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许宁也早就备好了给小福宝的礼物,但礼物么,谁也不嫌多不是?尤其是这个年岁的男孩子。
因此便慢悠悠地牵着云容在街上溜达,看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就停下来,挑挑捡捡的,手上提的东西又多了不少。
这般时候,正是阳光正好之时,男人丰神俊貌,女子貌颜如花,怎一个好字可说。
然而,却也有煞风景之人。
热闹繁华的大街,路人来来往往,摊贩大声吆喝,好不和谐,只听见不远处有惊慌失措的叫声,嚣张跋扈的娇斥,以及哒哒哒的马蹄声。
云容面色一变:“这是谁在闹市纵马?”
许宁也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前方,把东西交到云容手上,便跃了出去。
“我去看看,你找个地方等我。”
“宁……”云容来不及叫他,就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中,美眸半阖,一抹绿色从她指尖脱落,融进了地里,然后快速地朝前。
半晌,她倏地睁开眼,柳眉紧紧地皱起:“怎会是她?”
她沉思片刻,没有听许宁也的话,足尖轻点,反而随着他的方向而去。
许宁也过来时,看见的就是那匹枣红马高高地扬起前蹄,而马蹄之下,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她跌坐在地上,一身衣衫狼狈,一手捂着脚踝处,显然是受伤了。
看着那即将落下的马蹄,眼中一片惊惧和绝望。
许宁也脸色微沉,正要救人,就在这时,一道绿影从人群中飘了出来,直往马蹄下的那女子掠去。
那人身影极其轻盈,足尖只在地面轻轻一点便能掠出丈许,连一丝尘土都不带起,真当得起一个“飘”字。
这潇洒的身影和这功法对许宁也来说都无比熟悉。
他无奈一笑,在那人救人的同时跃了出去,落在马背上,手猛地扯住缰绳,迫使这马转换方向。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因为太过用力缰绳上都染了鲜红的血渍……
混迹在人群中的临渊三人也看见了。
垂眸,见小姑娘一脸担忧的表情,临渊眼神一闪,一道白光从他手中甩出,正中枣红马的头上。
枣红马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声音,马头顺着许宁也的力道偏去,一双马蹄落下时,已经偏离了原先的方向。
无尘看了一眼那轻易就被驯服了的枣红马,又看了一眼临渊,心知他必定是做了什么,才让许宁也轻松地驯服了这枣红马。
余光不经意瞥到浮生松了口气的表情,无尘嘴角一抽,他想他大概知道临渊为什么会帮许宁也了。
……
云容带着女子到一旁安全的地方——虽然带了一个人,但她的动作却并没有慢上多少,仍旧极是敏捷。
见那姑娘被吓得脸色苍白,牙齿发颤,眼里的恐惧之色久久不散,云容扭头,望着那匹安静下来了的枣红马。
许宁也制住了枣红马,这才有多余的心神打量自己怀里的女子。
可不正是裴久宁么!
许宁也眉头微动,翻身下了马,朝云容走去,低声问道:“没事罢?”
云容微微摇头:“我无事,只是这姑娘……”
许宁也低眸看向那不知因何惹了裴久宁的姑娘,一时没说话。
裴久宁从许宁也落在自己身后,俏脸上的温度就没降下去过,此刻见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自己,就下了马,也不由气冲冲地下来了。
却不料一个回眸,就看见许宁也一脸担心的表情,目光不由落在了云容的身上,又恰好听见云容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嫌恶道:“一丑妇罢了,用得着虚情假意么?”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几人听清,然而云容充耳不闻,只顾蹲下身来:“姑娘,你好些没有?”
她抓住那那女子的手腕,缓缓渡了些仙气过去,那女子愣了一愣,随即神色木然地摇了摇头。
她的仙气显然是有效的,这女子脸上很快便恢复了两分人色,呼吸也平缓下来。
围观的众人不由都舒了一口气,将目光纷纷望向这位好心的姑娘。
裴久宁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裴庆因此格外溺爱这个女儿,也让她打小便自视甚高,但凡遇到稍有姿色的姑娘,必定要在心里跟自己好好比上一比,这一次那差点丧命在马蹄下的姑娘就是这样得罪了她的。
至于云容——裴久宁虽不愿承认,然而也是明白,以自己的容貌,是比不上这个绿衣姑娘的。
更何况,许宁也明显对她有意,这不由让裴久宁冷笑一声,心道这姑娘也不是个走江湖卖艺的,竟然敢和她做对,强出这个头,是想招蜂引蝶还是想立身扬名?瞧她轻功不算坏,当真是可惜了!
——她不认识许宁也和云容,哪怕是上次在青山遇见云容,也不过是见她容颜在自己之上,所以才会出手。
一念及此,更加恼了,因为,无论是云容还是许宁也都没搭理她,而周围的人看向她若有若无的打量和不屑也越发的明显。
“你们……”
她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许宁也打断:“裴姑娘,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里得罪了你,竟要置人于死地?”
裴久宁一滞,回过神后恼怒道:“你既然知道我姓裴,就该知道,这安阳城乃是我裴家说了算。”
“莫要说这狐媚子得罪了本小姐,即便她没有得罪我之处,只要惹了我的眼,我也一样可以让她去死。”
云容和许宁也都为她这话不约而同地蹙眉。
他们倒不知,这安阳城如今是裴家说了算的?
围观的人群不由退开了一些,想来他们都是清楚裴家的手段的。
裴久宁见他们不说话,抬了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本小姐在安阳城怎么从未见过你?”
许宁也声音微沉:“在下许宁也,裴小姐应当没有听过在下,不过,令尊倒是与在下相识。”
听闻此话,裴久宁的神色略微缓和,再跟许宁也说话不自主地音色柔了几分,哪里还有半分凌人的气势。
“原来是与爹爹相识,那你我也算世交了。”
云容一默,神色古怪地在许宁也和裴久宁两人之间瞧来瞧去的,看得许宁也不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不准幸灾乐祸!
云容抿住唇角,努力憋住笑意。
……
“若不是前几日亲眼见了这大小姐挑事,只怕我也以为她是个名门淑女呢。”无尘环胸,见裴久宁这副羞涩的模样微微而笑,“怪不得人人都说,你们姑娘家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才翻脸比翻书还快呢!”浮生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臭男人!”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无尘刚想反驳,就见临渊一个眼神横过来,顿时偃旗息鼓了。
浮生朝他做了个鬼脸,而后笑嘻嘻地挽着临渊,看向那对峙的三人。
无尘动了动嘴角,有靠山了不起啊。
……
裴久宁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对自己的话爱答不理的,脾气登时上来了:“你是谁?又是几时出现在安阳城的?”
云容站起身,与许宁也并肩而立:“在下云容。”
这二人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的,相配得很,裴久宁对许宁也有些想法,哪里愿意见到这般场景,抬手便要出剑,谁知她一向用惯了的佩剑竟在鞘中如同锈住一般,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裴久宁又羞又气,那剑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许宁也负在身后的手一收,那剑噌的一声,从剑鞘中飞出,直直地插进了她绣鞋前头,剑身还在嗡嗡地摆动。
裴久宁被吓得面色一白,不由退后了两步。
围观的人里也不知是哪个嗤笑了一声,而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笑了出来。
裴久宁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不由立即红了眼眶,重重地跺了跺脚:“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她翻身上马,甩动马鞭,走了。
这刁蛮的大小姐走了,人群也渐渐散了,云容看了一眼许宁也,戏谑道:“我竟不知,许少侠何时也会这么吓唬人了?”
许宁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侧脸,没敢看云容。
云容见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许宁也羞得耳朵都红了,赶忙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先把这位姑娘送回去罢。”
然后快速逃离现场。
云容瞧他那透露着几分难为情的背影,终于是止住了笑,和他一起把那受伤的姑娘送去医馆。
忙完一切,回到客栈时,已过午时。
吃过饭,几人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安阳城。
二楼窗户边,两个人并肩看着那逐渐远去的五人背影,其中,紫衣男人不解地道:“你不是要玉髓么?怎么不跟上去?”
临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急。”
“不急?你……”无尘一顿,忽然想到什么,“他们还会回来?”
临渊没做声。
见此,无尘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个人一定早就算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无尘耸耸肩:“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急什么?”
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啊呸!他才不是太监!
裴家。
女儿闺房中,韶乐盘腿坐着,周身弥漫着阵阵紫光,面纱被摘下放在身旁,露出了一张姣好的容颜。
只是,她额上却冒着冷汗,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一副万分痛苦的模样。
“噗——”
倏地,她双眼睁开,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黑色。
“临渊……”她靠在床头,身上的伤口一阵一阵地抽疼,让她抬不起一根手指头。
“仙子。”裴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仙子的伤如何了?”
韶乐深吸一口气,出声道:“已无大碍!事情办得怎样?”
“仙子放心,在下已按照仙子说的去办了,再过一个月,就能收网了。”
“如此便好,这段时间,你勿要轻举妄动,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裴庆恭敬地应下了。
待裴庆离开后,韶乐才松了口气。
一个月……临渊,不管你是否已得到了玉髓,那个女人都会死。
她淡淡地垂眸,掩去了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意。
往生阁。
常洛狼狈地从往生阁中逃出来,晦气地呸了一声:“临渊这家伙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腹黑,害惨本上神了。”
常洛一头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身后,一身青衣也沾了灰尘,看上去倒不像一位神仙,反像是人间的落难书生。
他随手从雾中抓了只鬼魂:“你家公子往哪里去了?”
那倒霉被抓壮丁的鬼魂抖着身子指了一个方向,常洛得了临渊的消息,也不为难这鬼魂,连忙朝他指的方向去了。
“就这么让他去找公子的麻烦是不是不大好?”白玉抖了抖长长的耳朵,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睛问雪音。
“应当是不妨事的,等常洛上神赶去,想来公子已经离开了。”雪音抚着她的毛,轻声道。
对于临渊来说,帮忙是顺带的,游山玩水才是正事。
等常洛到了京城,临渊早不知去哪儿了。
白玉点了点头:“哦!”
雪音笑了笑,继续给兔子顺毛。
——
五人踏进百草谷的时候,正值日头西沉。
百草谷虽为武林禁地,却是出了名的风光绮丽,此时夕阳余晖洒落,满谷的奇花异草都笼上了一层薄如雾气的昏黄,令人如坠梦中。
众人虽然不是第一次见此等美景了,此时故地重临,却还是看得目不转睛,连孟晋知这等粗莽的汉子都看得入迷。
很快,孟晋知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凑到谷口那块石碑前,得意洋洋道:“早听说百草谷奇药极多,从前俺几次三番想来见识一番,可都被这块玩意拦在了门外——擅入者死是么?嘿,如今俺可不怕你啦!”
他言罢,顺势往那石碑上一靠,却听乐凡惊呼:“别碰那几个字。”
“哪几个字?”孟晋知没当回事,随手往碑上一拂,耳中却听得风声呼啸,唬得他当即变了脸色,“怎、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只听“唰唰”两声,两枚削尖的竹枝势如利箭,直朝他俯冲而来。
孟晋知冷不丁被前后夹击,倒也不慌不忙,下盘暗自使劲,上身却往后一仰,那两枚竹枝便在空中撞作一处,齐齐落地。
孟晋知得意极了,潇洒地将大袖一甩:“乐凡,你这机关也不过——”这话还只说了一半,头顶的墨竹深处就忽然降下一张大网,兜头将他罩在了其中。
若放在平时,以他的武功,倒也不至于这样快落败。
只是百草谷方圆十里都是乐凡的地界,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孟晋知就下意识放松了警惕,两手空空地走在花草之间,好似回家般熟稔——所以此时此刻,他正扑在众人头顶的天蚕丝网之中,满脸悲愤:“乐凡,虽说俺忘记了给福宝准备礼物,可你百草谷也不能这么坑俺吧?”
百草谷的机关以“多快稳准”四字名扬天下,孟晋知被困只在片刻之间,众人都没来得及助他一把——当然,只怕也没人打算助他。
因为此时此刻,地上的四人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过了好一会儿陆信南才捧着肚子,哈哈笑道:“晋知,真不是我们幸灾乐祸——你这可不是活该么?”
孟晋知听到这么一句,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叫道:“你们通通看俺笑话,还顾不顾兄弟之情了?”
“谁让你仗着是百草谷主的兄弟,在人家禁地里横冲直撞的?”陆信南强忍住笑,“我们可不晓得怎么放你下来。”
孟晋知登时急了,抬手就想挥动手中的棍子,心里却又可惜这张天蚕丝织的好网,一时竟然无法可想,只气得七窍生烟。
就在这时,一个极温柔的女声含笑道:“你们别欺负晋知啦,见好就收吧。”
这声音又清又柔,像是峰林草木间潺潺流过的一股山泉,还带着湿润的水气。
她声音一起,几人头顶越缚越紧的丝网终于松懈,将孟晋知缓缓放了下来。
乐凡又惊又喜,赶忙迎上前去:“夫人,你怎么出来啦?”
“听见有人触了机关,我就猜是你们。”乐夫人笑道,“你们四个欺负晋知一个,也太不地道了罢?”
“这可不关我们事。”云容笑着摆了摆手,“他自己得意过头,把遍地机关的百草谷不放在心上,可怨不得别人。”
孟晋知狼狈地爬了起来,猛拍身上的灰:“阿容你怎么也帮着他们说话?!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俺还以为你跟宁也都是正经人,从来不欺负人。”
众人哪里忍得住,纷纷大笑起来,陆信南更是眉梢一扬,撞了撞许宁也的肩:“晋知说你不是正经人呢。”
许宁也哪里理他,只管跟着乐凡夫妇往前走。
只听乐凡柔声细语道:“我出门几日,福宝可还听话么?”
乐夫人道:“一切都好,只是白日里太过顽皮,有些治不住他。”
孟晋知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嘿,不就是顽皮么?让俺陪他玩,保证让他乖乖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他絮絮叨叨地拉着乐凡夫妇,陆信南便无奈地朝许宁也摊了摊手,正色道:“你们帮乐夫人准备明天福宝的生辰罢 ,我等等就上青山一趟。”
许宁也蹙眉:“今晚就去么?不如等歇息两天再说。”
“夜里的青山守卫想必会松懈许多,你怕什么?”陆信南满不在乎,“见不得光的事,也许晚上看得更清楚些——要查就趁热打铁。”
许宁也思虑片刻,终于点头:“万事小心。”
走在两人前头的云容听到这里,忽然顿住步子,回头看着陆信南:“我跟你一起去,成不成?”
陆信南吃了一惊:“怎么?”
“福宝有晋知带着,乐夫人有乐凡帮忙,,我也帮不上忙,不如去青山瞧瞧,也好跟你有个照应。”云容面不改色,只将她手里的包袱抓得更紧了些,“成不成?”
“这能有什么不成的。”陆信南眼风往许宁也那头一瞟,“你要一道走,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就看咱们许少侠答不答应喽。”
“我,我能有什么不答应的?”许宁也原本还想多问云容两句,被陆信南这么一提,反倒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只得嘱咐道,“那你们更要当心。”
“知道啦。”云容双眸弯弯,“担保明天按时回来吃饭,一炷香工夫都不耽搁。”
前头乐凡听他们说的热闹,甩开孟晋知,便也探头打趣一句:“哦,那要是迟了怎么办?”
“唔,要是迟了,你们就罚信南喝酒——迟几刻钟就罚几杯,如何?”
云容笑意盈盈,话音未落就赶忙挽过乐夫人的手臂,飞也似地往前走去,剩下陆信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个轻快的背影走远。
“从前刚认识的时候,还以为你们都是正经人——晋知这话倒不错。”
他含笑摇头,也迈开步子,背影在暮色之中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