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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玉麒麟(二十六)
    “映雪香?”
    陌寒还来不及说什么,漫天箭雨从天而降,他收敛心绪,专心对付这箭雨。
    麒麟山庄。
    雾初柔冷着脸,一剑将一个黑衣人斩于剑下,抬眸看着前方不远的孙炎,美眸中闪过一缕杀意。
    就在不久之前,麒麟山庄里的侍卫有大半突然反水,不但杀了庄内的其他人,还开门放进了黑衣人,而这领头之人便是孙炎。
    她前些时候拔除了不少各方人马埋在山庄中的眼线,就连青衣她也是有所防备,可没想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庄主,庄内的兄弟已经撑不下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周湛没有防备,被孙炎一剑刺中了右胸,受伤颇重。
    雾初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一片清明:“我会牵制住孙炎,你去祠堂启动庄内的法阵……周湛,麒麟山庄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百姓,所以,六邪中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周湛用力的点头,转身离去。
    “周湛——”雾初柔叫住他,见他看过来,她道,“让庄内的兄弟们都离开吧。”
    周湛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庄主,大家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能和麒麟山庄同生共死,是我们的福分。属下会让弟兄们拖住这些家伙,庄主,您离开吧,陌寒少侠那里需要您,麒麟山庄也需要您。”
    雾初柔深深地看了他许久,然后狠狠一闭眼:“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交给我们。”
    雾初柔垂眸,狠心不去看他,一路朝外面而去。
    见她走了,周湛嘴边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看着与人混战的青乐眉头紧皱,上前挡住了所有刺向青乐的长剑,回头道:“青乐,你去祠堂启动法阵,我们要让这些家伙有来无回。”
    青乐抖着手:“周湛,我——”
    “快去,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任务。”
    青乐看住他:“周湛,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说罢,她转身往祠堂的方向杀去,凌厉的长剑斩杀不少黑衣人。
    “青乐,对不起,我恐怕要食言了。”他看着那个背影,低低地道。
    ……
    陌寒沉着脸,手中的青珲剑挡下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再次挡开箭雨,他转身扑向莫非,手腕转动间青珲剑脱手而出。
    莫非见状,转身就要跑,然而他刚刚转身,就感觉胸口一痛……
    “噗——”
    只见青珲剑锋锐的剑身从莫非的胸口一穿而过,陌寒一把握住了剑柄,冷冷地看着莫非倒下。
    “铛——”
    泛着蓝光的长剑挡下了青衣刺向陌寒的匕首,雾初柔凝视她:“果然是你。”
    “庄主……”看见雾初柔,青衣瞪大了眼睛,眼里一片惊慌。
    “不要再叫我庄主了,你从来都不是麒麟山庄的人,何苦再叫我庄主,这声庄主从你嘴里吐出来,我只觉得讽刺不已。”雾初柔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她早已经猜到了青衣是麒麟山庄的内奸一样——事实上她也的确早就猜到了。
    “不过,没有人能在毁了麒麟山庄后,还能安然无恙。”
    她的话音陡然一凛,洗錕剑挑开她手里的匕首,蓝色光芒则忽而一闪,刹时变得凌厉而迅速,如千年来凝结的冰晶,闪着致命的光芒,向她胸口而去。
    蓝色的光芒贯穿了她胸前,留下了一道骇人的弧线。
    “噗嗤。”
    青衣唇边缓缓地流下一缕血渍,她看着雾初柔,眼里露出悲伤:“庄主……我、我不想、不想背叛庄主……不想背叛麒麟……山庄,可是、可是我、我生来就是六邪的人,我、我没得……没得选择。”
    泪水从她眼里滑下,滴在了洗錕剑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尘世忽然变得极为安静,安静到她可以听到鲜血落在衣洗錕剑上的声音。
    她艰难地呼吸着,眸子仍是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雾初柔。
    眼前的女子容颜依旧,可是目光寒凉入骨。
    雾初柔扬手,抽出那柄穿心的长剑,回鞘无声。
    失去了生命的躯体重重倒下,她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一言不发,举步向手握青珲的白衣走去。
    “别伤心了,我们还是……”陌寒的话还没有说完,雾初柔脸色却是倏地一变,指尖抓住他的前胸的衣襟,“你身上怎么会有映雪香的味道?”
    陌寒含笑地摸了摸她的头:“不小心中了青衣的计罢了。不用担心,不过是映雪香而已。”
    “怎么可能?”雾初柔手上用了几分力,看着这人不在意的态度,她怒道,“映雪香会吸引毒虫前来,你会被万虫啃噬而死的。你……”她忽地咬住下唇,双眼渐渐地红了起来。
    明明……明明她已经把映雪香藏了起来,青衣是绝对不会拿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陌寒看了看因为莫非之死而越发显得嗜杀的黑衣人,眉峰一拧,“我们先离开这里,这些人已经疯了。”
    “去后山,这样既不会让毒虫危害到洛阳城的百姓,也能把六邪引开。”
    雾初柔一边说,一边带着他往后山去,而在两人的身后,是轰然倒塌的麒麟山庄。
    她咬紧牙关,逼自己不能回头,这是麒麟山庄所有人拿命换来的,她不能回头,也不可以回头。
    安阳城。
    临渊和浮生这几天连日赶路,昨天好不容易才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安阳城,找到了客栈投宿,却不料今日一大早就听说了六邪围攻麒麟山庄的事情。
    “公子,初柔姐姐他们……”浮生扭头看着临渊,眉宇间满是焦急担忧之色。
    临渊朝她摆摆手:“稍安勿躁。”
    然后侧耳倾听他们隔壁桌继续说道:“我听说麒麟山庄已经被围攻了三个时辰了,还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呢。”
    “不对啊,六邪围攻麒麟山庄这么大的事儿盟主府难道没有察觉吗?怎么没有派人去支援他们?”
    “你可得了吧,雾初柔手中有血玉麒麟,只要她一死,血玉麒麟还不是手到擒来。盟主又不是傻子,会现在帮他们?肯定是要麒麟山庄和六邪两败俱伤之时才会出手了。”
    “真的?”
    “那可不是……”
    听到这个,临渊脸色一沉,拉着浮生往外走:“我们现在回洛阳,希望还来得及。”
    浮生眼里含着忧虑,闻言点点头。
    洛阳城,麒麟山庄后山。
    夕阳残照,黄昏落幕,这如血一般红的夕阳仿佛是预示了什么,又或是逃不开的劫。
    如血般浓稠的残阳,漫天晚霞绚烂,周围密密麻麻腥臭扑鼻的毒物,陌寒偏首看去,发现她眼睫上颤动的泪珠和嘴角弯起的弧度,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么?”雾初柔看过来的时候,正好捕捉到他唇边还未散去的笑意,受他感染般,眼里也漾开了一抹笑意。
    此刻六邪之主莫非已经毙命于陌寒的剑下,田安安夫妻也已平安地送走,他们身边再也没有任何的牵挂,亦没有任何的阻碍。
    ——除了周遭愈来愈逼近的毒虫包围。
    “傻瓜,你明明可以一个人离开的。”他笑道。
    他的白衣和她的蓝衣上都是斑斑血迹,他的旧伤复发而她也已经精疲力竭,只能背靠背站在山腰的平地上,再也无法破开毒虫包围,亦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他能听见她的喘息声在耳后时缓时促,而整个眼帘里却只看得见乌压压的一片,宛如阴暗的潮水,一点点浸没海岸,侵蚀蔚蓝的人世间。
    他把青珲剑拭净血迹收入了鞘中,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她吼“我身上有映雪香吸引毒虫,毒物都会冲着我来,你快走”,反而无比平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背后是她,手中是回鞘的剑,面前是整个世界的阴霾。
    ——如果拼尽了全力都无法护她活着离开,那么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实在要死,便一起死了,又有何不可?
    “那你现在就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我不拦你。”她笑颜若花,轻声道。
    闻言,他微微一笑,仰头去看漫天红霞,心说我就算一个人离开了,你还不是会继续跟着我,然而心中却从未有一次那么平和宁静地,直面死亡。
    然而就在那一刻,在毒虫的层层包围之外,在距离山腰不太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他脊背骤然紧绷,闭上眼睛细心聆听,便隐约有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婴孩的哭声,顺着风灌入耳中:“混蛋,放开我的孩子!我和你们拼了……”
    这、这声音是……
    他陡然一惊,耳边却传来她的声音,已然冷到听不出感情:“是陆川……还有安安刚出世的孩子。”
    言罢,她直起身子勉力转过头去,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便轻声道:“盟主府。”
    “嗯。”陌寒深深吸了口气,眸中抑不住满腔怒气。
    夕阳映在他瞳中,熊熊如挣扎的烈火:“哈,原来六邪只是饵,作为引我们上钩的饵罢了。不管是六邪也好,还是麒麟山庄也罢,在盟主府心中竟也没什么分别。”
    “好一个盟主府,好一个盟主府!他们为了铲除六邪和麒麟山庄,果真是不择手段!现今我们已被困在此处,绝无生还可能,麒麟山庄被毁,对他们都已经再无威胁,为何还要抢夺孩子?”
    雾初柔的神情忽然一凛,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
    残阳的余晖将她整个人都融在光里,她的额头、脸颊、衣衫,都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
    她墨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背后是血色的长空,咆哮着要吞噬一切。
    陌寒的心里陡然不安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眸子。
    雾初柔忽然笑了,带着了然、释然和一股子不顾一切的决然,就这样在这片残阳下微笑,声音轻得要融进风里。
    她轻轻启唇:“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想逼我们用血玉麒麟突围去救孩子,然后再夺了血玉麒麟收入囊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很明显,田安安夫妻的下落,是青衣泄露给盟主府的,六邪既然决定攻打麒麟山庄,又怎么可能不会做好一切准备呢,所以孩子会落到盟主府的手里丝毫不奇怪。
    “可是,血玉麒麟已经……”
    话音未落,他的唇瞬间被堵住。
    陌寒身子一僵,无比惊愕地看着那张瞬间近在咫尺的面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是真是幻,但唇畔的柔软却分明是真真实实地存在。
    她闭着眸子,整个人仿佛在那一刻迸发出最炽热的光华,绝望又灼热地感情将他紧紧缠绕。
    就连她背后轰轰烈烈的残阳,都在那样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他再也无法多想,双手紧紧反扣住她肩膀,闭眼更深入地吻下去,手中本来握着的青珲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响声清脆。
    背对着血色的夕阳,仿佛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缓缓松开怀抱,两个人面对着面,微微喘息。
    她面色绯红地偏过头去,而他怔怔地望着她如画的侧脸,下意识抬起手抚了抚自己依然炽热的唇,一切都恍在梦中。
    只是心里忽然掠过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雾初柔抬起左手,轻轻用手梳理着几缕散落的青丝,他便在身旁,痴痴相望。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迅速俯下身去拾起他落在地上的青珲,右手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紧紧握在左手、不知何时便已经拔出鞘来的洗錕剑柄上斩去。
    陌寒还尚未反应过来,就只听得清脆一声响,双剑同时剧烈地颤动起来,有幽蓝的光芒瞬间将空气里的水汽凝结,随即洗錕剑狭长的剑身猛地一震,那块剑柄上青翠欲滴的祖母绿,竟然就这样掉落了下来。
    就在祖母绿掉落的那一刻,雾初柔忽然扬起洗錕剑运起剑气,水蓝色的光华便瞬间在她腕上划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所有的动作都连贯而流畅地发生在瞬息之间,就好像之前已经演练过千次万次,转眼间,她便已经扔了洗錕剑,俯身将那祖母绿死死攥在手中,殷红的血液一点点浸染碧色。
    他的脑子仿佛已经转不过来,身子却早已下意识地奔过去将她死死扣在怀中,颤声:“你……你……”
    “傻瓜,你不是一直都相信血玉麒麟是存在的么,况且,你我的先辈守了它那么久,又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她在他怀里轻声笑,“血玉麒麟克制天下邪物,百毒不侵。他们没有猜错,那块让世人垂涎的血玉麒麟,的的确确就是在我手里。”
    “那……”他愣着,而她却急急将他打断,声音轻且细微,恍如梦呓,“……嘘,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其实所谓封印在麒麟山庄的驱毒圣物,一直都镶嵌在这把洗錕剑的剑柄上——这一点,我相信你早就知道了。可洗錕剑乃是神兵,唯有用同为神兵的另一把剑与它的剑柄用足内力相互撞击,玉麒麟才会现世。而世间的血玉麒麟,乃是由历代的麒麟山庄的庄主鲜血所染,故而称之为血玉麒麟,所以……”
    “所以,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血玉麒麟,有的只是玉麒麟,而只有碧血浸染,才能让玉麒麟变成血玉麒麟?所以,其实克制天下邪魔的不只是血玉麒麟,还有麒麟山庄的每一任庄主之血,对不对?”
    他猛地晃过她肩膀,直视她眼睛,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啊……”
    “本来,山上这么多毒虫,外头又布满了伏兵,就算有了血玉麒麟,你一个人……”雾初柔顿了顿,忽然仰头望着他,乌黑的眸子里光芒熠熠,仿佛落了满天星辰,“陌寒,我发誓,在听到哭声之前,我还打算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我知道,你就算带走了血玉麒麟,也必定是不肯独活的……所以我本来想啊,咱们两个死在一处,其实也不错。”
    她言罢,忽然苍凉地笑了一笑,带着无尽的凄绝,却又荡漾着欣喜,复杂地在她嘴角跳跃:“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你得去救他们……”
    她剧烈地喘息起来,一缕鲜艳的血丝从她嘴边溢了出来,而她将手中温润的玉费力地想塞入他手中,却被狠狠甩开。
    “我不许!”陌寒死死瞪着她苍白的脸,恶狠狠地望着她,而她却急急地冲他叱喝:“去晚了一刻,安安和陆川会怨你一辈子!”
    “离开了一步,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她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看着眼睛通红的白衣男子,淡淡弯起嘴角:“……陌寒,不要任性,他们,需要你啊!”
    他一愣,而她依然靠在他怀里,却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仿佛要从他眼里看到心底。他想说你也需要我啊,可是对上她的眸子,他却张不了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饵,这是人质。饵是可以放弃的诱惑,但是人质,却是不得不上钩的威胁。”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唇。
    刹那间,婴孩的啼哭声穿过了万千毒虫的包围,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
    夕阳已经有一半沉入了远方的天空,天色逐渐黯了下来。
    他身上的映雪香的味道越发浓烈,整个包围圈越来越小。
    雾初柔双眉一扬,忽然毫无征兆地抬手环住他肩膀,张口便咬了下去。
    他毫无防备疼得五指一张,手心里便被硬生生塞入了一块温润的物什。
    他颤抖地抬起眼,却见她的眼睛里是满满当当的……恳求。
    在最后的余晖下,她用从未有过的恳求和柔和的神色望着他。
    她在求他。
    求他把她留在万千毒虫的包围之中,一个人走——昨天,他求她要一起去,一起回来,可是现在她求他一个人走。
    他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仿佛过了许久,才偏开头避开她的视线,嘶哑着嗓音:“……我身上有映雪香的气息,走不出去的。”
    雾初柔的眸子瞬间一亮,却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他。
    陌寒叹了口气,用力将她揉入怀中,随即颓然松开双手,空落落地伸了片刻,才缓缓收回。
    白衣男子扬起右手召唤青珲剑,左手中死死扣住那块血玉麒麟,缓缓往包围圈外退了一步,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
    ……仿佛要把她的模样,一寸一寸地刻进心底,融进血肉。
    她依然是笑着的,双唇微微有些苍白,却依然是惊心动魄的美丽:“走罢。”
    他目光颤了颤,深深吸了口气,狠狠转过头去,迈步向前,握着血玉麒麟的手指节发白。
    就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她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一字一顿。
    “不许回头。”
    “我不要血玉麒麟落在盟主府手里,所以,你不许输,也不许死。”
    “还有……陌寒,小心。”
    她风轻云淡地说出那一句小心,就仿佛之前生命里无数次,她微笑着留在原地说小心,而他浴血奋战后回头握紧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我没事。
    终于到了……不能回头的一天么。
    夕阳之下,他的身影、她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长,满地残红,美得不可方物。
    纵然再美……也不过是日升月落。
    一朝绚烂,而后消失,从此便是山河永寂。
    他死死扣紧手心里温润的血玉,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一步一步地踏碎乾坤,眼泪却终于重重地砸了下来。
    归雁的双翅染上赤色,将夕阳的光芒一线一线地抽离,最后一丝光线,终于也消失在天边。
    他的背后瞬间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