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只馋猫很久没吃东西
趵蕨扎营盘内拢共两个大的营帐,李瑞选就在紫九曾下榻的达穆营帐。
天微微亮,达穆就从之前达赤呼王的营帐过来了。
他已换掉身上沾有血渍的衣袍,如今身穿深褐色的中衣,外着墨黑的大氅,显得精神又华贵。一夕之间,他仿若脱胎换骨,神情不再略带憨态,双眸清明,业已恢复心智的模样。而那眉宇之间消散不去的忧愁,为他平添了几分阴郁与沉稳。
李瑞选没有起身,亦没有行礼。将帅营帐才有的榻旁备着两个的小凳上,他就坐在其中一个上面,骨节分明的长手指细细地按捏着另一双纤细嫩滑的小手。
达穆看了一眼榻上昏迷未醒的紫九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此时此刻,他心底对她尽是关爱与怜惜。若说此前对她有过占有的冲动,亦不过是迷恋她身上如阿莲般的气质。
他耸了耸肩,稍稍提气,才问道:“她何时能醒来?”
“再一个时辰吧!”李瑞选将那只按好的手藏进被里,把另一只拉过来继续按。
达穆站了一会,望着李瑞选的背,叹息一声道:“达赤呼是骗我的。”
他心灰意冷,不再称兄长而直呼名讳。
许久没有听到李瑞选回答,达穆又兀自道:“根本没有解药,阿莲中的是‘魂迷天’。”
李瑞选心头一惊,手上的动作停了。
魂迷天——那是蚀心蚀骨的上古至毒,传言乃魔界打算攻打天界时□□的毒,中毒的神仙会浑身仙力尽失,从天界跌落凡间尸骨无存。为防有个别浑水摸鱼之徒,魔王勒令只可制毒不可解毒。
世上并无解药,不论天上人间地底。
这毒药居然会用在凡人身上……
李瑞选蹙眉,几千年来这毒药只存于世人的茶余饭后,不想居然会在此处出现。
“你如何知道这毒?”
“达赤呼亲口说的。”达穆神色黯淡,更显寂寥,幽幽说道:“他疯了。他说是在梦中得人相赠,但我想他根本就是胡诌,不知从哪得来的,生怕我去找人寻解药吧!”
这话更是令李瑞选转了头看达穆:“这毒没有解药,你可知道?”
“知道,但我不会让阿莲死的。倘若真的无药可解,我会割破她的皮肤取出她的血,让达赤呼喝!”达穆目光坚定,似乎已打定要这么办。
李瑞选看着紫九,轻声道:“不若等小九醒了之后再说吧!你如何知晓阿莲中的毒定是那‘魂迷天’?”
“阿莲意识混沌,面部生疮爆裂,浑身肌肤化脓,四肢尽废,苟延残喘而不断命。如是这般,还能是何毒?”
李瑞选昨夜无闲细看那团黑布下的景象,如今听达穆这么说,脑海里浮现那可怕的画面,对达赤呼王的厌恶已到了极致——
“他究竟是不是你亲兄长?居然下得如此狠手!”
达穆脸上亦是愤恨悔悟交加,痛苦说道:“是,一父所生……”
两个人静默不语,李瑞选也想起长盛府的皇兄皇弟,他们之间不乏争斗,但尚不及达赤呼王这般狠毒。
达穆许久才想起来时目的,问道:“你为何不让我杀他?”
李瑞选将佳人的另一只手也藏进被里,缓缓起身,与达穆对视。
“杀他的方式有千百种,然而让他痛苦地活着,不是更有意思么?”他说着,又心疼地看了榻一眼,道:“小九还没醒,我要知道达赤呼曾对她做过什么,我要他加倍偿还!”
然则他内心的盘算怎么也不会跟达穆言说的。
“她不是不会说话吗?难道……”达穆心里有个揣测,随即又觉这样猜忌不妥,便退了询问清楚的念头,转身要出去。走到帐帘前忽然又止步,回头看了李瑞选一眼,问道:“你因何帮我?”
李瑞选已重新落座,闻言仅是微微侧头:“我怎是帮你?我是替我的女人出气罢了!”
“我是说在幻境里,你为何要带我离开?若不是你把我带出来,我已经沉溺其中了……”
李瑞选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言语清淡:“你对小九十分照顾,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的。”
想起紫九那夜差点被几个粗鲁的士兵侮辱,达穆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原本,阿莲好似不会那般疯癫的……
“等她醒了我再来!”达穆掀帘出去。
李瑞选看着他寂寥的背影,不禁有点惋惜。可叹他们二人境遇几乎相同,奈何立场各异,最后虽不至于兵戎相见,但也不会像他同萧谷风一样情同手足。
而今他们能够不用尊称如朋友般畅谈,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难得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继续刚刚的动作。
一个时辰后,达穆准时来了。
紫九还没醒,李瑞选倒是有些倦意,达穆进帐时就见他打了个哈欠,之后倒是没再流露疲惫。
达穆没有说话,李瑞选自也是不开口的。帐内两张小凳,这本是达穆的营帐,他自在在另一张上坐下,耐心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方见榻上的人睫毛颤动,李瑞选慌忙起身,坐到了榻沿,从被里握住那只暖和的小手。尽管他气定神闲十分自信,不见她醒心里总是难安。
是以紫九张开眼便看到了他,墨发未绾,眼下乌青,应是一夜未眠。而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出任何倦怠或忧心。
紫九眨了眨眼,努力回想昏睡前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忆不起来。
“小东西,以后不许乱跑了。”李瑞选蓦地露出一丝笑,并捏了捏她微挺的鼻梁。
紫九只有一双眼珠子能动,自然瞪着他,心里气极了——她哪有乱跑!还不是他的暗卫护卫不周么,还好意思怪她了!
笑?笑什么笑,怎么不把他的牙笑掉!
她闹着情绪,浑然未觉帐内还有其他人。
“你醒了。”达穆移步上前,站到了榻尾。
她卖力想转头,奈何抬不起。
李瑞选不用她开口,伸手穿过她的后颈,另一手则扶住她右侧肩头,将人扶起之后仍觉不妥,干脆又往里坐了坐,干脆让她靠在他的胸前,将人圈在怀里,双手在两侧环抱着娇小的身躯。
达穆见状不由皱眉,疑惑道:“她怎么了?”
紫九抬眸看他,昨日翩翩少年而今面容憔悴,声音亦变得低沉,衣衫虽置换略显大气,整个人还是缺少生气。
李瑞选代她回达穆:“只是受惊了,浑身无力,休息一日便无碍。”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道:“以前也有过一次,明日便好了。”
紫九听着他温柔的口吻,突然明白刚刚醒来他为何做捏她鼻梁那么亲昵宠爱的举止了,原来是有外人在。
可不是么,连回答达穆都那么拘谨客气——这样的李瑞选才正常啊!
人前人模人样,人后人面兽心!
达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连忙又道:“那让她躺下好好歇息吧!”
李瑞选轻笑道:“这只馋猫很久没吃东西,估计饿极了。萧将军!”
萧谷风应声入内,手里托着食案,径自走到榻前,递给李瑞选。达穆见李瑞选抱着软绵绵的人不甚方便,擅自接了过去,亦在榻边坐下。
李瑞选没有跟达穆客气,左手搂着她的肩,右手伸出舀粥。
紫九一见有吃的两眼发亮,根本没注意萧谷风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退出去。
“来,张口。”李瑞选温柔得像四月里的春风,达穆心里也是震惊,一个时辰之前他才像个正常的皇子,威严高贵令人肃然起敬;这时候脾气好得像个家奴,简直令人膛目咋舌。
莫不是对紫九用情至深,是以待她与众不同?
紫九没有留意他们这些弯弯绕绕,张开嘴欢快地迎接美食入口。
也就吃了那么一口,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么齁死人的玩意,是给人吃的么!李瑞选这个王八爷,分明是想趁机整死她吧!
李瑞选若是知道她心里那么想,恐怕就不会那般淡定了。他自然注意她瞬间变幻的神色,立时觉得应是粥出了问题,便亲自吃了一口。
这下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几乎是咆哮着将萧谷风喊进来的:“你是怎么准备的!这么齁的东西谁能咽得下去!”
萧谷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微微解释道:“这……属下担心浅小姐吃不下,擅自加了一点糖……”
“这粥又咸又甜,换你你吃得下么?”李瑞选火气大,直接将食案推开。
达穆亦是冷漠,直接将它递给萧谷风。
打仗时,军中概予白粥添盐为食,这个李瑞选是知道的。萧谷风的用心,他也是明白的。只是心里的燥气还未散去,故而对他严苛了些。
“属下马上去换!”萧谷风接过食案连忙退出去重新准备。其实他也知道,昨夜他来迟了半个时辰,王爷是十分生气的。
遇到浅小姐之后,王爷彻底变了性子,每每遇到她的事举止总是反常。东风也同他说,王爷是对浅小姐动了情,将其放在心尖。虽然不知浅小姐为何又卧榻难起,但他昨夜疏忽迟迟赶到之前她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是以王爷迁怒,他是没有怨言的。况且,他亦不想她受伤。
惊此一举,紫九已知错怪李瑞选,但还是觉得她小题大做了。不过一碗调错味的粥罢了,何必对贴身将军这般刻薄狠厉,叫人一时难以适应,先前他与萧谷风可是如影随形、关系密切的呀!
李瑞选不知她心中所想,本意也不过是让萧谷风心生愧疚罢了。佯装完了,他突然想起刚刚吃下的那一口粥那一个调羹,可不就是紫九用过的么?
他这一回味,心里的感觉更奇妙了。
“达穆,水!”李瑞选毫不客气地使唤达穆。
不是他嫌恶,那粥实在齁得要死,喉间刺刺的仿若什么卡在那不上不下,紫九恐怕也是那样,不喝些水可不得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