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宁也几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浑然不知他们隔壁的人已然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无尘好歹也是妖界之主,到此时还不知道临渊为什么要关注云容那就真的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你是几时发现的?”他看着临渊问。
“昨晚。”临渊轻呷了一口茶,淡淡道。
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浮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然后默默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你想帮她,还是她有你想要的东西?”
无尘了解临渊,这位可不是个好心的主儿,突然对云容这么关注,一定是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
临渊斜了他一眼,不语。
浮生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口,见他垂眸看过来,不由得指了指窗外:“公子,后院好像出事了。”
闻言,临渊和无尘皆扭头看去。
这停箸楼的后院有个不小的湖,传说是上几代掌柜花费重金人力凿成,再引来罗阳江的水灌入其中,一到盛夏莲叶接天,堪称临安一景。
如今早已入了秋,这荷花自然也早便谢了,湖水却依然碧透,倒映着两岸的桂树,仍是风光如画。
湖中心飘着一艘画舫,其上仿佛有人声,远远的连他们都能听见,然后又是一阵惊惧的尖叫声。
也是二楼和一楼太过嘈杂,因此没有听见这声音,但身处三楼的文人侠士,无一不听见了这声音,一时间,从窗户掠出去的人影络绎不绝。
而领头的那人,可不正是许宁也几人吗?
许宁也和陆信南稳稳地立在船头,还没进舱,就有人慌里慌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许宁也眉头微蹙,一把抓住了脚下踉跄,差点摔倒的男子,沉声问:“发生何事了?”
陆信南转头,就见城外江水滔滔,比来时更加汹涌澎湃,一路东流而下,当下就掀了帘子和其他人一起进去查看情况了。
舟过江陵,地势逐渐平缓下来,连船底的水流声也温柔许多。
那男子显然也是认识许宁也的,见到他,顿时就安心了不少,赶忙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停箸楼的后院向来受安阳城中的公子哥儿们欢迎,为了每天湖上一游的名额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
这不,这次他们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名额,自然是要好好玩玩,便有人突发奇想,拿了鱼竿就开始钓鱼。
大家都认为根本就钓不到鱼,毕竟画舫是一直划动着,边走边钓怎么可能钓得到。
钓鱼的那人坚持,大家也就不扫他的兴,全然当做一个玩乐了,可谁料不过片刻钟,就听那人大叫一声,嗓音忽然尖利起来:“你们快出来,我、我好像真的钓到东西了。”
众人闻言,纷纷跑了出来看,然而看见的却是一截断手,后来许宁也他们就来了。
许宁也和其余在此的人听了事情的原委后,不由得面面相觑,半晌没人说话。
“宁也,你过来看看。”陆信南的声音在另一头的船舱响起。
“不如诸位和宁也同去。”许宁也温和的笑了笑,对其他人说道。
众人点头,没有推辞。
可当他们来到另一边的舱头,看见那东西时,饶是提前有了准备,也不由得捂嘴呕吐。
就连混迹在人群中见多识广的无尘,此时此刻胃里也不禁在翻腾——不远处的船板上搁着一截肿胀的断手,在江水的浸泡下惨白至极,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下意识倒退两步,捂住口鼻,“难道上游出了什么事?”
“现在瞧见已经迟了。”陆信南冷静无比,皱着眉摇头,“泡成这样,只怕已被砍下好几曰,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早都结束了。”
之前钓鱼的那人先头被骇了一跳,撒手就扔了钓竿,如今更是恨不得将它一脚踢回江里去,哭丧着脸。
他就只是个普通纨绔啊,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要不要这么吓他啊?
先前出声的人不由皱眉:“那现在怎么办?单凭这么一截断肢,想查也无从下手啊。”
“不,并不是无从可查……”许宁也虽然也吓了一跳,目光却没有收回,仍在船板上徘徊。
顿了顿,他收回目光,看向众人:“若是大家信得过我们,就由我等把事情先查清楚了,再告诉大家结果,如何?”
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客气地拱了拱手,嘴里说着“许少侠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那就交给许少侠了”等诸如此类的客套话,视线却怀疑地落在那截断手上。
然后纷纷回到了房间里,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画舫上。
破风声响起,却是乐凡和孟晋知来了画舫上。
“哟,这是哪个的手?”孟晋知大大咧咧地瞅了一眼,问道。
“出事了?”乐凡凝眉。
陆信南没管这两人,直直地看向许宁也:“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这个断口有蹊跷。”
陆信南听闻,目光也落在了这断手的断口处。
“乐凡……”
乐凡苦着脸:“我给活人治过病不假,可没替死人验过尸,这种事别都丢给我成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蹲下身来细看。
尸臭扑面而来,孟晋知胸口一阵恶心,只觉得先前喝进肚里的酒都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跑到船边哇哇吐了起来。
许宁也赶忙去给他倒了杯水,人人心里都涌上不安的预感来。
半晌乐凡才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其一,这只手被斩下的时候人还活着,可断口太过整齐,伤口在被利器切开的一瞬间流血极快——宁也你是想确定这个么?”
许宁也脸色微沉:“对。你觉得这利器会是什么?”
“刀剑斧钺,啥都有可能,这怎么猜?”乐凡挠头。
陆信南却明白了许宁也的意思,登时脸色一变:“这利器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刃太锋利了——除了我们自己的剑,乐凡你还在哪里见过这么锋利的兵器?”
乐凡这才醒悟,当即吸了口凉气:“你是说,有人得到了堪比我们佩剑的神兵利器?”
“这倒不能断言。”许宁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的佩剑之所以号称神兵利器,可不单单只是因为锋利。”
“那是!”刚漱完口的孟晋知听到这么一句,当即自豪道,“刀刃快就敢来叫板么?先吃孟爷爷一记雷霆万钧再说!”
陆信南听他说的生动,不由面色缓和了些,转向乐凡:“你先头说这是其一,莫非还有别的线索么?”
“有是有,就是恶心了些。”乐凡露出嫌弃的神色来,用脚踢了踢这截鱼线缠绕当中的断肢。
断肢在船板上滚了几滚,一点深绿在午后的阳光下闪出微光。
这只断手的大拇指上,赫然套着一枚翡翠扳指。
“喏,其二就是这玩意了——在江里好几天,扳指竟然没被冲掉,倒真是少见。”乐凡抖了抖鞋子,像是要把沾上的腐臭味抖掉似的,“这断肢被水泡成这样,肯定不好取,你们谁想看谁去拿,我可不去。”
孟晋知哪里看得惯乐凡这个样子,正想骂他两句,忽然记起自己方才也吐了半天,不由脸上一热,这话也就骂不出口了。
而这一会工夫,许宁也已经上前将那扳指取了下来,又在江中洗净了,放在阳光下细看。
孟晋知赶忙凑了上去,见那扳指色泽深而不沉,通体碧透,其上寥寥几笔,像是刻着云彩的纹样。
他对这些玩意一窍不通,不由挠了挠头,却听乐凡道:“上好的老坑种翡翠,玉质又细腻,难怪在水中泡了这么久也不见损坏。不过比起扳指的做工,这云纹委实雕的粗糙了些,不像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许宁也对这些也不甚了解,认真听乐凡讲完,这才斟酌道:“随身的扳指这样稀罕,此人只怕不是泛泛之辈。凶手既砍下了他的手,埋了便是,为何要抛进河里呢?这人现在身在何方,是死是活,跟江湖之事有没有联系?”
线索实在太少,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伤口齐整的断肢、用料罕见的扳指、往青山而去失踪的人、裴家,桩桩件件都好似预兆着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只怕今后的江湖,又逢多事之秋了。
正在他们沉默之时,帘子微动,两个身体透明的男人出现在了船板上。
临渊站在许宁也身边,看了好一会儿这截断手,缓缓地开口:“这人,应当是从青山上下来时遭遇毒手的。”
无尘摇了摇头,轻啧一声:“贪欲太重,这才是他们丢了性命的源头,只不过……”他疑惑地望着临渊,“这人是在青山寻到了什么,竟让那凶手对他下此毒手?”
“观其手上的气息,应是什么天材地宝,就是不知,到底是何物了。”
临渊沉吟了片刻,道:“看来,我们要去青山走一遭了。”
无尘诧异地看着他,有点弄不明白临渊怎么会突然想蹚人间这趟浑水。
“走吧。”临渊也没有解释,身形一晃,便失去了踪迹。
无尘耸耸肩,也随之不见。
画舫上的几人还不知道,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有人来了又走,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水波流动,气氛压抑,孟晋知哪里受得了这样沉闷的气氛,不由跺了跺脚,道:“呸!不就是晦气么?下船之后换身衣裳洗个澡,不就什么霉运都洗掉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现在瞎操心做啥。这截手还有用没有?没有干脆丢进江里算了,看着它俺可吃不下饭。”
乐凡见其他三人齐齐往自己这边望了过来,肩膀一耸:“你们看我作甚?都泡成这样了,再保存下去意义也不大,我,我站晋知这头。”
“那就烧了这截手臂,将骨灰抛进水里罢。”陆信南声音微沉,“不管那人是否还活着,四肢缺损总归不是好事,不如烧了干净。”
许宁也点头,依言生起火来。
几人一同看着那截腐臭的断肢化作灰烬,顺着江水漂流而下,心头的沉重却并没减轻半分。
“回去吧,免得让阿容担心。”
许宁也说完,离开了画舫。
三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如何了?”
见他们回来,云容给他们倒了杯茶,轻声问道。
“出了点事,裴家要先放在一边了,我们得先去查查那断手。”许宁也喝了口茶,回答。
云容轻轻蹙了蹙眉。
乐凡懒散地伏在桌边:“都是那裴家折腾出来的事,不然咱们这时候该在我百草谷中呢,哪用得着这么急匆匆往回赶?”
“说的是啊。”孟晋知一拍桌子,杯中的水都被抖了出来,洒在桌上,“咱们在百草谷待得好好的,他们偏生要弄出个什么一二事来。”
许宁也忍俊不禁:“晋知你都骂了他们一路了,不口干么?”
见孟晋知果真去拧他的酒壶,他顿了顿,笑意敛去:“只是,若非恰巧听说裴家做的事,只怕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那些莫名失踪的人是怎么回事呢。”
“这几年,来往青山的人越发的多了。”陆信南皱眉,“要不要借裴家的事,就此封山?”
“恐怕不行。”许宁也摇头。
云容沉思:“你们一时找不到那断手的线索,不如直接把裴家和这断手联系在一起,或许能有其他的发现。”
许宁也略一思索,面色忽然僵住。
见他这副表情,众人也一时愣住。
“如若按阿容所想,只怕这断手,还真的和裴家脱不了干系。”
话音刚落,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云容起身,给空杯子重新斟上茶水,轻声道:“你是觉得,跟青山有关?”
许宁也颔首。
见云容将先前的茶递给了许宁也,乐凡又给云容斟了一杯:“幸好我在安阳城还有几个旧交,已经托了他们留意裴家的动静,希望能查出线索来。”
“先去裴家,不管问不问得出什么,我们都要去青山一趟了。”许宁也声音微沉。
“咱们兵分两路,你和阿容先去青山脚下,我和晋知,乐凡去裴家。”陆信南看向许宁也。
许宁也点头同意。
陆信南这才端起云容泡的茶来,盖子一掀便喜道:“上好的古丈毛尖!不愧是百草谷主。”
“好灵的鼻子。”乐凡面上微有得色,“这是武陵山上——”
他话刚起了个头,只听孟晋知“呸呸”两声跳了起来,怪叫道:“乐凡,你、你怎地不告诉我这茶这么烫?!”
乐凡愕然:“刚泡的茶……不该这么烫么?”
众人都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孟晋知一人还在大口往嘴里灌凉水,边喝边苦着脸道:“以后有这种茶,千万别再给我喝了,我兑成酒还不行么?”
“乐凡,你可别在他身上糟蹋好东西啦。”云容也忍不住笑了,“招待咱们孟少侠,烧刀子管够就成。”
到底都还是少年心性,给孟晋知这么一搅和,众人终于暂时从先前沉重的话题里出来了,继续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