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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山鬼(十九)
    三年后。
    又是深秋,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喧嚣了一天的城市终于沉睡。
    一弯冷月静静高悬天际,月光洒下,整个城市仿佛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然而,在这一片静谧中,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却突然传来异响,似乎有什么重物摔倒在地,还夹杂着一个人断断续续、惊恐至极的哀求:“不,不……别杀我,别……”
    月色渐明,小巷中的情景也逐渐清晰。
    那是一条死巷,巷中堆着一些竹竿竹筐等杂物,一个青色身影独立其中,看着那个被逼入死角、绝望之下磕头如捣蒜的人,摇了摇头,微哂道:“你满门已灭,苟活又有何趣?”
    “求你,求你……我不想死,不想死……”那人显然已吓破了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不断喃喃恳求。
    青衣人沉默了下来,没有再看他,只是缓缓将握剑的手负到身后,微微侧身,抬头看着高悬的冷月,一时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算我不动手,你也活不成。”青衣人忽然开口,语气平淡,转头看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你早就中了毒,也就这几天了。”
    “什么?!”那人猛然抬头,瞪大了双眼,愕然道,“怎、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青衣人淡淡反问,“他既然能引我灭你满门,自然也能对你下毒。”
    “——他、他?”
    “哦,你还不知道吧。”
    青衣人似乎突然想起,眼睛微眯了眯,唇角挽起明灭难懂的笑意,薄凉而残酷,语气却静如止水,波澜不惊。
    “若非有人出卖,我哪能这么容易就攻入?说起来也不能怪你的大弟子,谁让你偏心要把位子传给你那吃喝嫖赌的儿子,儿子没用是个草包就算了,偏偏还对他步步紧逼百般欺辱,他能忍到现在已属不易。说到底,还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什、什么……”那人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双目无神,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凌若、凌若他不会背叛我的。”
    青衣人冷冷一笑,懒得回答,目光利如刀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怜悯。
    那人自言自语了半晌,终于发现现实是无法改变的。
    缓缓抬起头,一脸恨意,目光亮如妖鬼,如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欲择人而噬。
    他死死咬着牙,突然不顾一切地朝青衣人扑去,声嘶力竭:“你会遭报应的!裴宁也,你会有报应的!”
    青衣人眼底陡然掠过杀意,步伐一错避开那人,右手拔剑出鞘,剑身铮鸣未止,鲜血已喷溅而出,只是眨眼,头落地,剑回鞘——
    万事皆休。
    ……
    靖园在裴府的深处,是大小姐裴久宁和她的夫婿所居之处,虽在府中,却自成系统,从厨房到卧室一应俱全,四面高墙环绕,外人均不得擅入。
    园中的三层小楼便是二人住处,此刻楼外的花园中剑气纵横,深秋本已凋残殆尽的花枝又遭大劫,被搅得四处飞散,碎了一地。
    裴久宁一身红衣,热烈如火,手持一柄银色长剑,翻转腾挪身形灵动,眉目之间满是凌人傲气,充溢着自信与杀机。
    裴宁也踏入园中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裴久宁收剑回头,一见是他,立刻笑了出来,上前几步,伸手便想拉他,笑道:“你回来了,怎么不先派人说一声?”
    裴宁也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淡淡道:“何必又派人扰你清静,我自己回来就是了。”
    裴久宁笑容一僵,看着他的动作,红唇微抿,伸到一半的手顿了顿,随即收回,扬起脸看他,又恢复了笑容,问道:“外边的事怎么样?”
    “都好,”裴宁也看着园中一片狼藉的花木直皱眉,应了一声,问道,“你呢?”
    裴久宁笑得灿烂:“我很好,不过是一个人有些无聊罢了。”
    “谁让你把这园里的下人赶了剩下不到十个?”反问了一句,裴宁也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问道,“我是说,你去武当,怎么样?”
    裴久宁的笑僵在脸上,嘴唇动了动,看着对面的男子,眼底光芒闪动,半晌,忽然别过头“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冷然道:“能怎么样,那老道士怕是活腻了,我迟早要亲自带人去灭了武当。”
    似乎是意料之中,裴宁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再看她一眼,径直往楼中走去。
    裴久宁看着他的背影,微咬了咬牙,忽得狠狠扬手,“叮”的一声,将剑刺入旁边的一棵树上,力道之大,几没三分之一。
    那人却没有停步。
    楼中正堂入眼是一架屏风,上绘一只猛虎,双目炯炯,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屏后是楼梯,屏前主位是一对交椅,两侧各两把,左侧是书房,右侧是一个小小阁子,放着一套独脚桌椅,一张软榻和一些箱柜。
    将青裘披风解下,随手扔在椅子上,他走到主位上坐下,靠着椅背仰起头,微微闭目,这一路奔波,终于能歇会儿了。
    “累了么?”裴久宁拿起他的披风,笑意温柔,轻声道,“要不回屋睡会儿吧,吃饭时我叫你。天冷了,屋里上了炭火,很暖和。”
    睁眼,看着这个女子不带一丝虚假的温柔与关切,他却没来由一阵烦躁,漠然站起,从她手里拿过披风就往后走去:“我上三楼。”
    裴久宁的脸瞬间苍白,伸着空落落的双手,看着空落落的屋子,心也变得空落落的,身子微微颤抖,不堪忍受地退了一步,脚一软,颓然跃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又是这样,他又是这样!
    三年了,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睡在三楼的暖阁中,对二楼的卧室视而不见。
    世人皆道二人并骑江湖天作之合,谁又知道她的日子究竟如何?
    当初赶走园中大半下人,不许旁人擅入也是这个原因,要强如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真相,即使是父亲裴庆。
    她苍白着脸,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忽然苦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这是她一手造下的孽,也当她一人承受。
    ——
    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夜色笼罩之下,整个城镇一片死寂,连灯火也没有半分。
    但有人沉睡,便有人清醒。
    镇中主街的高大牌坊下站着一个人,黑色的斗篷笼住全身,脸上戴着一个漆黑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天边隐在云层之后的月亮,若有所思。
    身前身后,各个方向都传来了细细的风声,黑衣人一动不动,静静等待。
    几乎同时,牌坊内外,两侧房屋上下,均出现了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打扮虽不相同但均是蒙面潜行,显然不愿暴露自己身份。
    那些人都看到了牌坊下的黑衣人,但也看到了与自己同时出现的其他人,一时都有些迟疑,都没有再动,暗自提高了警惕,生怕遭了算计。
    “诸位不必紧张,在下恭候多时了。”毫不意外于他们的迟疑与警惕,黑衣人朗朗开口。
    那些人似乎都是被黑衣人邀来的,听见他这么说,犹豫片刻,终是朝他走去,但仍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以防不测。
    黑衣人缓缓转身,看了身后五人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见礼:“有劳诸位亲自前来,只因事情重大,不敢假手他人,还请见谅。”
    那五人虽各有算计,但对他还算尊重,左侧第二个人便摆了摆手,淡淡道:“公子言重了。”
    黑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随即从怀中取出几封信件,露出封皮,递到五人面前。
    那五人一见,齐齐一惊,虽蒙着面,但不难看出他们的惊讶甚至恐惧——信封上清清楚楚写着他们的名字,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在其余四人面前。
    “怎么,诸位还有顾忌?”黑衣人扫视一圈,眼底掠过一丝寒光,冷然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人想要退出么”
    五人心中一凛,好高明的绝后计!
    把这些平日不曾联络的人一起招来,公开身份,等于是把他们推上绝路,一旦有人反悔,明里暗里,都会受到无数的算计,插翅也难逃覆灭之祸。
    黑衣人的手依然伸着,拿着那五封信,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自己想明白。
    那五人显然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自己已无路可走,身份已经暴露,拿不拿信都已不再重要,况且……看这信上的名字,对方也非泛泛,想来这一场赌,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刚刚那个开口的人首先抬手,却又在那五封信前顿住,半晌,终于一横心,抽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封。
    有人带头,事情便顺利了起来,转眼五封信已各归其主。
    黑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道:“筹备了那么久,如今时机已到,也该让诸位知道与自己共事的究竟是谁了。”
    几人沉默,许久,又是那个人开了口,语调沉静,却隐含杀意:“我相信公子,昔年若非公子相救,我早已成了泉下孤鬼。如今举事在即,谁要反悔,不用等裴家动手,我便第一个不放过他!”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暗含阻拦之意,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转向其他人,沉声道:“接下来的事信上都已写明,请诸位依计行事,若有变动,在下会告知诸位,请放心。”
    五人纷纷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一定照办。
    右侧最边上的那个人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略一迟疑,唤道:“公子……”
    黑衣人转过头:“何事?”
    “这……”他看了看余下四人,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想来诸位皆是受过公子恩惠的,既在一处,也不瞒了。在下只是有些担心,我们这样的力量,真的可以扳倒裴家吗?”
    此言一出,那四人似乎也有些担心,暗自盘算,目光纷纷落到了黑衣人的身上。
    黑衣人也不想他有此一问,愣了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即将散去的阴云,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你们放心,这里的力量只有三分之一而已。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她肯……”
    百草谷。
    乐凡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笺,把鸽子放飞后,展开纸条看了看,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急匆匆进了屋。
    云容坐在灯下,脸色有些许的苍白,她一手倚着额头,一手慢慢地翻着书籍,细细地看着,周遭虫鸣声一阵接一阵的,更显得气氛安然平和。
    忽然,门外匆匆的脚步声却扰乱了这平和,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阿容,阿容,你睡了么?”
    云容坐直了身,把书合拢,轻声道:“进来吧。”
    乐凡这才推开门,把手里的纸条递给她:“是……他给你的。”
    云容沉默了片刻,抬手接过。
    看完信上的内容,她安静了许久,久到乐凡惴惴不安想要开口时,她才慢条斯理地问:“计划是什么?”
    “我也不知。”乐凡摇摇头。
    云容颔首:“人手不够么……你回信给他吧,就说……”她抬眸,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无声一叹,“我晓得了,他不用担心人手不够的问题。”
    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阿容,你这是去哪儿?”
    “自然是去给他找人来。”云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青山。
    云容仰头,望着这座再无生气的山峰,心头不由悲凉一片。
    “很抱歉,又来打扰你们了。”云容轻轻地说,素手抚过山里的一草一木,“这是最后一次,此次过后,你们都会获得新生,不用再待在这座死山上了。”
    她指尖隐隐有绿光涌动,指下的草木受到这绿光的洗礼,都不由舒展开了枯黄的枝叶,慢慢的,似有人影浮现。
    ……
    一个月后。
    年关已近,安阳城的大街小巷均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上了春联,满目的喜庆颜色点缀着街上屋顶覆着的白雪,冰雪红妆,美不胜收。
    就在这一片祥和喜庆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玄衣男子纵马飞驰而来,直到裴府大门前跳下,似乎是一路奔波体力不支,刚跑了两步便跌倒在地。
    门前的守卫连忙前来扶起他,他却甚是心焦,一把挣开他们,跌跌撞撞地朝府中跑去。
    “老爷,老爷。”书房外传来声声喧闹,正在练字的裴庆手一顿,原本流畅的字迹从中断开,他眉头一皱,眼底怒色一闪而过,将笔朝砚上一掷,扬声道:“进来!”
    壮年的掌家裴向苍推门而进,身后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见裴庆,立刻伏在地上,急道:“老爷,扬州分舵被破!”
    “什么?”裴庆大惊,拂袖而起,急道,“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不、不知道。”那人缩了一下身子,伏得更低,更不敢抬头看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他们、他们切断了我们的情报网,这,这是十天前事情了……”
    “岂有此理!”裴庆大怒,一拳砸在了上好的紫檀书桌上,震得茶杯都是一抖,更是吓得那人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伏在地上像一条垂死的狗。
    裴向苍看着他,又看看裴庆,犹豫片刻,开口叫道:“老爷……”
    “报——”门外再次传来一声高唱,又一个年轻人闯入书房,单膝跪地,禀道:“老爷,泰安分舵被破!”
    “……什、什么?”裴庆有些回不过神。
    “老爷,老爷!”不等他回神,又是一个声音传来:“汉阳、汉阳遇袭!”
    一连串的声音终于把他的神志拉了回来,略略理了一下思绪,裴庆哼了一声,冷笑道:“好、好啊,这么多个地方同时发难,看来是我小看了影。”
    他怒极反笑,缓缓坐下,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镇静,问道:“具体情况如何,分舵人马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他们有内应……”不知是哪个报信的答了一句,抬起头看着裴庆,瑟瑟发抖,“给我们的人下了药,趁夜攻入的。”
    “哼,好个里应外合。”裴庆挑眉冷笑,扫了下面三人一眼,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请小姐和少爷过来。阿苍……”
    他转向自己的掌家,静静下令:“你带一队人马,出城驻扎,以防不测。”
    “是!”裴向苍恭敬地抱拳,微微躬下了身子,随后转身离去。
    不多时,裴久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爹爹!”裴久宁风一般地冲进书房,看着窗前负手沉思的裴庆,急道,“出什么事了,我听说……”
    “是。”裴庆静静打断她,转过头来,双眉紧锁,沉声道:“除了扬州、泰安、汉阳之外,还有四个分舵被破,虽然发生的时间地点都不同,但是消息都是刚到,可见他们倒是费尽了心思呢。”
    “哼,好个影,过几日便是新年,倒是一份大礼呢!”
    裴久宁扬眉冷笑,目光锐利,上前一步,慨然请战:“爹,让我去,我倒要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连破我七个分舵。”
    “不止。”平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裴宁也一身青衣,缓缓走入,把手中信纸递给一脸惊讶的红衣女子,朝裴庆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淡淡修正:“在外分舵十三,已破十二,只有淮城没事。泰安、扬州、汉阳、长安、晋阳可算做我们所控制的边界重镇,都已失守,其他零零散散的分舵也是几天之内陆续被破的。”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裴久宁惨白的脸,看着裴庆铁青的脸色,缓缓说出自己的结论:“安阳,已成孤城。”
    “怎么会这样……他们、他们哪里来的本事?”裴久宁退了一步,依然无法相信事实,拼命地寻找理由,“我们的分舵……要攻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而且、而且为什么所有的消息几乎都是同时到达?我们的斥候呢?难道他们连情报的网络都一并破了么?”
    “哼,他们筹备了这么多年,自然把我们的体系摸得一清二楚,还情报呢,说不定那里也有他们的人。”裴庆寒着脸,内心的杀意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握拳,咬牙道,“我非得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个剥皮拆骨,方泄我心头之恨!”
    “那是后话了。”裴宁也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微讽的光芒掠过,伸手拿过裴久宁攥在手里的信,朝他扬了扬,问道,“重点是,现在的事怎么处理?他们合围之势已成,下一步自然便是总攻,而我们现在只剩下安阳和淮城了。”
    裴庆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现在的处境,脸色又沉了几分,思忖片刻,道:“我已经让阿苍带了一队人马出城驻扎,待会儿传令四门加强防守,再派人去淮城看看,如何?”
    “我去!”裴久宁扬眉请战。
    “不行,那边形势不明,你去太危险了。”裴宁也摇了摇头。
    裴久宁眼睛一亮,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微笑,几乎忘却眼下形势,任由那小小的欣喜在心头蔓延——即使只是不经意的一句关心,也足够让她回味良久。
    不曾转头看她的裴宁也显然不知她心里想法,皱着眉微微沉吟,半晌,抬头道:“如今年关已近,动作如果太大只会扰乱军心,况且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依我看,还是谨守四门,以不变应万变为好。让苍叔去淮城吧,这里再派一队人马出城,以为接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让明彦去,东门。”
    “好,就照你说的办。”裴庆点了点头,凝视着他的双眼,沉声道,“一切就交给你了。”
    ……
    夜色下,安阳城到淮城的官道上,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正疾驰而去,声如惊雷。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年男子,玄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朔风凛冽吹得人脸上如刀割般生疼,但这一队人马依旧沉重如铁,不受任何影响。
    不知何处发来的箭尖扰乱了风的轨迹,官道两旁突然亮起万点寒星,几乎同时,箭尖刺入□□,骑兵坠于马下,战马受惊顿步嘶鸣,一队整齐的骑兵被生生打乱。
    “怎么回事,给我安静。”大喝从队伍前方转来,声音在旷野上远远传开,裴向苍拨马回身,立刻就镇住了属下,扫了一眼落马的尸体,“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布防。”
    这些人都属于裴家的精锐,训练有素,虽然遭到突袭但很快镇定下来,一得到命令立刻拔剑出鞘,打马围成了一圈,剑锋朝外,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然而,官道沉寂,四周全是荒草,茫茫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就连一点儿异常的声音都没有,除了——
    “哒哒,哒哒,哒哒……”
    轻缓的马蹄声从官道前方传来,众人心头不禁都是一凛,几十道目光全部看向前方,看着那夜色下浮现的模糊人影,暗自握紧了手中兵刃。
    高大的白马悠闲地踱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入众人视线。
    马上坐着一个女子,内里一身青色衣裙,外面一袭镶了一圈青色绒毛的青色斗篷,眸光清浅,姿容绝世。
    在离他们五丈左右的地方停下,既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是看着他们,仿佛是坐在自家院中赏花的贵族女子,慵懒而疏淡。
    众人痴痴地看着这神仙似的人物,一时都忘了身处何地。
    终是裴向苍年长老成,心中明白这女子绝非善类,当下提气大喝,先声夺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双目盈盈,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并不答话,只是突然抬起了右手,伸出葱玉般的食指,立在红唇之前:“嘘——”
    裴向苍一愣,还未明白这女子要干嘛,身后突然风声大作,惨叫声、闷哼声依次响起,他急忙回头,竟是刚刚瞬息之间,荒草之中发出无数飞镖暗器,众人防备不及,又有不少人中伤落马。
    不等他开口稳定军心,忽听几声清啸响起,荒草之中又跃出几十名身着青色劲装的男女,手持长剑,如寒星般直取众人。
    裴向苍突然明白这是什么人了。
    擒贼先擒王,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他来不及管属下,猛地打马,手中长剑一抖,朝那女子冲去。
    那女子一动不动,连神色都没有变上半分。
    眼看着已经逼近,裴向苍运起全身功力直刺向她。
    谁知原本顺畅的官道上突然弹起一道绳索,不偏不倚刚好绊在马蹄之前,那战马一声哀鸣,一下子扑倒在地。
    裴向苍反应还算快,在战马倒地前拍鞍跃起,不管不顾地仗剑直刺。
    可就在他跃至最高处之时,两侧突然抛来两张大网,直直地朝他罩下。
    他一惊,气息已乱,却仍不肯束手就擒,身子一横,长剑扫向其中一张大网,想将它破开。
    谁知那网也不知是用什么织成,长剑划上竟带出一片火星,半分也未损伤。
    眨眼之间,裴向苍已被两张网缚了个结实,重重摔在地上。
    滚了两滚,刚好落在那始终未动过的女子马前,他正欲再挣扎一下,但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碧衣女子已探出手中宝剑,横在他的颈边。
    ……
    淮城。
    城上的守卫不算太多,只有六个,大多都挤在一处昏昏欲睡,只有一个人打着哈欠,裹紧了身上的衣衫,睡眼朦胧地朝外看了一眼。
    “唉?”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连忙一脚踹向挤成一团的同伴,急道:“快、快起来,有人来了。快起来!”
    “三更半夜大冷天的哪儿有人来啊……”含糊不清的声音和着接二连三的哈欠,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咂着嘴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快点快点,真的有人。”那人气急,又狠狠朝那团人踹了两脚,跑去拿了支火把回来朝他们晃了晃,终于逼得他们睁开了眼。
    “到底什么人啊……”一个人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城外看了一眼,登时一愣,清醒了大半,忙拢了揉眼定睛看去。
    只见一队黑衣骑兵飞驰而来,只在队前点了两个火把,看起来如同一只暗夜潜行的魔兽,睁着血红的双眼,朝开封扑来。
    眨眼间人马已到城下,立马于护城河边,高声叫道:“开门,这是裴家的苍总管,有急事进城,快放吊桥,总管有赏!”
    城上守卫一听“裴家苍总管”就已经全部清醒,又一听“有赏”更是来了精神,连忙朝下仔细看了看。
    只见火光明灭中,裴向苍一骑当先,立刻应道:“总管稍待,立刻就开。”
    “等下等下,”突然有人拦住了欲去开门的同伴,低声疑道,“刚刚那是个女子声音啊……”
    “废话,大总管身边有个女人算什么稀奇。”骂了一句,几个人甩开同伴,放吊桥的放吊桥,开门的开门去了。
    人马鱼贯而入,两个开门的侍卫点头哈腰地站在门边迎他们进来,直到队伍里扔出一个钱袋落到他们脚边,这才道了一声“多谢总管”,麻麻利利地关上城门,上楼招呼同伴拉起吊桥,挤在一处分银子去了。
    那一队人马刚走到主街上,为首之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地勒马停住朝旁边看去。
    果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旁边一条小巷中蹿出,转眼已到了马前,半跪于地,轻声道:“晓霜见过姑娘!”
    马上女子披着的还是那件青色斗篷,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又在外面加了一层黑的,她伸手取下帽子,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带他们去吧,快些解决,不要伤到无辜百姓,也不要随便取人性命。”
    “是!”晓霜利落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扬起脸看她,眼睛眯了眯,就像一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
    不过此刻的小狐狸一点也不好看,穿着很普通的衣裳,看上去就像个粗使丫头。
    她现在也的确是个粗使丫头,一个月前被派来混入裴家的开封分舵,成为后厨帮工的丫头,不过这并未影响她的任务,依旧完成得完美无缺。
    “好了,去做事吧。”云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今晚行动会一切顺利,她素来疼她,笑了笑,低嗔道,“别笑了,要是误了事,小心我回去告诉晓雨,让她收拾你。”
    “诶,怎么这样啊?”晓霜眨眨眼,转向一旁,噘了噘嘴:“碧莹姐姐,你也不帮我。”
    碧莹一声轻笑:“好了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早知道就带晓雨出来,留你看家。”
    她们正说着话,旁边已有侍卫让出一匹马,牵到晓霜面前。
    晓霜拉过马缰,翻身上马,朝碧莹做了个鬼脸,又嘻嘻笑道:“姑娘最好了,下次一定还会带我出来玩的,对吧?”她转向云容,眨着眼,满脸期待。
    “一个时辰内解决就带你。”云容抬手将一缕青丝别到耳后,回答得漫不经心。
    “没问题!”晓霜笑得灿烂,缰绳一拉转了方向,朝后招了招手,便带着人悄然消失在夜色下沉睡的城市之中。
    云容望着她们消失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直到碧莹的声音响起:“姑娘,我们要不要找地方歇着?这一路从青山到淮城,马不停蹄的,你也累了。” 她的目光隐有担忧。
    云容扫了一眼只余她们二人的街道,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冬夜之下凝成一片白雾。
    又愣了一会儿,她才问道:“这一路,攻了多少个地方了?”
    碧莹想了想,答道:“算上淮城的话七个,刚刚官道上拦截的不算。”
    “七个……原来已经这么多了……”
    云容仰起头,神色有微微的恍惚和茫然,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