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玉的手中接过纸条,女皇不徐不紧地打开,目光自上而下,方才缓和慈悦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上面所写的,都是什么?”
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云千诺缓缓说道:“正是我天云宫所劫的澈王殿下千里迢迢压镖运回澈王府的东西。”
云千诺的这一句话,让侧妃心中猛地一跳,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望女皇手中的纸上瞄去。
当看到上面列的长长的物什清单,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捏着丝帕的手指逐渐收紧。
将侧妃的表情看在眼里,云千诺冷笑道:“女皇说澈王府中的一切东西皆有祖制规定,可那上面的东西,只怕不在女皇所说的规定里面吧,这些说富甲一方只怕都是少的。”
“哦?”齐王闻言不禁挑了挑眉,“连臣弟都好奇了,不知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女皇抬眸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把那张纸往前一伸。
齐王双手接过,只看了一眼,薄唇便已扬起:“没想到,澈王府中竟如此富硕,上面的东西有的连臣弟都不曾见过。”
说着,已经把纸还回女皇手中。
楼煜亦是抿了抿唇,眸光微沉。
“陛下……”侧妃才唤出声,就蓦地止住,双手缓缓接过女皇送到她面前的纸,美目低垂,目光落在纸上,心念却是急转。
“陛下。”她面色一整,突然施礼跪了下去,“妾身不知王爷和天云宫有过什么过节,王爷生性耿直,有时说话难免得罪一些人,但妾身决不允许有人如此诬蔑王爷。”
她冷静沉稳的语气让云千诺不禁美目一眯。
难怪这个女人进澈王府不过多少时日就能哄得澈王对她死心塌地,连澈王妃都不顾,多年盛宠不衰,除了美貌,就是这一份心机,都不是其他小妾可以比得上的。
“婉儿。”女皇眸光一闪,站起身,亲自将她搀起,看着她无比委屈却又倔强的眸子,淡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朕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可是,看陛下的样子,是打算要相信她了。”侧妃语气一转,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想不到妾身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情谊,竟还不及外人的只言片语。”
“婉儿这是什么话?”女皇听到她的话,凤眼里的寒意一闪而过,正要张口,小太子的声音适时响起:“母后。”
侧妃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鹜,而原本就已经对侧妃失去了耐心的女皇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他,慈爱地问道:“谨儿可是有什么看法?”
皇甫谨抬头看了看齐王,见他对自己微微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勾了勾唇:“儿臣也不相信澈王会做出此等有违国法之事。但儿臣也相信天云宫主绝非有意滋事之人。”
“倘若此事为真,则非同小可;而若此事有假,儿臣想这其中必有隐情。”
“嗯。”女皇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谨儿认为此事应当如何?”
“母后平日日理万机,儿臣愿为母后分忧。”说着,他突然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儿臣愿亲身领命,彻察此事,定还澈王清白。”
他的一番话让女皇心中一片宽慰,但很快又不禁生出一阵感慨,轻叹出声:“谨儿终是长大了……”她话一顿,语气有几分犹豫,“可你……”
齐王拱了拱手:“皇嫂,以臣弟所见,不如就将此事交给太子处理。太子虽然现在还小,但身为储君,也是时候受一些磨炼了。若皇嫂担心太子,臣弟可以从旁协助。”
齐王不愧是齐王,单从女皇犹豫的语气里他就知道了女皇在担心什么。
思考了许久,她终是点了点头,拂袖坐下,拾笔,醮墨,眸中已多了一丝肃然:“朕现在即拟一份手谕,以便你调查之时可动用一切你所需之人、物。”
高玉恭恭敬敬地接过已拟好的手谕,皇甫谨则垂首,双手平举过头顶,待手中落有实物,方躬身拜了一个大礼:“谢母后龙恩,儿臣定不会让母后失望!”
女皇眉眼含笑着摆摆手,看着皇甫谨的眸子温和得一如普通母亲看待自己的儿子:“行了,快起身吧。”
从容地站起,皇甫谨手腕一抖,已将那份明黄色的帛卷收入袖中,然后侧脸看向一旁安静如画的云千诺:“不知云宫主可满意?”
淡淡地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对上皇甫谨那双如墨玉般却又无比清亮的眸子,她淡淡地道:“这些本是国议,此次若非形势所迫,千诺身为局外之人,断然不会插手其中。对于此事,过程如何不足轻重,只求太子殿下能真正给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们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如泠泉击石般在御书房中轻漾开来,皇甫谨看着她面纱下些许模糊的轮廓,竟然有一种想要一探庐山真面目的想法,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莫名,他回道:“这个自然。”
“即如此,”云千诺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澄澈如洗的天空,轻轻吐了一口气,“千诺毕竟是武林中人,皇宫重地实不宜久留,便在此告辞了。”
闻言,余几人皆看向她,果真见她抬步就往外走。
“云宫主且慢。”
云千诺脚下一顿,侧脸看着大步走向她的中年男子,柳眉微挑:“不知齐王还有何事?”
齐王停在她面前,门外和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他的背上,将他墨色的长发染成一层淡淡的金褐色。
“宫主可是要回天云宫?”
云千诺颦了颦眉:“齐王以为呢?”
她语气无波,乍一听,只觉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齐王笑了笑,解释道:“宫主不要误会,本王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宫主就这样回去,略有不妥。”
云千诺顿了一下,问道:“那依齐王之意,千诺应当如何回去才算妥当?”
“此次事件虽非宫主有意揭起,但也源于宫主。而这其中细节想必也只有宫主最为清楚。故此请云宫主暂且留下,以便能早日了结此事。”
听得他话里的意思,云千诺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在请她留下来协助他吗?
暗自思忖片刻,也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事情还没头没尾,现在回去,倘若突生变故,只恐又生事端。
而这齐王似乎与那澈王并不合拍,如果能借他之力在这件事上将澈王扳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此想着,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就依齐王之意。”
齐王闻言对她拱手施了一礼:“皇甫奚先在此谢过宫主。”末了,又问上一句,“不知宫主是否要住于宫内。若是宫主愿意,也可暂时住在下的府邸。”
“多谢齐王美意,”云千诺摇了摇头,“千诺还是……”
“陛下。”后面的话还没说出,侧妃突然出口打断,此时她的眸中已无泪色,一双洁白无暇的玉手搀住女皇的手臂,娇声柔语,“不如就让云妹妹住在宫中吧。虽然她对王爷有些误会,但妾身不知为何总觉着和云妹妹亲切得很。再者,妾身也方便多和她解释解释,若能消除隔阂,岂不两全?”
她那一声“云妹妹”喊得着实亲热,听得云千诺心中不禁冷笑,她这样说出来,就是想开口拒绝也难。
果然,女皇很满意侧妃的识大体,没有思考便直接开口道:“婉儿盛情,云宫主莫要辜负了才是。若正好西苑的宜蓉阁空着,云宫主暂且住在那里可好?”
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云千诺默默欠身,微冷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恭敬不如从命。”
女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事情谈完了,你们都下去吧。”
云千诺闻言,抬脚离去。
楼煜和侧妃行了礼后也跟着出去了。
几人离开后,御书房中只剩下齐王和太子。
“皇嫂,这次既然都抓到澈王的把柄了,为什么皇嫂还要放他一马?”齐王不解地看着女皇。
女皇闻言,摇了摇头:“八皇弟,都十年了,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这般冲动?要扳倒澈王,仅靠这一件事是做不到的。既然做不到,我也不介意送他一个人情。”
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齐王没有过多询问,反而是不悦地问道:“那赵婉怎么办?皇嫂把她送到澈王身边,是让她监视澈王的一举一动的,可臣弟看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处处维护澈王。今日她竟然还敢拿皇嫂提高自己的身份……”说到澈王的侧妃赵婉,齐王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一颗棋子罢了,八皇弟何苦如此上心?”女皇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若她安分守己,澈王此事一了,我自会给她一个好去处。若她帮着澈王对付我们,那么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说完,她似乎是厌烦了这个话题,看着自己的儿子温和地笑道:“谨儿刚刚怎么会想要插手这事呢?我见你对那位云宫主还挺……和善的。”
皇甫谨继承了他父亲的面容,性子却是不像他,虽年纪虽小,行事却有理有条,进退有礼,听到母亲的问话,他面不改色淡淡地道:“儿臣只是好奇。云宫主以女儿身撑起一宫事宜,这样的人在与人相处时定会给人一种恃才傲物的感觉,可是儿臣觉得这位云宫主却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有几分好奇而已。”
女皇和齐王听闻他这话,皆是一怔。
“罢了罢了,你既对她有好感,我也不会对她如何。若你再年长几岁,说不定我还真的会把这位云宫主变成我的儿媳妇,只可惜……”女皇颇为遗憾地瞥了一眼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儿子,话里话外都是对儿子的嫌弃。
皇甫谨:“……”他果然不是亲生的!
齐王:“……”皇嫂想的可真远,小太子才十岁啊,你谈这个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女皇陛下怀孕后就一直想要个白白嫩嫩的女儿,想着有了女儿后要把她培养成下一个千古女帝,可谁知道生下来后竟然是个儿子,这让她郁闷了好久,同时也让小太子有了噩梦。
——拜女皇所赐,小太子三岁之前都是穿女装过来的,直到后来大臣们实在是不忍直视,这才出言劝诫女皇,让小太子换回了正常的装扮。
到现在,御书房中都还有小太子穿女装的画儿,有时候小太子来御书房都还能有幸再亲眼目睹一次自己的童年。
想到这些略带阴影的回忆,小太子眉心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母后,”小太子感觉不妙,想开溜了,“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
“等等!”女皇显然是想起了自家儿子被打扮成闺女的样子了,笑眯眯地道,“我突然想起我这里还有些你小时候的画,咱们一起看看。”
小太子手撑额头:“……”头好疼。
齐王拍了拍倒霉侄子的肩膀:“想开点。”
小太子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自家王叔:“……”
这女人这样,还不是你们以前惯出来的?
“母后,您要是想闺女了,可以把无忧召进宫来陪您。”小太子顶不住自家母后了,只能把堂妹推出来当挡箭牌。
——皇甫无忧,齐王的宝贝女儿,比皇甫谨小三岁,是个可爱又软糯的小包子,每每让人看见就心生喜爱。
或许是因为皇甫无忧的母亲是女皇以前的好友,所以她爱屋及乌,对这个小姑娘也喜爱得很,小姑娘一出生就赐了名号:荣华郡主!
闻言,齐王瞪了一眼祸水东引的侄儿,每次皇甫无忧进宫,没有个十天半月是出不了宫的,这让宠女如命的齐王殿下根本受不了,所以平时里只要女皇一说把荣华郡主送进宫里来陪陪她时,他都会插科打诨,为的就是打消女皇的想法。
为了不让自家宝贝女儿被接进宫,齐王殿下可真是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聪明劲儿都用在这上面了,这让女皇陛下好笑又好气,有时候看他用那张俊俏无瑕的俊脸使出那般赖皮的手段,真想学先皇直接在他屁股上踹两脚将他踹出宫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陛下,无忧这几日正跟着嬷嬷学规矩,不大适合进宫,所以——”齐王拱手道。
女皇看着互相伤害的儿子和弟弟,心里好笑不已:“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两人应声道,等他们都出了御书房才反应过来,刚刚他们又上母后(皇嫂)的当了。
(╰_╯)#又被耍了!
小太子和齐王离开以后,御书房里安静了良久,女皇撑着下巴,眼神有些空白,身居高位多年,她几乎都快忘记了当年的事情。
轻轻一叹,她低声道:“皇甫离,我想你了。”
“一别经年,女皇陛下还保持着当年的初心,这让我很满意!”女皇的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声音就在御书房中响了起来。
她眸子一眯,厉声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