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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云宫(十二)
    楼煜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宫中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
    宫中各处皆已掌灯,琉璃盏下晕黄的烛火将那天上皓月的银光都掩去了七分。
    他下了马,却是一刻也不停歇地直奔昭阳殿。
    只因入宫门之时宫门守卫的一句话:“陛下有令,命楼大人回宫后速去昭阳殿。”
    入得殿门,果见大殿中央一袭鲜红色的身影负手而立,听见殿门声响,竟是有些急切地转身,一把扶住正欲下跪参拜的白衣男子。
    “你今日是怎么了?怎的一日未回宫中?”
    被面前这尊贵女子略有些失态的神情惊了一下,楼煜后退一步,保持应有的君臣之仪,双手抱拳正欲解释,然也只是才讲出一个“臣”字,便被女皇陛下打断:“罢了,朕急召你来也不是为追究这个的。”
    楼煜怔愣:“那陛下召臣来是……”
    “唉!”未言先叹气,更让楼煜觉得疑惑,抬头看着她深锁的秀眉,楼煜却也不再多问,垂手默然站着,少倾,听得女皇沉声道:“朕今日收到急报,说齐王遇刺,身受重伤。”
    楼煜闻言一惊,然思忖片刻却只觉其中似有端倪,道:“齐王不是早已离京了么?不知陛下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女皇凝眉想了一会儿:“未时。”
    “敢问陛下,是何人来报?”
    “是……齐王身边的亲信。”
    “亲信?”楼煜垂眸低声重复一句,又问道,“他是如何说的?”
    修长的手指按住眉心,女皇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今日辰时,齐王一出驿馆,便遭近百名黑衣死士围截,齐王寡不敌众,虽由近身护卫护着突围,可背后还是挨了一刀。”言罢又轻叹了一声,“来人说齐王到现在仍是昏迷不醒。”
    “这……”楼煜依旧锁着眉头,微微垂下墨玉般的眸子,额前几缕碎发遮住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不知齐王现在何地?”
    “辽州。”
    楼煜抿了一下唇,垂下的眼底似有光芒闪过:“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命你,明日一早前往辽州,护齐王周全。”
    果然。
    楼煜轻吐出一口气:“可是……操练兵马一事……”
    女皇负手背过身去,黑沉的眸子映着殿中晕黄的烛火,有几分明暗不定:“这个你自不必担心,朕已将此事交于司徒将军。现今最重要的,是齐王的安全。”
    楼煜抬眸看着她红衣之上的金色凤凰,唇边忽地就溢出了一丝笑意,只是,似隐隐带了些苦涩。
    他单膝跪地,抱拳垂首:“臣领命。”
    是夜。
    楼煜与当天值夜守卫换了班,抱着白虹斜倚在昭阳殿前长廊的汉白玉石柱上。
    抬眼望天,只见空中的明月已呈弯镰之状,几片迷蒙的烟云飘过,好似美人娇羞的黛眉隐于轻薄的纱衣。
    竟已将至月底了么?
    辽州……辽州……
    楼煜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了几丝晚夏近秋的深夜的凉意。
    那是义父的封地。
    “那,你是不是会为了效忠于他而做任何事?”
    “如果这一次真是他错了,你也要跟他一起错吗?”
    缓缓将那一口气吐出,修长的手指掩住眼睛。
    义父,是你错了,还是孩儿错了?
    ——
    辽州与京城相距数百里,楼煜快马加鞭,抵达辽州时已是晚上。
    许是亲王遇刺一事让当地百姓受惊不小,楼煜骑着马已在街道上走了约一刻钟,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见到,而两旁的商铺民舍更是大门紧闭。
    也难怪,亲王遇刺,当地的州府便是首当其冲,首先就是一个管辖不严的失职之罪,更何况,遇刺的还是当今女皇陛下唯一的皇弟齐王殿下,为表忠恳,于是在第一时间封闭全城,白日里更是集所有人马全城搜捕,闹得人心惶惶。
    如此一来,还有谁敢在晚上出门。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尤为响亮,反而衬得周围更加冷清。
    楼煜凝眉打量周遭的情景,忽觉背后一阵疾风扫过,猛地回头,果见一道黑影动作极快地掠至左侧屋檐。
    楼煜目光一厉,手臂一动,白虹已然在手。
    而屋顶上的人却突然转身挥腕,便有一物脱手破空而出。
    楼煜双目微眯,右手一抬,食指与中指间赫然多出一物。
    借着胧淡的月光睨了一眼,眸中却闪过一抹异色,再抬头看向屋顶,见那道黑影纵身一跃,几个翻身向远处而去。
    双指一勾把那物什握在手里,楼煜脚下在马镫上猛地一踩,借力腾空而起,几个利索的起落,人紧随那黑影,只弹指的功夫,白色的衣袍已渐成一个模糊的白点。
    越过十几条街,踏过数条巷子,那个黑影似玩游戏般与楼煜周旋僵持。
    睿智如楼煜,也早发现了这一点,目光紧锁前方那个似刻意而为,但能始终保持与自己十步远的距离的黑影,楼煜却也不得不叹:此人轻功委实了得!
    终于,又越过几条街,黑影矮身一闪,没入一条深巷。
    犹豫片刻,楼煜攥紧了手中之物,提力跟上。
    巷子幽深曲折,昏暗无光,两边的石墙许是年久未修,空气里弥了几丝腐湿的味道。
    巷子尽头是一庄小院,灰白的土墙,暗红色的大门上亦是败迹斑斑,似久无人居住。
    楼煜站在门口,追到这里已无那个黑衣人的踪影。而他面前的大门却半敞着,毫无阻碍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被烛火映得暗黄的房间。
    一切再明显不过——
    兜兜转转了这许久,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引来此处。
    烛火跳动,将面窗而立的男子的影子拉得修长,玄色的衣袍微微浮动,白玉玲珑带紧束腰身,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齐王殿下别来无恙。”
    白衣男子推门而入,看见本应该在州府府邸安身养伤而现在却好生生立于窗前的男子,并无半点惊色,反倒有几分意料之中的自然。
    玄衣男子缓缓转过身,俊毅如刻的面容上露出轻淡描写的笑意:“你一点都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楼煜走到小屋中央的木桌前,随意翻起一个茶杯捏在指间把玩。
    皇甫奚亦走到桌前翻起一个杯子,提壶注了半杯茶水:“本王好好地站在这里,而不是在州府的府上卧床昏迷?”
    楼煜勾了勾唇:“论武功,齐王从不在楼煜之下,更何况……”话到这里有意拉了一个音,想到方才那个黑衣人轻捷矫健的身手,唇边笑意更甚,“齐王身边能人辈出,区区几个喽啰,又怎能伤得了齐王分毫?”
    “呵呵……”清朗的笑声在小屋中弥散开来,皇甫奚神态悠然地咽下一口茶,“放眼朝中,恐怕也只有你敢这样说本王。”
    “齐王不把楼煜视为敌手,楼煜已十分感激了。”说罢突然右手一扬,将掌中之物抛于对面之人,“这个还与王爷。”
    皇甫奚只手接住,摊开手掌,但见一方形玉片静卧于上,长约两寸余,通体墨黑,无一丝杂色,更无半点雕饰,光泽莹润,触手生温,一看便知是极好的质地。
    “陈国灵雾山产有墨玉,自出世以来便被奉为玉中之宝,早些年女皇陛下曾偶得两块,尚未雕琢,就赐予了太子殿下和齐王。”顿了一下,楼煜看着他掌心的玉,笑道,“只不过,王爷以如此贵重之物引见楼煜,着实让楼煜惊着了。”
    皇甫奚闻言,却只是轻轻摇首笑了一下,半晌才道:“好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
    转眼已十来日过去,云千诺在神医阁安心养伤,每日倒也平静闲适,只是偶尔也有些患有疑难杂症的百姓前来求医。
    可怜偌大个神医阁竟无一个学徒,只得辛苦了云千诺,堂堂一宫之主,重伤在身的,有时还得亲自帮忙抓药、熬药。
    而对于神医阁无徒一事,云千诺还特地询问过,神医的回答如下:“前几年也曾有些年轻的来拜师。可是……要么就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妄想我把所有医术尽传于他;要么就是资质平庸,心有余而力不足,终也难成大器。如此试了好几个又走了好几个,也就没那个兴趣再收徒弟了。”
    云千诺笑:“神医竟如此地没有耐性么?只因那区区几人就将所有拜师之人拒之门外,对那些有能有心之人岂不太不公平?”
    梁如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若真有心,一个门框又岂会拦得住他?不过……”他话峰突然一转,眼睛在云千诺身上滴溜溜地打转,“我看你资质倒是不错。要不要本神医委屈一下,收你为徒?”
    云千诺挑眉:“我天云宫的医女虽不及神医,但治个小灾小病的也还过得去。而我嘛……对医道无甚兴趣。不过要是神医乐意的话,我可以让她们来向神医求教。”
    梁如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为什么是她们来,而不是请我去?”
    “去哪儿?”
    “去你的天云宫啊。”
    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云千诺突然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一语中的:“说吧,神医去我天云宫究竟有何目的?”
    他托着腮,眸中闪烁着灿然的星光,极其认真地答道:“吃美食以养胃,看美女以养眼。”
    “……”
    这十来日,临渊和浮生在神医阁外一直守着,对于里面的事情除了临渊探知了一下云千诺的情况外就没有再过多插手了。
    这日。
    浮生眼巴巴地看着临渊:“公子,我们也进看一下好不好?”
    临渊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闻言只是问:“你想干什么?”
    对于小姑娘爱美人儿的行为临渊公子可是清楚得很,现在小姑娘坐不住了,无非是想一睹天云宫宫主的芳容罢了。
    听得他问,浮生也不隐瞒,老实道:“我想进去瞧瞧云宫主到底长何模样。”
    “不许!”
    无情的拒绝让小姑娘炸毛了,准备撇下临渊自个儿跑进神医阁里看美人儿去,却不料才刚刚迈开一步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顿时又吵又闹。
    临渊又头疼了,无奈扶额,他揽着小姑娘的腰肢,沉声道:“云千诺既然没事,那我们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免招来事端。”
    “我不,我不,我不!”小姑娘又开始撒泼耍赖了。
    “浮生!”他低低的嗓音带着一股不悦,浮生安静了,神色却是委屈不已,小嘴嘟起,眼圈都红了。
    临渊最见不得她这副委屈的样子,一看她眼睛都红了,连忙放下姿态好生安抚。
    “浮生,不是我不愿让你去,只是这位云宫主的身上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所以我不放心你接近她。”
    浮生仰头瞅他,狐疑地道:“是这样吗?不是你骗我?”
    每次和他闹脾气的时候称呼都会由公子变为你,这丫头也不知察觉了没有。
    临渊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神色不改:“我之前就给她算过一次命数,然而我却看不全她的未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愿你这时接近她。”
    “那楼煜呢?公子可看清了他的命数?”浮生连忙追问。
    “没有,我没有给他算。”临渊摇首,“况命数一事自有天定,我即便看见了也无能为力。”
    “但我还是想去。”小姑娘低声嘟囔。
    这声嘟囔没有逃过临渊的耳朵,无奈一叹,他扶眉,这辈子真是栽在这个丫头的手上了。
    “既然想去,那便去。只是不得暴露身份!”临渊不放心地添了一句。
    自己的要求再一次被答应,小姑娘很是愉悦,笑眯眯地道:“我晓得!”
    ……
    神医阁的大门被人敲响,梁如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来了——”
    然后,大门被打开,一身道袍的梁如方出现在两人面前。
    “请问有什么事吗?”梁如方打量了眼临渊,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了,只好先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问道。
    望着梁如方眼里淡淡的疑惑,临渊一哂。
    他以前和梁父来往时梁如方还是个不记事的小孩儿,但总归是见过几面,现在看见了他,难免会觉得眼熟。
    知道他看见自己生了疑惑,临渊也没解释,扶着浮生道:“这是家妹,这几日上吐下泻,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听闻神医阁里有一名神医,这才带着家妹上门,请神医为家妹治病。”
    梁如方顿时放下了心里的困惑,立马让开:“那快进来。”
    给浮生把了脉,梁如方故作高深地道:“令妹无大碍,只是肠胃有些弱,吃了不易消化的食物。我给你开一副药,回去后让令妹吃了,同时也不要再让令妹吃那些不易克制的食物便可。”
    说着,他提笔落字,很快就把给浮生的药方给写好了。
    临渊淡淡勾唇:“多谢!”然后侧目看小姑娘,却发现小姑娘一心都在云千诺的身上,一时间只得“……”
    云千诺也注意到了浮生的视线,对她微微颔首,然后挪开了目光。
    得到了美人儿的回答,小姑娘高兴得都要飘了,全身心都沉浸在“美人儿果然是美人儿,她一眼看过来我心都要酥了”“美人儿真高冷,不过还是阻挡不了我对她的崇拜之情”里,连身边极有存在感的临渊公子都被她华丽丽地给无视了。
    临渊脸皮一阵抽搐,强忍着把小姑娘的脑袋扳过来的冲动,接过梁如方的药方,温和地笑了笑:“既然家妹只是小问题,这药我回去后再找大夫抓,那就不劳烦神医了。”
    说罢,他强硬地把小姑娘拉起来,见小姑娘不解地望过来,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神医你看,家妹已经无事了。”
    还处在迷茫中的浮生:“……”
    梁如方也是一脸懵逼:“哦——”
    云千诺看了看临渊,又看了看梁如方,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直到两人离开了神医阁,梁如方也没有反应过来:“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瞥了眼云千诺。
    “神医这样很好,继续保持。”
    云千诺风轻云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里间。
    梁如方:“……”
    他怎么从这话里莫名听出了一股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