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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云宫(九)
    京城向来是一国首都,它的繁华绝非徒有虚名。
    云千诺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慢悠悠地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宽阔的街道两边,美味小吃,折扇字画,首饰玉器,还有各色商铺,叫卖声不绝于耳。
    兜兜圈圈绕了约半个时辰,云千诺揉了揉酸痛的右肩,美目半眯,余光瞥及身后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默叹了口气:还真是麻烦啊!
    又随意走了几步,偶一抬头,忽见一茶铺,这边牵了马正要过去,目光突然撞及前面一个人身上。
    他也是牵了一匹马,纯白的马,配着他一身胜雪的白衣,即使行于万千人流之中,让人永远第一眼便能寻到他。
    “宫主今日好雅兴。”
    正想着,他亦已不知何时看到她一袭白衣,缓步走了过来,抬眸看了看那家茶铺。
    云千诺耸耸肩,食指一竖,指向微微有些阴沉的天:“难得今日不怎么热,你那皇宫跟个牢笼似的,再不出来透口气,好好的人也要闷出病了。”
    楼煜浅笑一声:“那不知宫主可否赏脸,今日楼煜坐东。”
    “有人请喝茶,何乐而不为?”说罢,将马缰系在桩上,负手走了进去。
    “宫主如何出得宫来?”
    袅袅水汽从墨紫色的砂壶流淌至同样紫色的精致砂杯中,一股茶独有的清香随之静散四溢,还未入口,已觉唇齿生香。
    修长纤细的手指抚过杯身,云千诺放在鼻前轻嗅。
    “几日前,太子殿下给了我一块令牌,以便自由出入皇宫。”然后移至唇边,小抿一口,待到茶香满口,她方又问道,“楼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女皇陛下命我于西郊场地操练兵马,昨夜宿在了那边,方才也是从那里赶回。”
    “操练兵马?”云千诺道,“看来,千诺很快就要改呼你为将军了。”
    杯子在唇边止住,楼煜浅笑着摇摇头,目光随意地看向楼下,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继而眸子一动,剑眉缓缓皱起,却又很快舒开。
    好看的薄唇弯起一个弧度,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宫主出宫是要去哪儿?”
    云千诺见他的神情心下自是明了,回道:“有些朋友现在在城外,许久不见,故前去探望。”顿了一下,又道,“不知道楼大人有没有兴趣与千诺一道?”
    楼煜一愣,抬眸挑眉:“既是宫主的朋友,楼煜若前往,岂不成了不速之客?”
    “怎会?”指腹摩娑着粗糙的杯身,云千诺道,“我那些个朋友们很特别,且又极热情好客,如果大人去了,他们一定很高兴。”
    楼煜看着她清亮的眸子,微微蹙眉,略作思忖,虽仍有疑虑,但还是道:“既然宫主都这样说了,楼煜焉有不去之理?”
    “如此甚好,只是……”云千诺睨了一眼楼下,幽幽道,“有几个好事的似乎对千诺不怎么放心……”
    楼煜淡笑一声,饮尽杯中茶水,右手自袖底一翻,双指间已不知何时夹了一支竹签子。
    然后手腕一动,竹签倏地斜射出去,首端尖削部位在他灌入的内力下,其锋利丝毫不亚于刀刃。
    下一秒,便闻得下面一阵喧哗唏嘘之声。
    云千诺探头一看,竟见对面楼下的一张布棚轰然而塌。
    棚面起伏波动,不用说,定是有人出门不利,被压着了。
    二人对视一笑,起身拂袍而去。
    出了城门,北走约三十里,是一片林子。
    二人停在林子外,云千诺一语不发,楼煜看向林子深处,却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这里他以前曾来过,林子后面是一片小山坳,并无人家居住。
    云千诺回头看了他一眼,小腿夹紧马肚,突然扬鞭摧马奔了进去。
    楼煜略作迟疑,终是跟了上去。
    行了约一刻钟,估摸着已走了大半个林子,楼煜正欲开口询问,一抬头,忽见前方露出草黄色一隅,又走近几步,待到看得清楚后,楼煜不由得在心中吃了一惊。
    那不是一两个茅屋,而是疏疏落落几十个木屋、茅屋散布其间。
    有人不时从屋中出入,八九个孩童在屋前嬉戏玩闹,欢声笑语,掩盖了林间一切风歌鸟鸣。
    楼煜有些惊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把目光投向一脸静色的云千诺:“这里……何时多出了一个村庄?”
    云千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默然翻身下马,向那几个孩童走去。
    那些孩童正玩得尽兴,突然发现林子里一袭白衣缓步向他们而来,风扯过她长长的衣裙,随意搭拂在脚下的草木之上,往日里清冷的目光在看向他们时悉数折射成温意的柔和。
    孩子们怔在了原地,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云姐姐!”,顿时如放笼的鸟儿一般,欢呼着张着双臂扑向那袭白衣,脸上那兴奋激动的笑容,仿佛是见到了他们许久未归的至亲。
    “云姐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是啊姐姐,我们每天都想着你呢!”
    “云姐姐,我们都听你的话,每天跟霏儿姐姐读书写字。”
    “云姐姐……”
    云千诺微笑着抚摸着他们的头,温声道:“好好好,姐姐都知道,姐姐这些天有些事情耽搁了,没来得及看你们。所以呢,姐姐这次特地带来了你们爱吃的莲蓉糕和枣泥饼。”
    说着,她已从袖子里拿出用油纸包裹着的两包东西,弯腰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有没有谁想吃?”
    “我要。”
    “我要吃。”
    “……”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高高举起双手,每一张小脸上都露出期盼和欢喜的神色。
    “好。”云千诺把糕点交给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道,“那就让木哥哥先带着你们去吃,不许抢哦。姐姐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好耶!”
    一群孩子雀跃着拥着糕点跑开,嘴里还不忘高声喊道:“谢谢云姐姐!”
    云千诺依旧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而站在后面的楼煜却看得愣住,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眸子里温和的笑意和轻柔的话语让他有一种恍似不真实的感觉。
    “你……”
    一个“你”字还没说完,那些或在屋里或在屋外的大人们听到孩子们的欢呼声早已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看到云千诺,纷纷热情的向她打招呼。
    云千诺一一点头向他们回应,又回头看了身后的男子一眼,却见他难得几许茫然的目光,这才开口道:“他们,都是今年逃难的百姓。”
    楼煜闻言蓦地止步,有些不可置信的将周身的房屋和人寻了一遍,似是想问些什么,正要开口,却见前面急步而来一女子。
    浅绿色的长衫,长发利落地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加之手中斜握着的一柄长剑,女子秀丽的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英气。
    径直来到云千诺面前,突然抱剑单膝跪地:“霏儿拜见宫主。”
    云千诺浅浅地应了一声,待她起身后问道:“这里一切可好?”
    女子答道:“宫主放心,一切安好。”
    言毕,她抬眸将云千诺上下端详一遍,见她面色犹是略显苍白,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宫主,您的伤可有大碍?”
    伤?
    楼煜侧脸看向身边的女子,脑子里蓦地回响起在陵城,她骤雨归来时的那个早晨,那种暗哑的声音,分明是强忍疼痛的勉强。
    云千诺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无大碍。”
    可女子仍是关切的神色,宫主的伤,她是亲眼所见的。
    那几日变天,电闪雷鸣又疾风骤雨的,一些房屋不堪风力而塌陷,众人始料未及,更糟糕的是,还有几个被压在了下面。
    她们几个忙得焦头烂额,却不想她们宫主竟冒雨连夜赶至,二话不说就闯进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屋里,而老天却在此时极不和谐地炸出一记惊雷,木屋轰然倒塌……
    她们吓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回过神抓狂一般奔过去,一抹白影如惊鸿般从木堆里掠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
    男孩儿安然无恙,但宫主的右肩却被掉落的木梁砸个正着,伤了筋骨,只怕两三个月都使不得剑了。
    云千诺见她还似要问下去,凝眉递了一记眼色,女子会意,这才注意到一旁还站了一人:“宫主,这位是……”
    云千诺侧脸看他:“我的朋友。”
    楼煜礼节性的向她抱了抱拳,而后听得云千诺道:“我今日来并无甚大事,少时就回京城。”
    “京城?”女子蹙眉,“宫主那边还没处理好么?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事。我这里已无紧要之事,只余些琐事还须些时日。”末了,她又看看楼煜,“我这位朋友想四处逛逛,你且去忙吧。”
    “是。”
    云千诺看着她渐远,这才转身面向身边的男子。
    “你受伤了?”
    云千诺一愣,扬脸看着他皱起的眉心,随即笑道:“很重要么?”
    他动了动唇,沉默了半晌,却转移了话题:“他们就是宫主口中的朋友?”
    清澈的眸子闪动着点点星光,她依旧反问:“不可以么?”
    “那宫主邀楼煜前来只是为了要让楼煜知道这些吗?”
    云千诺挑起眼角,却不回答。
    他几乎隐隐看到她面纱下弯起的唇,但那笑意到达眼底时已是一贯的清冷。
    隐在不远处的浮生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仰头看着临渊:“公子,那三天云宫主是来了这里么?”
    “嗯。”临渊轻声道,“那三天我没有回来,就是因为见她忙着救这些百姓又受了伤,所以就多滞留了几天。”
    浮生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么看来,云宫主是对的。这些难民无家可归,朝廷却……”
    “浮生,你要知道,一个国家无论再怎么繁荣昌盛,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终究还是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这不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的错,因为他们不可能去关注每一个百姓,也不可能去询问每一个百姓的生活,他们要做的只是掌控大局……”说到这儿,临渊也不禁叹了口气,“云千诺是对的!”
    所以他这次才会不嫌麻烦帮了一下云千诺,救了这些百姓。
    可他没有说的是,这些百姓注定会是上位者的牺牲品。
    虞歌想要将澈王一网打尽,所以她即便知道这些难民的存在也只会装作不知道,而澈王为了自身利益,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百姓死去而无动于衷。
    但是即便是临渊公子,也不能说虞歌的做法不对。
    她想要为自己的儿子铺好路,为这个天下的安定做打算,所以这些人是必然会牺牲的,又或者说,想要天下太平,牺牲是必不可免的!
    若是没有云千诺做的这些事情,以虞歌的手段,澈王迟早会被她给解决。
    然而,云千诺的这神来一笔算是打乱了虞歌的计划,也不知虞歌的后续计划是什么。
    浮生抿紧唇角,没有吭声。
    爱怜地摸了摸小姑娘的细软的头发,临渊叹道:“浮生,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只是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会失去什么。”
    “公子,这就是你以前和我说的有舍必有得吗?”浮生不安地攥住了临渊的衣角。
    “是。这就是有舍有得!”
    “公子……”浮生看着不远处的那两个人,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云宫主日后的命运会如何?你看见了吗?”
    临渊:“……”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吗?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小姑娘道:“以后若是云宫主有事,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浮生……”临渊头疼,“不是说好了我们只看看,不出手干涉的嘛。”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而且我也没有答应过公子,都是公子你自己说的。”
    小姑娘近乎耍赖的语气让临渊没辙了,只得敷衍道:“好好好,我答应你!”
    浮生眯着眼看他:“公子,你在敷衍我。”
    临渊:“……”小姑娘越来越不好糊弄了怎么办( ̄^ ̄#)?
    “好,我尽力。”
    小姑娘这才喜笑颜开。
    应下了这个麻烦,临渊担忧地看了眼不远处表情淡然的云千诺,目光在她腰间的雪白的蝴蝶玉佩上巡视了一会儿,心头的不安越发的浓烈起来。
    这块玉,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