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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云宫(十)
    今日本就是阴沉沉的天,二人未携雨具,故不敢久留,随意走了一遭,云千诺又同几个留守的宫侍简单交代几句,午时过后便辞别而去。
    信马走在林子里,云千诺看着一言不发,慢条斯理走在前面的男子,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催马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而他却如没看见一般,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上似隔了层淡淡的寒霭。
    云千诺侧脸看他,自打见到那些百姓时他似乎就不大对劲,心想莫不是今日之事唐突了?暗自斟酌了下,缓缓开口:“今日我……”
    唇里也才溢出三个字,他突然出口打断:“宫主侠义仁心,自是楼煜这等迂腐之人所能望尘莫及的。”
    这话听起来好似在赞扬,但经由他的口说出,语气却如同他此时的眸,幽冷之中又透着股拒人于外的寒意。
    云千诺果然又紧了紧好看的秀眉,林间清凉的风将她的面纱拂在脸上,隐现出令人遐想的轮廓。
    半晌,听见她的声音泠泠响起:“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顿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便自己接道:“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都说养育之恩高于天,你效忠于他自是理所应当。可是,我也看得出,有时你自己都有些矛盾,有些事你或许比别人都清楚,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她注视着他似乎比方才又阴沉几分的脸色,抿了抿唇,继续道:“今日你看到了他们如今是怎样的过活,天云宫劫来的钱财悉数用在了他们身上,但天云宫不可能周济他们一辈子。我带你来,只是想让你更加清楚自己心中所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可以无愧于自己。”
    楼煜手中缰绳骤然一紧,马儿受力被迫止步,打了一个响鼻。
    云千诺亦勒马,抬眸,正撞入他深邃如渊的目光里,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轻吐出一口气:“罢了,楼大人就当今日没有遇见千诺吧。至于千诺方才说的那些,楼大人也权当千诺随口戏言吧。”
    末了,揽了缰绳,小腿一夹马肚,径直越过他继续前行。
    天色愈发昏沉起来,周围风吹细叶,发出“沙沙的碎响,马蹄踏过,溅起一阵小小的尘粒。
    天际由昏渐转至阴郁的暗黄,蹄下的土地仿佛被施了墨彩一般,氲开些沙的颜色。
    树上叶片摩娑,也渡上了一层淡淡的棕色,行走在其间,恍似漫步在敞开的夕阳晚景图中,氲氲的,有几分不真实。
    乍然风起。
    马儿突然受惊般一声长嘶,在这寂静的树林中划开一道声口。
    “不好!”跟着他们的临渊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林中的不对劲之处,右手紧紧地拉住浮生,以免她出事。
    云千诺也发现了,美目骤然一眯,纰瓴无声地落于手中,寒意凌然,冷冷地看着四周从天而降的近百名黑衣人。
    重重杀气缓缓在空中弥散开来,原本寂静的林子此时更是如死一般的沉寂。
    长风呜咽,裹起云千诺宽大的衣袖,猎猎生响。
    几缕发丝萦绕在眼前,她缓缓勾起唇角,清冷的眸子似结了一层无法化开的寒冰。
    纰瓴呼应主人绽出莹然的白色光芒,剑鞘轻颤兀抖,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紧接着便是轰然炸开的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为首的的黑衣人缓缓抬起右手,黑布下微微眯起的黑眸中杀意兀现:“杀。”
    脚下飞溅起无数水花,剑光错影,生生撕扯开雨幕。
    雨水毫不吝啬地将马背上的女子从头到脚浇个通透,目光却如结冰的寒刃般扫过急步奔来的一众人,袖中握剑的手指骨节已泛出苍白的颜色。
    利刃划出刺眼的锋芒,伴着细碎的雨点迎面扫来,云千诺斜身一仰,手腕翻动,一道绮目的白光豁然绽出,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动作猛地一顿,收缩的瞳孔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几乎都没有看到她的剑,但颈间温热的液体股股渗出衣襟,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痛苦。
    无数剑光齐刷刷劈面而来,云千诺仰面后仰,右腿顺势跨过马背,一个悬身跳下,纰瓴剑瑟瑟生鸣,每一道白光落下,伴着血色飞染,每一个剑招,没有一分多余的修饰——直取对方性命的杀招。
    为首的黑衣人立于战场之外,一瞬不瞬地盯着被围困中央的白衣,目光最终落到她握剑的左手上。
    幽黑的眸底闪过一道精光,右手不徐不紧地探向脑后,缓缓取出箭囊中的一支羽箭。
    上弦,拉弓成满月,银色的箭尖对准了那抹白衣,手指陡然一松。
    羽箭呼啸着划破雨幕,极其灵巧地避开周围的黑衣人。
    果然是射箭的高手,连偏折的角度都计算得分毫不差。
    闻得身侧急厉的风声,云千诺目光一寒,横剑挡下近身的一招,继而步锋急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与那羽箭擦身而过。
    箭斜斜没入云千诺身后的黑衣人胸膛,竟连带着他飞出几步之远,其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云千诺注视着这些近乎死士的杀手,冷静如她,也不由得蹙紧了眉毛。
    左手使剑果然不如右手,光是速度就慢了一拍,看方才那一支箭的准狠,只怕那个头目才是压轴的角色。
    无奈自己伤势未愈,若是那人在……
    正想着,身后又是一阵破空的疾风,还未有所动作,忽觉眼前红光一瞬,两支羽箭被拦腰折断,截成四股,偏转了方向直直没入四个黑衣人腹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预料中的白衣。
    目光淡淡地掠过她持剑的左手,楼煜抿了抿唇,然后看向周身被他方才一击摄住的黑衣人,白虹剑兀地一抖,登时红光大盛,剑鸣响若龙吟,万千剑影宛如重重珠帘之间漾开了一株株绝世的红莲。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下眨眼间倒下一片,为首的黑衣人眸子深沉如渊。
    再次缓缓取出一支白翎羽箭,离弦之际,却是对准了中央二人之间,而其他的黑衣人就像是收到指令般,突然变换了攻势。
    楼煜隐隐感觉不对劲,等到明白过来,他与云千诺已被分隔开来,近百名黑衣人成两股分个围杀。
    星眸一眯,他眉心隐有恼色,看她的样子,多半伤在右臂。
    若说近身单独格斗,这些个人连威胁都没有资格,可是看他们的集体攻势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若是纠缠上了,只怕一时难以脱身。
    雨势渐强,天空偶尔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落下震耳的轰鸣。
    雨水与泥水、血水交织,空气中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手指摩娑着弓背上的繁复雕纹,雨水渗入他脸上的黑布,在下巴处聚成一股流下。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注视着不远处那抹窈窕的纤影,黑布下发出一声轻嗤,右手再一次扬起,探向脑后。
    这一次,他取出三支羽箭,箭尖张开齐齐搭在弦上。
    楼煜隔开一击,余光不经意一瞥,顿时瞳孔微缩——
    三支羽箭离弦急射而出,分别占据三个不同的方位,却是将白衣女子的后路全部封死。
    几乎连想都未想,楼煜纵身一跃,避开要害,而其他地方却都或深或浅被割开一个血口。
    脚在黑衣人头顶借力,白虹剑化作一抹红光急掠而去,拦腰断开射向云千诺脊背的那支。
    而云千诺则借隙仰面后倾,同时剑尖着地借力凌空一个旋身,两支羽箭,一支贴着鼻尖飞过,另一支则险险擦过耳畔。
    楼煜亦在此时飞掠至云千诺身侧,掌心聚力唤回白虹,回身便一剑挥出,血花四溅,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漾开,如雪地里初蕊的红梅。
    云千诺显然已经气力不足,平日里不常使剑的左臂已愈发酸痛。
    楼煜似乎有所察觉,下意识地往她身边移步,白虹也不再如往日那般的招式,每刺出一剑,必染血腥。
    持弓的黑衣人依旧远远置身于外冷冷观望着,脚下流动的雨水已渐成浅红。手下之人已倒下大半。
    右手再次探向脑后,又是三支羽箭齐齐搭在弦上。
    二人倚背而战,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原本整洁的衣衫被污迹与血迹浸染,乍一看有几分狼狈,但丝毫没有影响周身所散发出的森然寒意,剑光交错,如同夺命的修罗。
    近身响起熟悉的风声,云千诺抿了抿唇,忽觉臂上一紧,紧接着便是一股大力将她生生调换了方位,心下顿时明了,虽有些惊讶,但还是反应极快地随之变换步伐。
    纰瓴剑为二人隔开劈来的刀剑,与此同时,眼前乍然亮起的红光将身后、身侧两支羽箭隔在身外。
    然后,臂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而下一秒,已经转移至腰际。
    有瞬间的怔愕,而人已被他带到他身前,近乎强势地将她固在了怀里,手腕翻转过一个极巧妙的角度,白虹剑舞出绚美的剑花。
    持弓的黑衣人指间一紧,突然腾空跃起,旋身避开被长虹牵引而反射回来的羽箭,同时拉弓上弦,又三支羽箭带着霸道的气劲冲破雨幕而去。
    这一次似乎真的将他惹怒,三支羽箭离弦之际,另外三支已搭在弓上。
    箭势迅猛,一批批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将被围于中央的二人完全囊盖其中。
    二人心中俱是一惊。
    感觉到腰上的力道有増无减,云千诺被他迫着旋了一个周身,白虹舞出瑟瑟龙鸣,一时间只觉漫天的霞光万丈,无数剑影将二人裹得严严实实。
    白虹剑身散发出的强劲剑气将射来的羽箭悉数震落。
    黑衣人眸中闪过一抹怒色,长弓随手抛出,终于飞身而上,右手自腰间一探,旋身之际,手中已然多出一把细长薄刃的软剑。
    云千诺瞥了一眼腰上的手,秀眉微蹙,作势便要挣开,而楼煜也并无阻拦之意,手臂这才离开,忽觉身后一股急劲的风声,大有虎啸龙吟之势。
    被迫挪开一步,那阵风便自二人中间穿插而来。
    似乎意识到什么,楼煜挥剑转身,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方才好容易扭转的局势此时又陷入困境,他们二人因着为首黑衣人的介入,再次被分个围杀。
    而楼煜亦已看出,这些杀手,分明是冲着云千诺而来。
    那个头领的武功不可小觑,且云千诺的破绽再明显不过,只怕难以招架。
    一众黑衣人见自家头儿亲自上阵,相互之间递了记眼色,便如事前约好了一般,将所有散余力量集中起来对付楼煜,而白衣女子那边,就成了两位高手之间的对决。
    软剑如一条银光闪闪的白蛇,腰枝舞摆,仿佛已成了他主人的一部分,每一个攻击的角度与方位都滴水不漏。
    云千诺吃力接下一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雨珠顺着密长的睫毛一滴滴掉落,云千诺站定,目光在他弯垂的软剑上停留片刻,突然低笑道:“百步穿杨,剑走龙蛇,不愧为千叶门第一杀手。”
    黑衣人微愣,顿了一下,亦笑道:“久闻天云宫宫主乃女中英豪,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可是我千叶门的规矩,拿人钱财,□□。要怪也只能怪宫主的伤太不是时候,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话音落罢,软剑兀抖,银辉的剑光顿时化作一道闪电。
    云千诺看得分明,在他身形移动的同时亦展臂快速向后飞掠。
    仅短短几秒,看似始终平直的剑光实则已变换了数十个方位,而云千诺亦随之极快地换移步伐,目光紧紧锁住离自己胸口仅二尺余的剑锋。
    如此退了四五丈远,云千诺目光一寒,白光陡然裂开,只闻“叮”的一声脆响,人已借剑上之力偏转了身形,绕至黑衣人身侧。
    纰瓴与软剑磨击发出刺耳的鸣响,身形交错,剑影迷离,虽说云千诺有伤在身,但从小习武积下的深厚功底还难以让人在短时间里便占得先机。
    而楼煜被迫困于几十个黑衣人之间周旋,云千诺那边的情形只能看个隐约,想到她还是左手使剑,白虹不觉间更加凌厉了几分。
    可是,心中却已经隐隐急躁起来,终是等不得将其余黑衣人悉数毙于剑下,白虹响应主人心意,剑身陡然发出强劲的剑气,生生震开一个缺口,紧接着便是一抹白影如惊鸿般急冲而去。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闪电将灰白的天幕撕扯开一道狰狞的口子,云千诺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的动作为之而止。
    垂眸,睫毛上的一滴雨珠砸在直直没入她右肩的雪亮冰刃上。
    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会是如此之快,而这一剑,本是直指她心脏的。
    怔了一怔,黑衣人看着她冰冷的清眸,随即抬起空着的左手,内力凝聚。
    而这一掌却没有拍出,身侧骤然亮起的剑光让他不得不收掌抽剑,足下一点,向后跃出两丈远。
    剑毫无征兆地猛地抽出,云千诺猝不及防,身体受力被迫旋了一圈,便如折翼的残蝶般软软得就要往地面上倒去。
    而亦在此时,一袭白影急忙而过,站定时,已将白衣女子接在怀里。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受创的右肩上暗色的殷红迅速蔓延开来,整条右臂因着疼痛遏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忙点了她胸口的几处穴位,搂在她腰际的手不觉加重几分。
    白虹剑抖动身躯发出瑟瑟鸣响,白衣男子抬眸看向对面的黑衣人,目光里已是掩藏不住的怒色。
    半晌,白虹愈发耀眼的红光几欲将他二人笼罩,凉薄的唇里轻咬出三个字:“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