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你。”
掩藏在面纱下的姣好容颜布满了狰狞之色,韶乐不愿意相信云容的话,却又不得不承认,以临渊的性格,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最终都会到手。
而且,因为那个女人,玉髓,临渊肯定是势在必得,怎么可能让旁人拿了去。
这也是韶乐没有怀疑云容的原因。
云容倒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眉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刚要开口,就见她忽然抬起头,眼神阴冷地看着自己,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了一声不好,就要往后退去,面前的女子却是身形一颤,而后失去了踪迹。
背后忽然发冷,云容勉力侧身,一掌拍出。
韶乐冷笑,不管玉髓现在在谁手中,见过她的云容都不能留。
一手扣住云容拍来的一掌,另一只手的手心处含着十分的力道,狠狠地拍在了云容的后背上。
顿时,云容闷哼一声,整个人如一道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落在地上。
云容捂着嘴轻咳了两声,目光落在韶乐脚下的那个男人,瞳孔猛地一缩。
那男人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双眼紧阖,脸色很平静,但他嘴边的血渍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云容,他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你……”云容艰难地问,“你不是上神么?神不应该怀以慈悲心肠么?你怎么下得去手?”
“慈悲?”韶乐讽刺一笑,“你可曾见过临渊慈悲?”
天界战神,何来慈悲?
六界生命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他也向来习惯了以冷漠去对待六界,可偏偏有人打破了他的原则,成为了他的唯一……
每每想到这儿,韶乐就发疯地恨。
凭什么他身边的那个唯一不是自己?而那个女人,又凭什么成为他的唯一?
云容沉默。
和神谈慈悲,的确是她在异想天开。
——
韶乐轻盈落地,一步一步朝着云容走去……
寂静的深夜里,突然刮起了风。
乌云蔽月,周围的一切都突然变得昏暗,地上的尘土飞扬,仿佛在夜里狂欢的恶魔,去赴那血腥的盛宴。
杀戮之气忽盛,引得寒风猎猎。
韶乐一惊,脸色紧绷,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噗嗤——”
轻微的一声响动,韶乐不由后退,眼里浮上一丝震惊,面纱下的脸色更加苍白,额上更是冒出涔涔冷汗。
“滚!”
淡淡的声音夹杂着一抹冷然,韶乐胸口一沉,“哇”的一声,鲜血从嘴里吐出,染红了淡紫色的面纱。
云容惊疑不定地看着此刻狼狈的韶乐,心底慢慢地有了一个不怎么确定的猜测,而韶乐接下来的话却帮她证实了这个猜测——
“临、渊!”
韶乐咬牙,一字一句地叫出了那个在心头萦绕多年的名字。
话音一落,一道白光不知从哪里出现,狠狠地抽在了韶乐的身上。
“噗嗤!”
韶乐被抽翻在地,嘴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借着昏暗的月光可以看到,她右肩至左腹有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正汩汩而出,已然是受了重伤。
“滚!”
临渊再一次出声,语气中却多了一份杀意。
韶乐毫不怀疑,他现在想杀了自己的心。
可笑她爱了临渊这么多年,到头来他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等她解决了那个女人,临渊就会注意到她的好了。
韶乐幽幽地看了云容一眼,袖摆一挥,人便失去了身影。
“你胆子不小,竟敢拿本尊做筏子。”临渊从云容身后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容,淡然道。
云容忍着痛起身,朝临渊福了福身:“临渊公子见谅,云容也是不得已为之……”
如果不这么说,就依韶乐的那个疯狂样子,只怕真的能干出杀人夺宝的事情来。
“哦?”临渊淡淡地斜了她一眼,“既然本尊都替你担了这名头了,那你是不是该把东西给本尊?”
云容微微一滞。
她大概知道临渊要玉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不能给。
玉髓是她的伴生之物,是整座青山所有生灵的生命精华,而她是由青山生出灵智所幻化成形的山鬼,是青山的仙力表现。
玉髓和她,二者相辅相成,庇护着青山上的所有生灵,同时也能让他们更容易开启灵智。
一旦失去玉髓,对这些生灵而言,将是巨大的伤害,并且,因为云容乃是由天地孕育而生,对临渊这种违反天道的做法自然是反对的。
只不过她又打不过临渊,不能用武力强迫,就只能口头拒绝了。
“公子答应过浮生姑娘,不会强求云容的意愿。”云容委婉地拒绝。
临渊眸子微眯,清冷的目光落在云容的身上,看得云容快受不住他身上气势的压迫时,才收回了目光,而后负手离去。
云容紧绷的心神在他离去的瞬间松懈了下来,脚下差点踉跄着摔倒。
她还真怕临渊动手强抢,还好还好,临渊虽然强势了一些,但总的来说还是信守承诺的。
拖着疲惫的步子,云容把死去的男人带回客栈,然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临渊的身影出现在无尘房间里时,无尘正在喝茶。
他们和云容一行人在同一家客栈,韶乐来抓人的时候,他自然也感觉到了。
只是他是妖,韶乐是神,所以他就没现身,而且,为了云容手上的玉髓,自然会有人出手。
于是,他就起身等着,只是突然看到临渊,他还是被吓了一跳,差点被嘴里的茶水呛住。
“你找我有什么事?”无尘默默地放下杯子,问道。
“韶乐怎会在此?”临渊盯住他,“——你似乎对她会出现在此地,一点都不吃惊。”
无尘:“……”后背冷汗直冒,被吓的。
“我……”无尘抬头看了看他,在他泛着冷光的视线下还是没敢胡说,老老实实地招了。
“如今,你从黄泉路出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六界了,天界似乎蠢蠢欲动,想要打探你的行踪……”
而韶乐,就是天界的出头鸟。
若是惹怒了临渊,也和天界没关系,谁不知道韶乐神女爱慕临渊上神,会打探他的行踪,也是很正常的事。
当然了,韶乐若是在临渊的手下侥幸捡回一条命,那他们就知道临渊离开黄泉路的目的了。
不管结果如何,天界都没开罪临渊。
临渊脑子一转,就知道天界在打什么主意了,冷哼一声:“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看来这个百年的凤凰火,不用我出手了。”
无尘垂头,为那群惹怒了临渊而不自知的神仙点了根蜡。
那可是凤凰火啊,临渊不出手,可有他们受的了。
“浮生的事,有多少人知道?”临渊问出这个问题时,眼底充满了杀机。
无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冷冽的杀意,很有求生欲地道:“除了我,并没有人知道。”
临渊闻言,看了他良久,就在无尘差点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脏停止跳动时,他才淡淡地移开眼神,转身间就没了影子。
无尘长长地吐了口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每次对上临渊的那眼神,就会让他想到千年前被他剥皮抽筋之时,那痛入骨髓的滋味,这都成了他这一辈子都挥不去的阴影了。
——
次日。
天边微亮,正是一日的新开始。
然而,这新开始之际,于其他人而言,却是糟糕透了。
许宁也脸色难看地望着床上显然是死去多时的男人,握着床头的手一个用力,不意外地听到了“咔嚓”一声,榉木做的床头被他抓出一个凹陷。
松开手,木屑从他手心哗哗地落下,许宁也转身去检查桌上的茶水和屋里的痕迹,企图从中找到凶手的线索。
“晋知,你昨晚守夜,可有听到什么动静?”陆信南问一旁还有些迷糊的孟晋知。
他们来时,孟晋知趴在桌上睡得正好,这让许宁也怀疑孟晋知喝的茶里是不是被人放了蒙汗药。
孟晋知摇摇头:“俺什么都没听见。”
乐凡正检查男人的死因,眉头皱起:“你怎么会睡着?”
“说起来,倒是有些邪乎。”孟晋知摸了摸头,“俺本来是一直看着那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困,眼睛也睁不开……后来的事情就是你们把俺叫醒了。”
“说起来……”陆信南摸了摸下巴,“我们昨夜似乎睡得也有些过于沉了。”
简直是一夜好觉!
可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警惕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哪怕是睡觉的时候,也是保持警惕的,稍有一点动静就能让他们醒来。
然而昨晚上,不止孟晋知忽然就感觉困了,就连他们都沉沉的睡着了,而且当时还什么都没怀疑。
许宁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线索。
“房门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窗户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茶壶里的茶也没被人下药。”许宁也坐在桌边,看着乐凡,“他是怎么死的?”
“死因很奇怪,一掌毙命。”乐凡慢吞吞地溜达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道,“可这一掌是拍在他肩上的,应当不会要了他的命才是。”
“除非凶手内力深厚,一掌就震碎了他的肺腑,这才一掌毙命。”陆信南分析。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当下都没有说话。
“会不会是裴家干的?”孟晋知想起此人正是他们从裴家人的手下救下来的,不由问道。
“这个……”乐凡和陆信南、许宁也两人对视了一眼,“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若当真是裴家做的,那么这个内力深厚的人,又会是谁呢?
除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侠士外,能拥有此内力的人,就只有魔教的教主文祈宣了。
难不成裴家和魔教还有勾结?
几人显然是想到一处去了,脸色登时一变。
孟晋知没他们想得那么多,只是可惜地道:“这人好歹也是个富家公子,为了个劳什子的宝贝丢了自己的命,也不知悔不悔?”
“行了,现在说这些也迟了。”许宁也声音微沉,“人已经死了,还是让人入土为安的好。”
乐凡点头,招呼着孟晋知把人背出去。
孟晋知骂骂咧咧地背着尸体,和乐凡出城去了,只是许宁也看着那失去生机的男人,心头一片沉重。
“你也别摆出这个表情,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出凶手,给那些冤死的剑客们报仇。”
陆信南一扭头,就看见许宁也脸上的表情,劝道:“而且,这唯一的线索断了,青山那边,我们还得再寻个时机去瞧瞧才行。”
许宁也轻声叹息,总算是收了脸上的凝重:“此时不宜行动,待我们回百草谷后再悄悄来一趟。”
“行。”陆信南颔首,推开门,“去找阿容吧,该吃早饭了。”
许宁也想到云容,温和的眼里多了一丝温情。
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线索,就被人灭了口,云容还以为一大早就会见到他们沮丧的表情,不曾想许宁也和陆信南的表情都还算是平静。
想来是想通了。
云容问了问情况,知道他们已经有了怀疑的人后就没再问下去
“那你们继续分析凶手,我出去给福宝买生辰礼物。”云容擦了擦嘴,随后施施然地出去了,只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
岸边的柳树下系着三两渔船,有炊烟袅袅升起。
云容向路人打听了哪里有小孩子的玩意儿卖,得知城门口那边多半都是,道过谢后便向城门口而去。
她信步走到城门口,道路两旁果真摆满了各色小摊,贩夫们吆喝的声音格外响亮。
云容逛了一圈,在个匠人摊上相中了一片长命锁。
这长命锁的材质倒不稀罕,不过是普通的细银,难得的是手工精巧,又刻有百福具臻四个篆字,既合了福宝的小名,又带有美好的寓意。
她喜欢得紧,赶忙掏钱买了下来,正要再去别处逛逛,却忽然瞥见一角的小摊外围满了人,不由走了过去。
那摊贩是个肤色黝黑的老农人,右臂想来是受伤折了,草草绑着掉在身前。
他只剩下左手活动,手上的功夫却娴熟极了,翻转之间,竹条便被编成了各色玩意儿,鸟兽鱼虫,栩栩如生。
然而围在两旁的人虽多,但真正买的人却少,大多数人瞧了会热闹便拔腿走了,只有零星几个路人拗不过自家儿女,蹲下来跟这老人谈价还价。
云容见这老人用粗嘎的声音一遍遍重复说“不能再便宜啦”,手掌上都是勒出的红痕,心中不由轻轻一叹。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到摊前,轻声道:“您会编鸽子么?烦请做七只鸽子,我都买啦。”
老人诧异地望着她递过来的银钱,忽然明白过来,脸上的皱纹颤动:“姑娘稍等,姑娘稍等!”
地上所剩的竹条不多,老人动作也快,云容站在一旁,默默望着编好的竹鸽在风中起落。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还有多的么?我也想买。”
这声音是极低沉的,也是熟悉的。
云容微微侧目,见迎面走来的是个撑着纸伞的年轻公子,黑色的长袍抚过地面,腰间的利落地束着一条黑色腰带,给人一种爽朗大气的感觉。
他握伞的那只手指骨修长,犹如冰雕玉砌,竟比姑娘家还要白净两分,云容不由多看了两眼,不料这人竟然仿佛察觉一般,朝她微微点头,随即冲老人彬彬有礼道:“敢问店家,这竹鸽子还有多的么?”
“公子晚来一步,都被这位姑娘定啦。”老人颇是局促,搓着手道,“剩下的玩意儿都在这里,不知公子还有瞧得上的么?”
那黑袍男子环视一周,微微皱眉。
云容见他果真喜欢,笑着道:“罢啦,既公子真心喜欢,便让一只又何妨呢?我再买只蚱蜢便是啦。”
她抬手取下老人先前编好的一只竹青蚱蜢,示意老人将最后一只竹鸽递出去。
黑袍男子的眼神钉在她身上许久,而后朝她拱了拱手,躬身接过这只竹鸽,像是十分感激:“舍妹向来喜欢这些玩意儿,文某多谢姑娘割爱。”
云容心道,果然是他!
却也不多言,话音一转:“云容也要多谢公子!”
如若不是文祈宣,她昨天只怕不好善了。
“区区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文祈宣淡淡一笑。
云容闻言,也不再提昨日之事,只颔首笑道:“这也不过区区小事,文公子多礼了。”
云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忽地发觉自己出来太久了应该回去了,抬手将一连串的竹鸽连同那只蚱蜢提在手里,与老人和文祈宣招呼了一声,径自往回走。
“没事吧?”
还没等云容走出几步,迎面而来的许宁也就已经急匆匆抓住了她手腕:“怎么一个人走这么远?”
“宁也?”云容下意识回头,却不见文祈宣的身影,不由放下心来:“我随便在这头逛逛,怎么啦?”
许宁也愣了愣,看着她回过头来,这才缓声道:“没什么,我看你迟迟不归,怕你有麻烦。”
见云容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迟疑地问:“你刚刚是在看什么?”
云容不想让他此时和文祈宣对上,便很好地掩住了自己的表情,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你好歹也是福宝的干爹,福宝的生辰到了,你这个干爹备好礼物没有。”
说罢,她伸手指了指那老农人的摊位:“平白无故成了干爹,要是再不送桩拿得出手的礼物,可不是白占了人家乐凡的便宜么?”
许宁也终于也笑起来,眉梢一扬:“怎么,你的礼物早挑好了?”
云容眨了眨眼:“倘若没有,能顺带捎在咱们许少侠的名下么?”
“好!”
话尾一落地,她手里的东西就被许宁也接了过去,提在手中,另一只手则牵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一起往城内方向而去。
江河曲折向下,映出女子脸上的一抹红晕,那白嫩的手指,无声而有力地回扣住男人的大手。
许宁也嘴边抑制不住地往上扬,看着身边的女子,眼神温柔。
他们离去后,文祈宣出现在老农人的摊位旁。
他依然持着那柄三十六骨的油纸伞,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眼中忽然掠过一丝深沉之色。
待到看不见那对男女的背影了,他终于也转身离去,走到长河边时眉心蹙起,忽然随手一扬,将先头那只栩栩如生的竹鸽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