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书将信笺放在桌上,看着众人沉声道:“昨夜又有人失踪了,且事情不知怎的被传了出去,现如今这城里边儿闹得是沸沸扬扬的。”
冯时樾拿过桌上的信笺,展开信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面色凝重。
其他人不由脸色一变,“怎么会……”
冯时樾看完信,随手把信笺传给身边的顾婧嫒,抬头,声音微沉:“看来是凶手等不及了,这几日,你们分别去往城中有姑娘的府上,贴身保护。”
紫袍男人眉头一皱:“南书她们身边也应该加强戒备。”
“哦?”冯时樾挑眉,“依南书她们的身手,似乎不需要这样多余的安排。”
“那婧嫒呢?”
“……”冯时樾无奈地笑了笑,“应轩,凡是你想做的事,你总有理由。”
应轩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目光隐秘地在谢南书身上扫了一眼,在后者发现之前别开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由暗自笑了笑,就放在一边,专心地研究案子去了。
其实按照规矩,男子这样盯着一个女子看是很失礼的,若换做是那些注重规矩的书香门第或者是世家,娇养在闺阁的女儿家被这样注视,只怕下一刻就会被人轰出人家的大门。
不过众人皆是江湖儿女,也没把这些个礼仪当回事,而且大家都是过了命的兄弟,计较这些就显得惺惺作态了,因而也就没人在意。
谢南书没发现应轩的目光,细眉轻拢:“应轩所言,不无道理,婧嫒手无缚鸡之力,我只怕她会被凶手盯上。”
应轩身边的阿复伏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支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的,随口问道:“对了南书,无定大师哪里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顾婧嫒正把信笺传给身边的人,闻言插嘴道:“人家无定大师今日才来,能有什么线索?你也别给人家大师增添压力了。”
她顿了顿,扬着下颚:“至于保护一事……我还没那么弱,不需要人保护,再说了,行走江湖,刺杀和寻仇都是家常便饭,有什么可值得紧张的。”
如她所言,他们御剑山庄的名声在江湖上可谓是如雷贯耳,就算没仇家也能蹦出几个仇家来,想要他们几个项上人头的人多了去了,以往也不是没有把注意打到她们几个没有武功的姑娘家的头上的,但大多数人在一两次出手无果后都选择了知难而退。
跟御剑山庄做对?你开玩笑呢!
且不说御剑山庄本就是城中世家共同组建的,单说能被家中选出来,加入御剑山庄的子弟,本身就是很优秀的存在,就算是没有武功,谁又能保证人家没有别的保命手段呢?
那种手段不用则已,一用就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谁会吃饱了撑的自己送命上去?
“贫僧还没有与那人正面交过手,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无定大师从外面缓缓地走进来,轻声说道。
谢南书补充:“其实我们也没有与人交过手,只是婧嫒之前曾在陈府闻到过什么味道——这算是我们目前唯一可知的线索。”
除了那股味道之外,什么多余的线索都没有,毕竟现场很干净,干净得就像是那些失踪的姑娘们是自愿和凶手走的一样,半分打斗和挣扎都没有留下。
无定大师闻言,微微垂目,衣袖下的手指微动。
冯时樾沉吟:“没有特点,没有线索,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要么是真如南书和婧嫒所说猜测的那样,这凶手不是凡人……”他说着,瞥了一眼无定大师,“要么,就是有人处心积虑设了圈套来对付我们。不过……”耸了耸肩,“我比较倾向于前者。”
应轩颔首,他和冯时樾的看法基本一致:“接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了。”
冯时樾微微抬头,隐隐的散发出凌厉的气势,从容不迫的分配任务:“婧嫒南书,和我一起去城中接下来有可能会遭到毒手的几户人家,应轩去查查城里的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阿复你留在庄内,整理线索,大师要辛苦一些,需要盯着接下来有可能会出事的几户人家,抓到凶手……有什么问题吗?”
“抓凶手,就大师一人么?”顾婧嫒吃了一惊,“这是不是太危险了,我们还没有摸清凶手到底是人还是鬼,大师一个人……”
“无碍,贫僧应付得来。”无定大师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冯时樾点头:“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
“有。”
“什么?”这一声有明显出乎冯时樾的意料,不由一怔,看向开口的人。
红衣女子对上他的目光,语气坚持:“我和无定大师一起捉拿凶手。”
无定大师愣住,万万没想过开口的人会是她。
谢南书眼帘微垂,避开了无定大师的目光,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话,教她如何放心得下。
而且,是她把他拉进这事里来的,她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
冯时樾微皱眉头:“南书,别任性。无定大师自己都答应了,想必他定是有把握的,你……”
谢南书分毫不让,罕有的反驳道:“有把握又如何,若是那凶手是凡人,他根本就不能出手,到时候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逃走么?况且,既然是我请无定大师来的,那么我就不能放他一人不管。”
“可是……”冯时樾瞟了一眼身旁的应轩,见他神色不大好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哈。”看着谢南书和冯时樾少见的意见不合,众人都相当默契的闭了嘴,留下一个顾婧嫒冒着被战火波及的危险缓解气氛。
谢南书看了一眼顾婧嫒,安慰她:“我没生气,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顾婧嫒只能扭头看冯时樾,美眸中写满了哀求之意。
冯时樾在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认输的叹了口气:“成,有人帮你,我拗不过你。去就去罢,不过,务必保护好自己。”
想来即便他不说,无定大师也不会让谢南书出事的。
听了这话,红衣女子绷起的面容才有了缓和的迹象,冲着他微微颔首,然后又对顾婧嫒浅浅一笑。
望见她的如花笑靥,无定大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
临安城中,一品茗茶楼。
谢南书从御剑山庄中出来后,便和无定大师在茶楼中看着顾婧嫒和冯时樾进了对面的孙家。
“施主不应该和贫僧待在一处的。”无定大师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开口。
“我晓得。”谢南书抬眸,“可是,毕竟是我去求你的,总不能真的让你一人去捉拿凶手吧,再说了,我阿弟那天在寺中胡闹,你还愿意出手帮我,我总得也要让你看见我的诚意吧。”
“施主不怕么?”
“怕什么?是妖魔鬼怪还是人心难测?”
无定大师摇摇头:“施主知晓贫僧的意思。”
谢南书莞尔:“没什么可怕的,那凶手若真敢找上我,我便是与他同归于尽,也定要让他刮下一层皮来。”
“……”无定大师失语。
“南书能问问,大师为什么要帮我么?”谢南书很快岔开话题,灼灼地望着对面的白衣男人,“一开始,大师并没有打算要帮我,所以才会避着我,可后来是因为什么,才让大师改变了主意?”
“……不要说是我遇到了埋伏,你心里过意不去,我可不信这套说辞。”见无定大师张嘴,谢南书直接截断他的话头,“大师修行多年,什么魑魅魍魉没有见过,若说因为你的缘故才害得我受了伤,你心有不安,所以愿意出手相助,可……”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当时大师已经出手救下我了,按照你们佛门的说法,我与大师已经再无因果,因此,大师根本不必蹚这趟浑水。”
无定大师委实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这么多,看来这姑娘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贫僧帮姑娘,自然是有其他的缘故……”无定大师微笑道,“姑娘如今,不就是欠了贫僧一个人情么?”
这下轮到谢南书失语了。
无定大师看着晴朗的天空,语气倏而变得淡淡:“将来有一日,贫僧会讨还姑娘欠贫僧的人情,然后施主与贫僧才是——再无瓜葛。”
谢南书看着他仿佛超脱红尘的模样,心里有一抹不安闪过。
她垂头,不再看他。
无定大师瞧着她,心底无声叹息。
就在两人相坐无言之时,楼下却突然变得吵嚷起来:“小二,今日可有什么好茶啊?”
“公子,您来得可巧,昨儿我们店里刚进了一批上好的碧螺春,您可要试试?”店小二谄媚的声音哪怕是身处二楼都听得见。
“这茶有什么好喝的?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成什么公子哥儿了?”少年轻嗤的声音有几分熟悉,随后是上楼的声音。
“这你就不懂了吧,品茗向来是雅事,自然是不分人的。难不成还只许他们富家公子做这雅事,我们江湖人就不能做了。”
“你可拉倒吧,我们这样的人,哪来那么多的时间附庸风雅,别画虎不成反类犬——小二,靠窗的位置还有么?爷要看得远看得清楚的位置……”少年讥讽完了同伴,一转头,声音戛然而止。
谢南书幽幽地看着那位爷,脸上表情淡淡。
“阿、阿姐。”
“过来。”
谢南松低着头,在他姐幽幽的视线里慢吞吞地挪动着步子,而他身后的那位少年早在谢南松开口唤人的时候就缩起了脖子,努力把自己藏在店小二的身后——他不敢跑,怕被谢南书打。
这不怪他害怕谢南书,早些年的时候,他们和谢南松还是临安城的几大恶霸,当时谢家老爷子忙着御剑山庄,谢智和其夫人担忧独自闯江湖的谢南书,对这个儿子的管教就不免松懈了一些。
没有人管,谢南松和他的几个小伙伴就越发的无法无天,在城中遛猫打狗的,刚好撞上归来的谢南书,反手就给了他们一人一鞭子,打得他们哇哇嚎叫。
自那以后,几个小公子就收敛了一些,不敢再在外面仗着自己的身份胡来,甚至还有几个小公子为这事都不敢再和谢南松往来了——怕挨打!
谢南松站在自家阿姐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姐”,就没再开口了。
谢南书扫了一眼店小二身后的那个小公子,抬眼,客气地对店小二道:“他们是和我们一起的,麻烦了。”
店小二也是个机灵的,连忙道:“好嘞,小的这就去上茶。”然后一溜烟地跑了,露出了那个小公子。
小公子施景在谢南书的目光下抖了抖,讨好地叫了声“阿姐”,而后上前,和谢南松肩并肩地站在一处,等着谢南书训斥。
谢南书无奈地看着这哥俩,伸手点了点身边的位置,放缓了语气:“坐下说话。”
两人都是聪明的,一听谢南书这语气就知道今天这顿打免了——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挨打,但此刻还是乖乖听话为好。
“老秃驴,你怎么在这里?”谢南松刚坐下,屁股就像是坐到了钉子上一样,“噌”的一下蹦了起来,指着对面的和尚,眼睛瞪得大大的。
谢南书面色一沉:“放肆,不可对大师无礼!”
谢南松讪讪地放下手,坐下来,小声嘀咕:“阿姐,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他还记着那天在明安寺里被这个和尚摁着动不了的事情,简直是谢小公子的奇耻大辱!
“无定大师是阿姐请来帮忙的。”谢南书淡然道。
施景好奇地瞅了瞅无定大师,觉得这大师长得可真好看,若是有头发,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呢。
无定大师对这两个小子的打量淡定以对,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
“帮忙?他能帮什么忙?”谢小公子非常不爽,为什么阿姐不找他帮忙,反而要去找这个老秃驴?
谢南书面无表情地摁住自家阿弟的脑袋,对无定大师稍感抱歉:“我阿弟他被宠坏了,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无妨,谢公子快人快语,性格天真烂漫,倒比那起子小人要好相处许多。”无定大师表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哪怕是那日明安寺差点被谢南松拆了,他也不生气。
谢南松被他夸了,觉得怪怪的,嘟囔道:“什么天真烂漫?小爷我这是男子汉气概,老秃驴你不懂就不要胡说。”
施景凑到他耳边:“你怎么叫人家老秃驴?”他暗暗瞄了一眼无定大师那张年轻俊俏的脸,顿时牙疼,“人大师这么年轻,你这么一叫感觉是在骂人一样。”虽然他的确是在骂人。
“我本来就是在骂他。”谢南松同样小声地道,“而且我才不信他像看起来这么年轻呢。”
他可是知道的,无定这人是得道高僧,是有修为的,指不定他真实的年龄比他死去的祖父还要大哩。
这两人以为声音低,谢南书和无定大师就什么都没听见,却不料人家已经把他们的对话给听了个全。
谢南书揉了揉眉心,拿这个阿弟无可奈何。
她离家时,谢南松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回来后,小孩儿已经长成了少年,这其中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都是一知半解,唯有这个性子定下了,一时半会儿扭不过来。
“两位小公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施主若不放心,不如将他们带在身边,好好教导。”无定大师望着红衣女子脸上的表情,突然开口。
其余三人同时一怔。
谢南书反应过来,犹豫道:“这样,不大好吧?”
她明白无定大师的意思,是要让这两个小子参与进这次的失踪事件中来,可是她现在代表的是御剑山庄,而不是谢家,是没有权利随便塞人进来的。
况且,此例一旦先开,只怕日后御剑山庄的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那岂不是坏了御剑山庄的规矩?
谢南松和施景听了无定大师的建议,皆是双眼放光地看着谢南书。
他羡慕阿姐很久了,可是御剑山庄的规矩是一家只能有一人进,阿姐在御剑山庄,那他就没有机会加入御剑山庄了。
而且哪个少年没有一个做侠客的江湖梦,可惜的是他年纪太小,父母也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出去,所以只能每日在城中招猫遛狗的。
但听得阿姐拒绝,少年眼里的光彩瞬间就暗淡了下来。
无定大师沉默了少许,缓缓道:“若是两位公子不介意,贫僧可带着他们。”
垂头丧气的两个少年“唰”的一下抬起了头,炯炯望向对面沉稳的男人。
谢南书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迟疑了半晌,点头:“若他们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我们一点儿都不介意。”两个少年无比迅速地接话,仿佛慢一步到手的鸭子就会飞了一样。
谢南书:“……”行叭,你们开心就好!
只是……
“你不是还记仇大师那天阻拦了你么?”谢南书轻笑。
谢南松连忙端正了态度,摆出一副“你不要胡说,我可不是那等小心眼儿的人”的表情来:“哪里会,我对无定大师的恭敬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施景目瞪口呆地望着好兄弟一通胡扯,偷偷地看了无定大师一眼,就怕他觉得两人不稳重,收回之前的承诺。
无定大师失笑,这谢南松倒也真是能屈能伸,如果那日不是他亲自看到了那个不讲理的小少爷一脸怒气冲冲的把明安寺里的僧人全给抓住了,恐怕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溜须拍马的少年就是那日的小少爷。
谢南书扶额:“事先说好,跟在大师身边不许胡来,一切都要听大师的,不然就给我回家去。”
两个少年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听话。”
“让往西,我们绝不往东!”
“对对对!让坐下绝不站着!”
谢南书和无定大师对视一眼,皆不由摇了摇头。
这两个小子,还有得磨呢。
……
收拢了两个少年,无定大师依旧平静如水,稳的一批,这让原本想做点什么大事好让谢南书和无定大师对他们改观的少年分外沮丧。
转眼太阳就到了头顶,谢南书和无定大师仍是老神在在的喝茶谈话,半分行动也无。
两个少年起先还忍不住窗外的孙家瞄,可时间一久就有些坐不住了,眉来眼去的不说,还频频拿眼角偷偷地觑对面的男女,待得谢南书斜眼看过来时,又做出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
谢南书收回视线,她身旁的白衣男人神情闲适,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话说,咱们还要在这儿坐多久啊?”谢南松小声嘀咕着。
“你可老实点吧,我可不想惹怒谢阿姐。”施景同样压低了声音,以气音回答他的问题。
谢南松一想到自家阿姐生气的样子,顿时萎了,可转念一想,阿姐肯把他们带在身边的原因,不就是为了磨砺他们吗?
思及此,他正要再说,就听外面传来了吵嚷之声,不由探头看出去,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少年浑身狼狈不堪,呼吸粗重却仍旧拼命跑着,还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显然是被什么人追赶着。
很快,七八个壮汉追了上来,围住了精疲力尽的少年。
为首的那个一把提起少年的衣领,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扬起手就要往那个少年脸上扇去——
突然,一条红色的鞭子破空而来,卷住了那大汉的手腕,将他往后一带,使他不得不放了那个少年。
“谁?哪个不怕死的敢管我们张家的事情?”那大汉站稳后,立马沉了脸,目光阴鸷地扫过周围看戏的众人,怒道。
“正是小爷,你又待如何?”
少年人爽朗的声音蕴了内力,远远的传来,引得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声音来处的方向,就看见一头戴玉冠的锦衣小公子正张扬地笑看着他们这里。
他这话说的狂,那大汉自诩他们张家名门世家,哪里忍得?
没等他话音落地,有人便大怒道:“好大的口气!你一黄毛小儿,也敢如此嚣张。”
只听这人一句话说完,有一黑影便从那小公子的身后飞出,直奔说话的人面门。
顿时,只听见“啪”的一声,那说话的人就被这黑影给狠狠地掼倒在地。
“我阿弟没那个资格嚣张,不知我可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