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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山鬼(二)
    “是裴家的小姐!”
    这声惊呼让众人哗然,随即不由暗自摇了摇头。
    这青衣姑娘身手固然不错,却哪里敌得过江南四府当中裴家的家传武功。
    果然,眼见两人斗了二十来招,青衣姑娘渐渐落在下风,终于一个不慎,被那裴家小姐空手夺去了兵刃。
    那大小姐得了红缨枪后竟不停手,右腕一抬便要往这青衣姑娘脸上划去。
    众人先前只道这裴家小姐刁蛮任性,一时气盛才寻那青衣姑娘的不是,谁知两人无冤无仇,她出手竟恁地狠辣。
    一时之间人人措手不及,眼见那姑娘如花似玉的脸蛋就要被划上一道血口,谁知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刮来一阵劲风。
    众人只听“哐当”一声,那枪头也不晓得撞上了什么东西,忽地一歪,这原本志在必得的一招登时扑了个空,连带着那大小姐都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灰衣小婢赶忙去扶她,可这大小姐跋扈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她推开小婢,环顾一周,恨声道:“是哪位英雄暗中插手,还请光明正大出来斗上一斗。”
    周遭无人应声。
    临渊眸子微眯,抬头望向一个方向,不过片刻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围观的路人们也颇是好奇,四下张望之下却实在找不出那风是从何而来,便有人出来劝道:“这爷俩儿凭手艺吃饭也不容易,如今既有人出头,裴小姐便大人大量,双方就此揭过罢。”
    “揭过?”那裴家小姐冷笑连连,目光忽然往青衣姑娘脸上一转,怒道,“我偏生瞧不惯她这个狐媚长相,偏生瞧不惯有人挡我的道。”
    她话音未落,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忽然抬手又是一枪,枪头直如毒蛇吐信,朝那青衣姑娘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见一道黑影疾闪而过,随即重重一声撞击,那武功不弱的裴大小姐竟仿佛受力不住一般,双手一震,红缨枪居然脱手而出,应声坠地。
    众人齐齐惊呼,那青衣姑娘虽然不忿,却也不想多作纠缠,将那枪一把捞在怀中,冲四方的路人作了个揖,与老父相携离去了。
    有人眼尖,瞧见地上像是滚着两枚枣核,不由惊道:“方才打落那□□的莫不是这个?”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赶忙围上去瞧。
    那裴大小姐这一场打下来非但没讨着便宜,人也落得灰头土脸,哪里肯服气,却也晓得那暗处出手之人武功深不可测,远非她能相较,不由狠狠骂了一句:“晦气!”终于也登上马车,怒气冲冲地走了。
    众人这一场热闹瞧完,纷纷上那停箸楼喝酒。
    临渊牵着浮生,跟在众人身后,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听这些人谈话。
    那先头给父女俩打圆场的人农户打扮,生得一副和善面孔,一边寻座儿一边叹道:“从前江湖乱起来,各大邪派肆虐的时候,我瞧着这裴府也算是大家气派,如今反倒露出样子来了。”
    “连个女流之辈都这样骄横,何况旁人呢?”一同旁观的另一汉子摇摇头,“我瞧她与那耍把式的姑娘也无甚过节,手底下何苦这样不留情面?”
    “江南四府的小姐么,大抵是横惯了罢。”那农户打扮的汉子终于寻到个临窗的位子,一面坐下,一面啧啧称奇,“说来那爷俩儿也算运气不赖——最后那两枚枣核也不知是哪位大侠的手笔?”
    “啊,你说那枣核——”有人当即喝了声彩,“当真好功夫!”
    来这停箸楼喝酒的多是江湖中人,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楼下的比试,又各自喝了些酒。
    那农户打扮的汉子酒劲上来,压低了嗓门道:“说起这江南四府的裴家,我倒想起另一桩事。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前些日子,凡是去青山的人都莫名失踪了?”
    “这个我也有听说,好像失踪的那些人,都是寻到了什么宝贝,这才遭了毒手的,不过,这事儿肯定和裴家脱不开干系,江南四府,只有他裴家还特意派了人去驻守青山,说他们不知道那些人在青山上寻到了什么,我才不信。”
    有好事人接话,语气颇有不愤:“别说青山的异象都过去二十几年了,还有没有什么宝贝可寻不说,就说青山是无主的,大家寻宝贝都是各凭本事,他裴家凭什么派人守着青山?”
    “啊哟!”没听过这事的旅人不由惊叫一声,“竟还有这种事?”
    “这些年裴家隐隐有一家独大的迹象,自信心难免开始膨胀,试图把控青山。”知道内情的人两杯酒下肚,也放开了胆子道,“谁不晓得青山有宝贝,可大部分的宝贝都落到了裴家的手里,旁人可得什么?”
    “这裴家,不会成为下一个六邪吧?江湖,又要多生事端了。”
    有人听得义愤填膺,与他同路的伙伴见状,赶忙给他倒了杯酒:“你也糊涂了么?喝酒喝酒。”
    言下之意,自然是裴家招惹不起,话到此处断断不能往下说了。
    众人自然都晓得他的意思,各自埋头喝酒,哪知就在这时,楼梯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大喝,端的是中气十足:“他裴家心思不正,还怕别人说么?”
    这安阳城到底是江南四府的地界,先头裴家小姐那样跋扈,尚且无人敢直撄其锋,何况如此大喇喇地当众高呼?
    楼梯口那声大喝一出,桌上人人惊得变了脸色,却见一个蓝布衣衫的壮汉东倒西歪地上了楼。
    那壮汉身高足有八尺,浓眉大眼,相貌英气勃勃,一手拎着几坛酒,另一手却倒提着一根暗沉沉的铁棍。
    他显然喝了好些酒,脸上略有醉意,一旁小二见状,赶忙上前来扶,却见他醉醺醺地往临窗那桌瞧过去:“你们方才说,那裴家为了青山上的宝贝,害了好些人?”
    挨窗坐下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先接他这话,须臾之后,那面善的农户才清了清嗓子:“壮汉莫非想管这一桩闲事?”
    “人命关天,哪是闲事?”那壮士皱了皱眉,将手中铁棍往地上一顿,“你们怕那姓裴的,嘿嘿,俺可不怕。”
    他这铁棍不过随手一放,整层楼却都震了一震,众人的心也不由跟着震了一震。
    先前那义愤填膺的是个年轻后生,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朗声道:“这位壮士说得不错!那些失踪的人所寻的宝贝,只怕就在裴家,这偌大江湖,当真容得他们一手遮天么?”
    这后生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却把个同路的师兄唬得是魂飞魄散,赶忙想拽他坐下,那农户却摇摇头,悄声道:“兄台莫急,这把火烧不到你我身上。”
    “怎么?”那后生的师兄尚且茫然,这农户却是个□□湖,用眼神示意他去瞧那醉汉:“兄台先前可留意到了么?这位壮士膀阔腰圆,又提着这样沉的铁棍,步子却是极轻的,若不是那声大喝,你我根本听不出他半点声息——”
    他话到此处便止住了,那师兄却立即明白了农户的意思:这位路见不平的壮士,只怕也是身手不凡。
    今天却是什么日子?怎地这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都到停箸楼来了?
    还没等他琢磨透,他那小师弟就已经将他们一路听来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告诉了壮汉。
    奈何这后生自己也是道听途说,许多原委也不甚清楚,桌上却再无人敢接他的话。
    那壮汉等了半天,早已没了耐心,摆摆手道:“罢啦,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啦。这裴家既然如此声势,就请哪位兄台替我捎句话去,说有人要跟他们讨个公道。”
    “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旁桌上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声。
    哪知这醉汉哈哈一笑:“我叫……”
    话刚起个头,就听见楼上响起一个清凌凌的女声:“晋知,莫要闲聊了。”
    众人又是一惊。
    须知这停箸楼上下的楼层虽不是很隔音,但坐在楼上的人也断断没有说话能传到二楼来的道理,这女子只怕也是个高手。
    临渊却是挑了挑眉,起身牵着听够了八卦的浮生上楼。
    无尘稍微落后半步,压低了声音问:“你与这女子有渊源?”
    临渊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无尘的话。
    这三人的起身离去,并没有引起楼里其他人的注意,反而是那壮汉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一声,提起铁棍晃晃悠悠便上楼了,只剩下那酒里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在空中幽幽不散。
    晋知……
    莫非是孟晋知?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睁睁瞧着那醉汉往楼梯那头去了。
    还不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一青衣男子下来了。
    许宁也略微无奈地看着这壮汉:“你这出来一趟就惹事,阿容又要生气了。”
    “有宁也你在,云妹子再生气,也不会气多久。”孟晋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许宁也倒也是个温文公子,摇摇头,还是一手托着孟晋知的胳膊上楼了。
    众人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顿时炸开了锅。
    许宁也,那当真是许宁也!
    江湖上,真正让各派人士发自心底尊敬的少侠也不过是那么几个,比如和六邪对战的陌寒少侠,麒麟山庄的庄主雾初柔,天云宫的宫主云千诺,御剑山庄的冯时樾,谢南书……
    以及许宁也和云容等人。
    这些人曾经为天下苍生出生入死,他们的名字对江湖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默契。
    ——惩奸除恶的默契。
    看来,裴家是要倒大霉了!
    不出半盏茶工夫,整个停箸楼里的酒客都听说了许宁也几人在此出现的事情,想起之前酒楼门口发生的纠纷,众人才明白,原来先头的那两枚枣核是许宁也几人出手了。
    有人早瞧不惯裴庄近来愈发嚣张的气焰,不由暗暗叫好,也有人知道许宁也几人近年来在江湖上做的事情,不由侃侃而谈,一时间停箸楼上人声鼎沸。
    然而孟晋知本人却浑不在意,东倒西歪地被许宁也搀着进了房间。
    这停箸楼从外头瞧来并不算大,而内里却是精心设计,尤其是三楼,设有雅间和客房,临水而立,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大多喜欢来此商量事情。
    ——
    一进房间,孟晋知就听见先前的那个女声道:“不过是打壶酒的工夫,你又去逞英雄了?”
    “俺可不是为了逞英雄。”孟晋知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撂,气恼道,“你们是不晓得,那裴家简直欺人太甚。”
    他话音刚落,就听靠在窗边的黑衣剑客笑道:“如何?乐凡愿赌服输罢?”
    “唉!”桌边的白衣居士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输便输罢,跟你打赌我几时赢过了?拿去拿去。”
    他从怀中摸出块好玉来,颇不舍地摩挲了好几下,这才往黑衣剑客那头扔了过去。
    “咦?你们这是赌了什么?怎地也不喊上兄弟我。”
    孟晋知见到那黑衣剑客,显然极是开心,立即凑了上去,哪知转眼就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不由惨叫:“啊哟!”
    乐凡没好气地收回脚:“还能是赌什么?信南方才和我打赌,说你下楼买酒听说裴家的事后,一定会忍不住管上一管。”
    “我还以为你听了阿容的嘱咐,会先回来跟我们商量一二,这才跟他赌了,哪里晓得——”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瞪了陆信南一眼,“以后再跟你赌,我就是信了你的邪。”
    “那没法子,愿赌服输。”陆信南好整以暇,不知从哪里拣了颗蜜枣扔进嘴里,边嚼边道。
    “呃?”孟晋知一愣,挠了挠头,“你们都知道啦?”
    “青山上寻宝的人莫名失踪,江南四府的裴庆一手遮天,是也不是?”乐凡哼了一声,“人家信南方才就跟我们说了。”
    云容看着他们嬉闹,轻笑道:“我倒觉得,晋知这个头出的好。”
    “不错。”
    自打进门后就没怎么开口的许宁也声音微沉:“夺宝也就罢了,人命岂是儿戏?换做是我,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孟晋知恍然大悟:“方才他们说的那两枚枣核,是信南你扔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乐凡眼睛一斜,“这包蜜枣还是从我这里顺去的呢。”
    “谁叫你因为福宝的缘故,身上吃食最多呢?上月嫂子招待我们时,我们几个可算长了见识啦。”云容微微一笑,随即疑惑道,“说来,这些年往青山去的人有增无减,即使再有宝贝,二十多年下来,也应当没了吧?况且,这日子长了,恐怕会生出什么事端,”
    ——福宝,乐凡的独子,大名乐柯毅,今年两岁,正是好玩好吃的年纪。
    “下午我们便去裴家一趟。”许宁也轻声一叹,“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裴家人的剑下。”
    几人闻言,各自对视一眼,而后皆沉默地垂下了头。
    孟晋知见众人突然不做声了,将案桌一拍:“作甚都这副表情?我们救不了他们的命,难道还不能为他们讨回个说法吗?”
    “晋知这话说得在理。”陆信南笑了,走到桌边,将酒坛子里的酒倒进酒杯里,而后递给众人,端起酒杯来,“我们只管为无辜死去的人讨回个公道来便是。”
    其余四人纷纷举杯,将那掺了桂花的醇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