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夙儿，不要
    “郡王是个聪明人，如何看不清现下的局势呢？”达赤呼王脸上挂的笑意不达眼底，紫九都看得出来，何况李瑞选。
    她不时瞥向李瑞选，眼神里的信任令一旁的达穆无端欣羡——曾几何时，他亦有过那样追随的目光，奈何命运弄人……
    李瑞选静静等着，且看达赤呼王还能再出什么惊人之语。
    达赤呼王以为他有所动摇，抬腿下马，笑吟吟又道：“郡王如今领兵出战，无比威风。但想想十年前吧，你可曾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皇子，随驾出征风光无限呀，尔后呢？身负重伤不能再习武，大越皇帝如何相待？他丢弃了一个不中用的棋子——说得好听是册封郡王，有自己的封地，统管一方，但天下人谁不知这是贬低之意，历来郡王都不可承袭皇位，八郡王深谙此道吧？”
    “可叹啊，郡王一身才能淹没，若不是当年替皇帝挡了那么一下，如今入主东宫的定然是你啊！尔今身入我方领地，本王若是有心刁难，你已是俘虏了。若能为本王所用，日后本王可助你夺回所属一切，如何？”
    达赤呼王旧事重提，一番言语避重就轻，无非想让李瑞选思及旧事，想起他父皇的绝情，引起心底的埋怨。
    李瑞选微微一笑，道：“达赤呼王一番言语，竟叫本王无言以对。照君之意，本王是无抉择之权了？”
    “难道不是？”达赤呼王玩弄腰间的匕首，十分放松，应说他这般悠然皆因李瑞选是一个文弱的，没有什么可惶恐提防的。
    “大王可知，属于本王的一切是什么？”李瑞选说得讳莫如深，深邃的眼眸却瞥向了一旁垂头玩弄发丝的女子。
    达赤呼王还未意会他所指为何，只觉颈上一凉，心惊之余手上的匕首即落了地。只是眨眼功夫，李瑞选的剑已然横在他的脖子上。
    “大王轻敌了。”他的话亦是深冷，将达赤呼王惊出一身冷汗。
    “李瑞选，你，你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动作……”
    “为何不能？”
    两人的声音都非常小，紫九离得近，自然听得清楚。之前李瑞选三番五次把她轻轻松松抱起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后来许多人都证实他患有旧疾，她便以为是自己太轻了。如今看来不是的，李瑞选多多少少还是隐藏了身手，果然是隐慧露拙的。
    这时候，达赤呼王的部下皆已提出剑将他们团团围住，李瑞选环顾一周，唯有达穆事不关己仍站在原处。
    达赤呼王见四周都是自己的人，冷静了一点，威胁道：“八郡王，你若杀了我，你也离不开这个扎营盘！”
    “本王若是死了，还有个萧谷风将军能统领三军，镇压你们这些不安分的贼子。趵蕨呢？大王可有何良将托付？”李瑞选气定神闲，继而看向紫九，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再者，本王有个红粉佳人相伴，黄泉路上并不孤单，尔又如何？”
    他的言语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紫九斜眼睥睨，心中想着李瑞选若是这样的人，就不叫李瑞选了！他若是真要杀了达赤呼王，哪会废话那么多！
    至于迟迟没有动手，一则是根本没动杀他的念头，二则她隐约觉得他在等着什么。
    达赤呼王可没有她这般细致，听李瑞选这么一说，双手已经禁不住有些颤抖。人一旦无所顾忌就威胁不得，他十分明白这种道理。
    他是真没想到李瑞选会来这一招，本来料定他不过是个书生，再则己方人多，不足为虑。哪知他还是有些底子的，只要横的那把剑往下一点点，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部下不敢轻易靠前，他的眼睛四处找寻，总算透过缝隙看到达穆，叫喊道：“达穆，我的好弟弟，救救我，救救我！”
    达穆闻言不为所动，一双眼睛紧盯着紫九，似乎别个在他眼中不足一提，哪怕是那个性命岌岌可危的兄长。
    见他毫无所为，达赤呼王心惊了，之前的狂傲消散不见，唯有心慌：“达穆，为何不出手？你的幻术是趵蕨国独一无二的财富，只要你擒下李瑞选，东辽部落就是你的！”
    李瑞选胜券在握，淡然道：“大王还是省省力气，日后入了阴司，可要记得擒贼先擒王，废话不必太多。”
    他的傲慢与自负，彻底惹恼了达赤呼王，他狰狞着一张本就粗劣的脸，眼都红了，气也粗了：“你胆敢嘲笑我！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李瑞选任由他折腾，没打算放过他也没打算给他了断。
    周围一阵骚动，紫九一心好奇往外瞄，想瞧瞧这个穷途末路的大王还要耍什么招数。只看到四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拖着一团东西，丢在达穆身边。
    只见达穆不过冷冷一瞥，遂变了脸色，蹲下身子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捧了起来，惊喊：“阿莲？”
    “达穆，阿莲中了剧毒，只要你帮我杀了李瑞选，我就给你解药！”达赤呼王说。
    紫九愣住了。
    阿莲？
    达穆提过她，他那天说自己跟阿莲很像，提起那个女子时他神情落寞寂寥，她还以为那个阿莲是已经死了，达穆才会那么心痛难过。
    原来，她还活着。只不过成了达赤呼王利用达穆的工具。
    紫九真想给达赤呼王一大巴掌。那是他弟弟心爱的女子，怎可用来威胁他！她那么想，也真的那么做了。那个巴掌打得达赤呼王头昏脑眩，直接倒地滚了几圈。
    奇怪的是，李瑞选居然没有去擒住他。
    紫九转过脸，只见李瑞选眼眸望着虚无，身躯再度僵硬，已然明白是达穆用幻术又一次制住了他。达穆真的是个傻子，就看不透他兄长惯是能拿捏他的弱点么！
    然而此时她根本无暇顾及李瑞选面临的危机。达赤呼王一倒地，他部下的士兵很快便分奔而来搀扶着他远离困处，余下的人则将二人团团围住，几十把红缨枪直直逼近。
    紫九放眼望出去，此时达穆也被隔绝在圈外，她根本不能突围去破了他的术法。
    “万分危难之时方可动用仙力。”南斗星君临行千叮咛万嘱咐。
    夜色已深，趵蕨军营却火光缭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总是有所顾虑。盖因一旦暴露，她不仅会被冠上妖女之名，亦要远离李瑞选，以另外的面容识人才能在这凡尘呆下去。
    南斗星君主司生，让她替代浅紫九必有缘由。
    此时她并不知心中顾忌最大的是李瑞选。
    情况紧迫容不得她多想，闭上眼眸，两手交握，她尽量冷静地听着那一步步沉重缓慢的步伐靠近她和李瑞选。
    细手交缠结印，术语轻念。
    突然天地失色，一阵狂风怒吼，四处传来鬼哭狼嚎之声，阴深可怖。
    紫九倏忽睁眼，身旁的李瑞选绾得齐整的发髻已被吹散，墨发与长袍披风随风飞舞，他的身躯却如百年古树扎根地底似的一动不动。再看达穆抱着怀中之人瘫坐原地亦是如此。
    余下众人则是早已不能围在一起，被狂风刮得七零八落，手上兵器更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纷纷抱头哀嚎。
    他们头疼欲裂，达赤呼王则护着头一阵喊叫：“是谁，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他又指着那些四散零落的士兵怒吼：“战而不退，谁许你们退的，给本王上，杀了他们！”
    他嘴上这么骂，自己根本也站不定，一直往后倒退，头亦疼得思绪混乱。
    紫九瞧着他那副嘴脸，心里作呕得不行，顿时体内气血逆流，浑身力量充沛，细小的身躯根本都装不下它们，多余的精力仿佛要溢出体外。
    她的眼神逐渐涣散，意识开始模糊，任由那股力量肆意妄为地乱窜。
    “夙儿，不要。”
    耳边传进一个悦耳的声音，紧随而来的冰凉化解了她浑身的火热。她抬头，眼眸里映进李瑞选那张冰霜如雪的脸，而那从来淡定自若的眉宇居然起了一丝皱褶。
    他的眼神不一样，同以往都不一样。
    而他的体温太低，淡化了燥热的身躯，潜伏在体内的野兽慢慢地褪去，她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她收了术法。
    李瑞选既然自己醒来，就说明他自己走出了幻境，破了达穆的术法之后，其它已经不足为惧。
    总归她为他拖延了一点时间——肢体无力感刹那间逼近，施展仙力的后果已然显现。
    她在李瑞选的怀里安心闭上眼，一切交给他。
    李瑞选横眉冷目，脸色霎时变得阴鸷。他看向瘫坐在地上吐了口血还没有放掉怀中人的达穆，身形一闪，已然窜到还没回过神的达赤呼王身侧，伸手在他背上点了几下。
    达赤呼王不能动缠了。
    士兵们也逐渐恢复意识，只是晚了，一阵呼声自四面而来，分明是士气高涨的大越军！
    萧谷风骑着战马风尘仆仆而来，望着一地的狼藉疑惑不解。
    李瑞选面色比这夜还要黑，他转头看向萧谷风，冷冷地说了句：“你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