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熊熊烈火,呼吸间也尽是一片灼热,烫得人的肌肤发红。
大火之中,惨叫声不断,恍惚间似乎还有人影翻腾。
叮铃——叮铃——
在这一片火海中,仿佛有什么在摇曳,与惨叫声、痛苦声混杂在一起。
浮生呆呆地看着这片火海,心口忽然发疼,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浮生……”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浮生愣住了。
这是……公子的声音?
“公子……”她喃喃道,随后发了疯似的朝大火跑过去,同时大声喊道,“公子……阿渊,快离开,快离开……”
安阳城,云来客栈。
浮生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飘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唇色苍白的吓人,一看就是受了风寒。
此刻她眉头紧皱,额间布满了汗水,好似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临渊坐在床边,神色淡淡地把拧干了的毛巾敷在床上躺着的小姑娘的额头上,看着小姑娘苍白的嘴唇,他眉头一皱,隐约可见一抹不悦。
摸了摸她还有些发烫的脸颊,临渊眼角微沉,垂眸,却见搁在小姑娘手边的凤翎鞭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伸手弹了一下红光流转的鞭子,语气带着警告:“安分些!”
话音一落,红光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公子……阿渊,快走,快走……”小姑娘双眸紧闭,嘴中却喊着临渊的名字。
“咔——”
临渊气压顿时变得低沉,神色冰冷而幽深,不由自主流露出强大的威压,压得房间里的物什发出破碎的□□声。
凤翎鞭更是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的主人身边凑,试图远离坐在床边看起来万分可怕的男人。
“刺啦!”
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从房外传来,临渊眼神一冷,下一刻,坐在床边的人已然没了踪迹,房间陡然恢复了正常,只是摆放的物什表面上都爬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纹,看上去好不凄惨。
房外。
人影闪动,一抹紫色的裙角在转角处消失不见,气息也被彻底抹去。
劲风掠过,白色的衣摆微微吹动。
身着绛紫色衣裳的男人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衣男子吓了一跳,脚下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临渊?”他看着双手负在身后,表情冷清的白衣男子,惊疑不定。
临渊淡淡地望着他,许久才道:“巧合?”
无尘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自己出现在这里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亦或是,他本就是一路跟着他们而来的
虽然想糊弄过去,但在临渊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吐露实话:“我也不想跟踪你们的,只是我也要来安阳城,所以……”才会跟在他们身后的。
临渊也没说信不信,只是道:“进来。”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无尘犹豫了片刻,可当临渊侧眸看过来时,不禁赶忙跟了上去。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那还不如前进呢,起码死得还会慢些。
临渊一进房间,大手挥过,房里的物什瞬间恢复了原状。
无尘后脚跟上,把门带上。
“坐。”临渊指节敲了敲桌面,淡淡地道。
难得见临渊这么平心静气的和自己说话,无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在临渊对面坐了下来。
“你来安阳城,是为了什么?”
无尘刚坐下,临渊就图穷匕首见了。
“……”无尘顿时僵住,果然,临渊这个锱铢必较的小心眼儿怎么可能会对他这么好,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安阳城外的青山,二十五年前发生过一次天生异象,我是来看看到底生出了什么奇珍异宝,动静闹得这般大。”无尘轻声叹气,还是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临渊闻言,起身推开窗户,去看那座矗立在安阳城外的大山,只见那座山峰在云间若隐若现,整座山还透着丝丝缕缕的仙气,目光不禁一闪。
“的确是生出了了不得的东西。”他低声喃喃。
“什么?”无尘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出声。
临渊摇摇头,回身关上窗。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帮我照看一下浮生。”
无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浮生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样子。
“你放心把她交给我?”想起临渊对她的看重,他不由多问了一句。
临渊眼皮都不抬:“你可以试试。”
床上的凤翎鞭也抬起了头,朝他挥动着,似乎在说,你试试看。
然后咻的一声,化为镯子大小,缠在了浮生的手腕上。
无尘干笑两声:“我说笑的,说笑的。”
话音刚落,就又听见临渊暗含警告的话:“她醒后,若问起什么来,你应当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无尘:“……”
——
“轰隆隆——”
天边雷声大作,倾盆大雨转瞬到来。
这大概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酷暑残留的一点余温终于被雨势荡尽,寒意姗姗来迟。
地面淅淅沥沥的,人们都早早地回了家,拢紧了窗子,将铺天盖地的雨声关在门外。
然而,仍然有人在这场雨中跌跌撞撞地奔跑。
或者,也许将它称之为“奔逃”更为贴切——这个雨中的灰衣男人浑身湿透,呼吸粗重却仍拼命往前跑,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强撑着他,一旦停下就会立刻被什么东西吞掉。
他显然慌不择路,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而他身后分明有脚步声正在逼近。
那些脚步声颇为密集,听来人数不少,为首的那个正在低声咒骂什么。
嘈杂声中,街边有户人家的小儿大哭起来,声音尖利,格外刺耳。
夜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抱着小儿的妇人唬了一跳,下意识探出头去,一眼便望见一队彪形大汉行色匆匆,仿佛在追前方一个黑点,腰间齐齐悬着三尺的长刀,在雨水的洗刷下分外透亮。
那为首的大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妇人妇这边望来,妇人吓得双手一抖,慌忙关上了窗子又捂住小儿的嘴,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她脸色发白地抱紧了止住啼哭的小儿,再也不敢去想门外那一丝还未散去的血腥气。
男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胸口又痛又麻,喉咙里像是含着腥味,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觉得自己实在跑不动了,却也晓得一旦停步,此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死倒罢了,再怕也不过伸头一刀,可他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街头,也不能让他们把自己好不容易在青山寻到的东西给夺了去。
他要、他要活下去!
男人颤着手摸出腰间藏着的匕首,跑进了黑暗的巷子里。
大雨还在下,他咬紧牙关闷头往前跑,却不料前头已是死路。
他停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绝望。
难道他命该于此?
还没等他多想,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迫近,他回头,就看见追着自己的人停在了巷子口,个个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为首的大汉沉声道。
男人攥紧匕首,一言不发。
“行……”为首的大汉冷笑一声,“噌”的一声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刀,“那就杀了你,然后再找东西。”
“上——”
十来个人一拥而上,男人很快不敌,落了下风。
“噗——”
在灰衣男人一个晃神时,长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肚子。
鲜血顺着刀身落下,滴在雨水里,眨眼间就染红了这片雨水。
为首的大汉一脚踹在男人身上,把他踹进了角落里,压碎了不少的竹娄。
男人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肚子上的鲜血更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空气中也浮着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为首的大汉嗤笑一声,几步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怪就怪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然后狠狠地挥下……
男人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过了片刻,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响起了几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连忙睁开眼,就看见巷口处,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青色劲装,身后背着一把长剑,青色的靴子因为沾了水而变得深了些许,面皮白净,相貌堂堂,看上去温文尔雅。
他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遮住了那女子的面貌,只能露出了一个线条柔美的下颚。
他们缓缓走来,女子的容貌也露了出来——她打扮得极其简单,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身后,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戴着一支款式简单的玉簪,耳边点着一对白玉珰。
一身葱倩色衣裙,细处绣有暗纹,通身都透着一股不食烟火的气息,说是钟灵毓秀也不为过。
看见这两人,男人绷紧的心弦终于一松。
“许少侠,云姑娘……”
许宁也微微颔首,将手中的油纸伞交至云容手上,而后蹲下身,细细查看男人身上的伤势。
“没伤到肺腑,仔细养着便可。”
云容目光落到男人身上:“你可是刚从青山上下来?”
“正是。”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我在山上寻到了宝贝,不曾想被人给盯上了,这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许宁也眉头微挑,抬头看向云容,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
云容笑了笑,转身去检查地上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几人,不出意外的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一些东西。
“是裴家的人。”指尖摩挲着从几个大汉身上搜来的令牌的纹样,云容轻声道。
许宁也把男人背在背上,一边走一边说:“看来,明日我们得去裴府一趟了。”
云容抬高了手臂,撑着伞,浅笑不语。
几人走出巷子后,一抹白色出现在了巷子里。
临渊静静地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眉间微拢:“胆子还不小,竟敢入世。”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眉间很快舒展开来,身形一闪,便失去了身影。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云容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怎么了?”余光瞄到她的动作,许宁也问道。
云容轻笑:“无事。”
夜晚在风雨中流逝,天渐明,风雨也停止了。
一场雨过,天空反倒明朗起来。
比起前些日子的闷热,这日倒是个难见的好天,秋风带着些微凉意拂过树梢,黄叶纷纷坠地,把个安阳城都衬得热闹了几分。
这安阳城傍水而建,城门口便是罗阳江,江边酒旗鲜艳,迎风飒飒。
坐落在那处的正是安阳城里最大的一间酒肆,名字起得豪气,唤作停箸楼。
据传这酒肆的掌柜祖祖辈辈都靠酿酒为生,又常年雇着好些个手艺高超的厨子,夸下海口说是只要进了他们的门,不吃到十分饱便停不下筷子,引得南来北往的侠客们好奇心起,纷纷前来尝鲜,这名声也就逐渐传了开去。
每日只要一开张,便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酒肆门前有对父女正在耍把式,那老父头发花白,体格倒还健壮,而他闺女正当妙龄,青衣短打,纤腰一束,一柄红缨枪舞的是威风凛凛,好看极了。
眼见她招式将毕,门口瞧热闹瞧得呆了的小二回了回神,想把手里的茶壶端回去,哪知迎面却跟一个客人撞了满怀,一个不稳那茶壶便脱手而出,朝人群这头飞了过来。
茶壶滚烫,众人躲闪不及,却见那当中持枪的姑娘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手腕一抬,隔空将壶托起,随即手中□□一横,那茶壶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枪头之上。
她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颇是利落,众人见那枪上红缨飞扬,而壶里的茶水竟然一星半点儿也没漏出来,不由齐声喝了声彩。
眼见铜锣里的银钱比往日多出一倍不止,父女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前来凑热闹的临渊三人也在。
浮生吃了昨夜临渊抓来的治风寒的药,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精神,想出来走走,临渊见她精神恢复了一些,便答应了她。
路过停箸楼时,恰好看见这对父女在卖杂耍,又见她对这些杂耍有兴趣,便停了下来,让她看个够。
此刻看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因为染了风寒而变得苍白的小脸上也多了一抹血色,便知她看得很高兴,因此,对这对父女,他也不介意大方一些,一锭碎银放在了铜锣里。
这副一掷千金只为红颜一笑的行为,看得无尘撇了撇嘴,同时也酸得不行。
当年就知道这位尊神是个冷酷无情的,能面不改色就杀了天界近大半的上神,还搅得冥界也不得安生,并且还敢在黄泉路那么可怕的地方一呆就是近千年,可见是个不仅对旁人狠,也能对自己狠的凶残家伙。
他对六界生灵冷漠无情,却也没想到他还能有如此温和柔软的一面。
果然不愧是差点灭了冥界也要找到的人,他们这些在他那儿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人可比不上她一星半点儿。
不过,打量六界谁不知他的真面目似的,那一脸的温柔骗鬼呢。
无尘正酸着,就见临渊微微偏首,轻飘飘地看了自己一眼,瞬间惊了下,不过他很好地绷住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
临渊淡淡地收回视线,重新落到身边的小姑娘身上。
无尘暗自松了口气,暗戳戳地远离了这两人一些,心说好险,然后收敛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就怕又被某个煞神看出来。
人群逐渐散去,持枪的姑娘弯下腰去,正要将铜锣捧起来,一锭碎银忽然从高处扔了下来,正巧砸在她脸上。
正欲离去的浮生脚下顿住,白皙的小手揪住了临渊宽大的袖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锭碎银落下来的地方。
见状,临渊也停了下来,任由她看热闹。
青衣姑娘微微一愣,拿过碎银抬头看去,却见一张描摹精致的脸孔正低下来,趾高气扬地看着她:“怎么,反正是靠人施舍过日子,有钱拿还不高兴么?”
“我们凭本事吃饭,不敢要小姐的施舍。”青衣姑娘不卑不亢,将先前的碎银双手奉上。
哪知这通身华贵的大小姐瞧也不瞧她,只冷笑道:“既然不是讨饭,也不是求人施舍,你们爷俩在人家酒楼门口耍什么把式?”
“小姐是这停箸楼的掌柜么?倘若不是,凭什么对我们说三道四?”青衣姑娘想来也是年少气盛,正想回话,她那老父赶忙拦在前头,冲这挑事的大小姐连连作揖:“我们这便走了,还请小姐大人大量,莫要跟小女计较。”
“不是我想跟令爱计较,实在是令爱不懂规矩。”那大小姐随手指了指她身后的灰衣小婢,“若不是你们占了地方,那不长眼的小二怎地会撞上我的婢女?你们这便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话音刚落,忽然冷笑一声,劈手就要去夺青衣姑娘手中的□□。
青衣姑娘措手不及,慌忙仰身避过,那大小姐却不依不饶,出手便与她缠斗起来。
还没走远的路人们先前见这大小姐仗势欺人,心里都带了两分不平,谁知她出手如风,招招凌厉,却是正宗的南派功夫,不由都将轻视之心收了起来。
几招过后,有人低声叫道:“是裴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