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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云宫(四)
    “何事?”
    这样的嗓音让楼煜不禁皱了皱眉,不仅沙哑,更多的,却是旁人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虚弱。
    “我……云宫主两日未归,楼某还以为宫主不辞而别了。”
    “楼大人放心,本宫还不是那轻易食言之人。”
    “这个楼某自然相信。”
    屋里又寂了一会儿,只听见女子轻笑道:“也是。楼大人若是没有信我,恐怕此刻早已攻上天云了。本宫在此先行谢过。”
    “宫主客气了。”楼煜勾了一下唇角,“但不知宫主的事可忙完了?”
    “楼大人放心,不会误了您的回朝之日。”
    “如此甚好。那楼煜便不多打扰,启程之时再告知宫主。”
    屋内没了回应,楼煜负手走回房间,耳边却响起方才女子沙哑的声音,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轻轻摇了摇头。
    而隔壁——
    浮生心疼地看着临渊,见他的眼下还有青影,不由得劝道:“公子,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想起云千诺回来不久自家公子也一脸疲惫地回来了,浮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她,恐怕公子也不会受这个苦——他可是往生阁的主人临渊公子啊!
    临渊这三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也着实是有些受不住了,闻言微微颔首,在浮生的搀扶下上了床闭眼休息:“两个时辰后叫我。”
    “嗯。”
    临渊放心地闭上眼小憩,脑海里却想到这三日来云千诺所做的事情,心里一叹:若是楼煜知道了澈王的所作所为,他还会想要带云千诺回朝吗?还会继续为澈王卖命吗?
    ……
    次日一大早,云千诺走出府衙,入目只见一千精兵整装待发,队伍洋洋洒洒排了大半条街。
    为首的楼煜则骑着高头大马,白衣潇然,英气逼人。
    楼煜迎向她的目光,亦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
    几日不见,只觉她憔悴了许多,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几近苍白的脸色让楼煜又不禁蹙眉,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觉不妥。
    云千诺缓步走向他,后边即有人牵了一匹马上前。
    左手紧拉缰绳借力翻身跃上马背,抬眸看了一眼前面的白衣,只见他右手高高扬起,往前一动,自己已趋马前行了几步,偌大的队伍缓缓涌动起来。
    由于大雨初歇,路上少不得有些泥泞。
    好在天云宫本就与京城相距不远,加之一路上无甚阻碍,楼煜放慢了行速,也在第四日晌午抵达了京城门外五里处。
    云千诺本以为他会快马催军地进城,却不料他竟在城门外驻军不前。
    “怎么?楼大人竟也学会了近乡情怯?”
    楼煜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向前方一眼即可望见的高大威武的紧闭的城门。
    现在是白天,依常理,城门应该大开才是,可是……
    楼煜挺直身子向四周张望了几眼,脸色登时有些难看起来。
    就在城门外,各处都或站或坐着一些人,他们皆是衣衫褴褛,一看便知是外地逃荒过来的。
    “他们……”
    “楼大人不知道么?”云千诺看着他,清灵灵的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嘲弄,“历年天灾,难免会有些难民。”
    “天灾?”
    云千诺亦看向那些人,轻声叹了一口气:“往年的且不说。今年春始,北方一带持续三月未曾落雨,田地干旱,作物枯死,那些以田地为生的穷苦人家只能迁往南方一带。他们不比富人,途中钱财用尽,也就沦为了难民。”
    “前几日又连降大雨,一些靠河靠湖的地方难免水势大涨,冲破河堤以致洪涝也是历年常有之事。”
    楼煜静静地听完,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朝堂之事我虽知之不多,但陛下每年开国库济灾却是真的。”
    云千诺不禁挑眉冷笑:“那这些个灾民又当作何解释?再者,这晴天白日的紧闭城门,又是作何?”
    楼煜抿了抿唇,终是找不到话来反驳,她说的,本就是事实。
    缰绳猛地一紧,云千诺面无表情地看着楼煜策马往城门方向奔去,眸子里却涌出一抹复杂的光。
    澈王那种人教出来的儿子竟也有一颗仁爱之心么?
    还未到城楼下,楼煜的马蹄声已将所有难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楼煜。
    许是听到了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城楼上亦探出了好几张脸往下巡视。
    马儿一声长嘶,在原地来回地度步。
    楼煜抬头看向城楼上,也不喊话,只不慌不忙地自腰间取出一枚令牌高高扬起。
    城楼上的守兵一惊,即刻便有人退了下去,很快地,一位身披盔甲的中年男子被拥上来,亦探出头往下看去。
    待到看清来人,他亦是吃了一惊,又忙地向远处眺望了一眼,复又看向楼煜,垂首抱拳行了一礼:“苏介不知楼煜大人回朝,有失礼数,还请楼大人见谅。”
    “苏统领,”令牌在指间打了个转儿,楼煜扬声道,“楼煜奉圣意领兵出城,而你却在楼煜搬师回朝之日紧闭城门,是何道理?”
    听得他语气渐冷,苏介不由得心下一紧。
    他虽与楼煜无甚交集,但年纪轻轻便以显赫的战功和高深的武艺而闻名于众的楼煜,且又是澈王的义子,女皇陛下的近身一等护卫,这诸多身份,不论哪一个都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当下立即赔礼道:“末将断不敢有阻于楼大人。末将也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没有旨意,不得打开城门。还请楼大人不要为难末将。”
    “那苏统领可否告知楼煜其中因由?”
    苏介愣了一下,目光迅速地瞥了一下难民,眸子里闪过一丝迟疑,终于还是道:“末将也只是听命行事,其中缘由恕末将无从相告。”
    楼煜微眯着眸子看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果真如此,楼煜自不会让苏统领作难。但楼煜一人倒无妨,只是担心将士们难以安等。”
    闻此言,苏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个楼大人大可放心,末将即刻派人向女皇陛下禀示。”
    “多谢。”楼煜微一拱手,看了一眼四围的难民,即掉转马头,加鞭返回。
    云千诺看着那一袭渐近的白衣,心知他定是无功而返,待到他勒马停下,挑眉道:“如何?”
    “等。”简简单单地丢出一个字,楼煜便不再作声,只是凝眉看着那些难民,若有所思。
    “那他们呢?”
    楼煜微怔,自知她说的是那些难民,张了张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这城门真是因为他们而关的,他就算是有那个心,也不能违背圣旨让他们进城。
    云千诺看出他的犹豫,不由地冷笑一声:“难道在你们的眼中,贫民的命就是如此的卑微么?”
    楼煜抬眸迎向她清冷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楼煜从未看低过他们。”
    “那楼大人一定清楚,倘若再不让他们进城,他们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楼煜薄唇紧抿,又再次沉默。
    云千诺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那里面一闪而过的痛苦让云千诺突然想要怀疑自己的想法。
    也许,他和澈王是不一样的。
    凝眉犹豫了片刻,云千诺决意赌上一把:“现在,只有你能够帮他们。”
    她近似恳求的语气着实让楼煜在心中暗暗惊了一下。
    思忖了好一会儿,他仍是选择了沉默,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了天空——
    被连续几日的大雨冲刷过的天空格外得明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湛蓝的颜色直要透入人的心里。
    云千诺勾了勾唇角,心里却冷到了极点。
    冷哼了一声,不由得嘲笑自己刚才对那人的期望,有其父必有其子,在他那儿,终究也没有找到例外。
    ……
    一路跟着他们的临渊和浮生混在人群中,见到前方突然停了下来,两人也随之停了下来。
    眸子视线扫过城外的百姓,临渊眸子闪了闪,虞歌是不会关闭城门将百姓们拦在城外的,看来是澈王的主意,他是打算将这些百姓关在京城外,然后让他们自生自灭。
    只是,以云千诺的性子恐怕是不会看着这些百姓就这么死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将士们早已等得不耐烦,开始小声抱怨起来。
    只有楼煜和云千诺依旧面不改色,两人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多年的历练,早已让他们练就了足够的耐性与毅力。
    浮生也有点累了,站得太久她的小腿又酸又痛。
    可是现在大家都是这么站着的,包括自家公子,她也不敢出声,免得被前面那两个耳力极好的人给听见了,只得抿着唇,脑袋往下耷拉,时不时抬腿活动,以免腿太疼,自己受不住。
    小姑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不会有人发现,却不知她身边的那个人早已把她的一切举动都收入了眼里。
    临渊低头,看着小姑娘额前略有些凌乱的青丝,漂亮的双髻在无止境的等待中已经散落不少,一绺发丝落在她细瘦脸颊上,看起来竟然好像有点委屈。
    临渊稍怔,忽然抬手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浮生脚底很痛,从脚尖到脚后跟,硬邦邦的,忽地被往后一拉,她踉跄着退了退,好不容易站住,她稍稍侧脸,不解地道:“公子?”
    临渊目光往下垂,落在她的小腿上,示意道:“踩上来。”
    浮生没听懂,眨了眨眼。
    “你不是脚痛?踩我鞋上。”
    这样有用?
    瞅了眼他白皙的鞋面,浮生咬唇,有些为难。
    要是就这么踩了上去,他整个鞋面估计都会脏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临渊微微弯腰,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嗓音:“怕什么?不过是一双鞋罢了!”
    他都这么说了,小姑娘也不再迟疑,伸出一只脚,脚尖轻轻地搭上他的脚尖,然后又搭上另一只。
    好像真的轻松了一点。
    见她重心不稳,有往后仰的趋势,临渊又伸手,将她脑袋往自己胸膛上按了按。
    “靠在我身上。”
    小姑娘乖乖做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隔着几层衣服,她能感受到临渊身上的体温,也能闻到淡淡的,属于临渊的味道。
    ——是雪松香,还有一点点的若有若无的药材香,不知道是在哪里沾染到的。
    慢慢地,浮生尝试着不那么紧绷,将身体重心都靠在临渊的胸膛上。
    不得不承认,他的胸膛很温暖也很安全,像是在人潮涌动中,为她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城墙,圈出了一块可以卸下浑身疲累的避风港。
    浮生不由得生出一种被保护的感觉,亦或者他一直都在保护她!
    片刻后,城门处忽然隐隐约约传来轰轰的声响,其他士兵们都未察觉,而楼煜和云千诺因内力深厚却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不由得往城门方向张望了一眼,果见城门正缓缓打开。
    不多时,便有一人骑着快马急奔而来。
    “楼大人久等了。”那人恭恭敬敬地抱拳施了一礼,“卑职萧素,奉命迎接楼大人回城。”
    楼煜微一颔首,算是还礼:”有劳。”
    终于到了城楼下,楼煜冷眼看着城门两边手持利器阻拦着意欲进城的难民,脸色愈发地凝重起来。
    “慢!”
    他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呵,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他。
    萧素亦勒马回身,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萧大人,这是何意?”
    萧素一愣,目光沿着楼煜的手指指向的方向,心中突地一跳,赔笑道:“这些人粗鲁野莽,卑职怕他们冲撞了大人。”
    “那为何不让他们提前就入城?”
    “这……”萧素在楼煜逐渐变冷的目光下不由得垂下眸子,“卑职也只是奉命迎接护卫,事先并不知晓有难民在城外。”
    “是吗?”楼煜冷笑一声,“那现在可知道了?”
    萧素被他的问话又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
    “如此便好。”楼煜拂了拂袖口,缓缓道,“把你的人撤走,放他们进城。”
    此话一出,满场寂然。
    就连云千诺也暗暗吃了一惊,看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几丝复杂。
    萧素更是睁大了眼睛,但想起来时上面的交待,咬咬牙,硬是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他们进城是早晚的事。大人远行回城,理应先行,岂能让他们捷足?”
    楼煜笑得极其随意,但眸子里仍是一派清冷:“楼煜素来不拘于小节。再者楼煜人多势众,既已到了城门口,也不急于这一时。”
    萧素正要张口,还没说出一个字,楼煜略带威严的话紧跟着又传了过来:“萧大人如果还要说些什么劝阻的话,还是收回去的为好。”
    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给吞了下去。
    手指紧了又松,萧素露出两难之色,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择。
    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尤自没有退意的士兵,楼煜突然眸光一厉:“萧大人是要楼煜亲自动手么?”
    “卑职不敢。”萧素垂首抱拳,眼前这位实在不是他可以惹的主,索性心下一横,说出了实情,“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请大人不要让卑职为难。”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话,楼煜不禁勾唇冷笑,语气却又恢复了他惯有的淡然:“敢问萧大人是奉了谁的命?陛下?”
    萧素抿了抿唇,把头又是一低,不语。
    “没有陛下的旨意竟敢擅自封城,驱逐难民,萧大人,你可知当如何处置?”
    萧素只觉脊背一凉,心知不可再瞒,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卑职是奉了澈王殿下之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楼煜一下子怔住,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云千诺则在一旁如看戏般挑眉看着他,轻笑道:“楼大人可是要徇私了不成?若是本宫记得不错,这条罪名着实不小。”
    楼煜没有回头看她,手指松了又紧,心中突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难过。
    楼煜一时的沉默让萧素不由得眸光一亮,以为事有转机,往前探了探身子,试探性地唤道:“大人……”
    楼煜薄唇一抿,抬眸时,目光已然是他惯有的清淡,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看着萧素期盼性的目光,楼煜的唇角弯出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弧度,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掷地有声:“不管是谁,就算是陛下,楼煜今日也要让他们进城。”
    “一切后果,楼煜一人承担!”
    所有人闻言皆是一惊,萧素更是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还请三思……”
    话到后面,已渐没了底气,而所有持兵的士兵,在楼煜凌厉的目光下也不由自主地垂下手臂,缓缓四散开去,给难民们让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