见无定大师定定地看着自己,愣了愣,然后点头:“刚刚婧嫒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有心的……”
    “施主的伤怎么样了?”无定大师直接打断她的话,问道。
    “啊?没、没事了。”谢南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道。
    无定大师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在她没有发觉之前便收了回来。
    “咕……咕……”一只白色的鸽子从外头飞来,而后在两人头顶盘旋了一圈,扑腾着翅膀落在了谢南书纤细的指上。
    谢南书浅笑,纤长的手指抚摸着鸽子滑顺的羽毛,白色的信鸽咕咕地叫了几声,顺势在谢南书的手上蹭了蹭。
    一旁的无定大师眸子微眯,眼底闪过一缕不知名的情绪。
    信鸽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威胁,身子抖了抖,愈发的往谢南书怀里躲。
    谢南书疑惑地看了一眼无定大师,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取下信鸽爪上的竹笺:“别怕啊!”语气就像哄孩子似的。
    睨了一眼正巴巴地望着谢南书装可怜的信鸽,无定大师暗自失笑,什么时候,他也会和一只鸽子计较了。
    谢南书展开信,如玉般精致的容颜上蕴着的笑慢慢收敛,面色微沉。
    “可是出事了?”抬手把踩在谢南书肩上的信鸽抓下来,余光看到她眉深锁,无定大师出言问道。
    谢南书将信给他,沉声道:“昨夜又有一名女子失踪了,且还是在家中有众多家丁侍卫的保护下失踪的,还有就是,这件事已经在城中传开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城中会有人莫名失踪了。”
    无定大师一目十行地阅过信:“事情瞒不住了,施主,你们要做好准备。”转眸看向谢南书,“有眉目吗?”
    谢南书微微点头:“有一点儿,不过尚未明确,先把事情告诉大家,然后再一起商议吧。”
    语罢她长转身进去,足尖轻点向前掠去,红色的衣摆在空中如蝴蝶翅膀一样展开。
    无定大师却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远去,手指微动,眸光幽深看不到底。
    眼前的风平浪静,又可以持续多久呢?
    从你出现在贫僧面前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就已经不再受控制,这个江湖有太多的尔虞我诈,所有的平静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而已。
    谁能知道,深藏在这熹微晨光中的,又是怎样的骇浪惊涛风起云涌?
    你是贫僧必须经历的磨难,而贫僧不能,也不可以避开,所以,此刻的平静就显得弥足珍贵。
    只是,若那一天到来,你还会如现在一般么?
    亦或者说,情爱对贫僧来说,永远都只能是不可奢望的遥远。
    希望你不会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