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的小九儿
    “我的小九儿。”
    紫九的脑袋“轰隆”一声炸开了，不是因为这句轻浮的话，而是那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
    难怪她觉得那香味熟悉，原来是香樟叶的清香。
    好似知道她一定不会再挣扎呐喊，那只捂着她的手缓缓松开，身上的力量却没有变。
    紫九转过脸，李瑞选一身夜行衣与黑夜融在一起，根本就看不清那张黑色面巾下的脸是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饱含思绪地望着她。
    一眨不眨，好似坚定不移。
    她回望了好久，浑然不知伪装已被掀解。
    他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喃一句：“好久不见。”
    耳边温热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紫九分明能听出他不加掩饰的笑意，有点雀跃，有点张狂。
    她记性好着呢，他从连阳驿馆离开到如今不过二十来日，哪有好久！
    李瑞选自上而下拥着她，微弱的烛光跳跃着，她乖巧地躺着，一双眼睛开始不规矩地乱转，必是又要打什么歪主意了。
    他果断将人从暖和的被子里挖出来，将一旁的白色大氅给她披好，系带子的时候面色在黑巾下沉了又沉：“谁许你穿男装的？还是别个男人的！”
    紫九一动不动任他打理，看着他好看的手指娴熟地打着活结，有种想把那双巧手据为己有的冲动。
    这个时候她无疑是有点高兴的，高兴他来到此处寻她，尽管从未有过他能来搭救的念头。此时被他照料着，发觉比让别人照顾自在多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就算是达穆也没有他这般细腻，且她时时警惕，唯恐在他面前露出一丝马脚。而李瑞选，不知因何总没这种顾虑。
    她也许不知道，心里已将李瑞选当成故人，因此无所顾忌。
    李瑞选难见她清醒时还这般温顺，自然稀罕得紧。打理好她的衣裳，又伸手将后颈衣领覆盖的墨发提出来，仔细地拢在她的背后。
    他有条不紊做完这一切，心情明显好多了，打横将她抱起，眸色变了又变。
    紫九自然看到他的眼神已经没有刚刚深沉，但听他轻笑着说：“若是不抱紧，等下摔疼的是你。”
    她才不信，学着三公主将双手拢在腹上一动不动。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了！”李瑞选一声轻笑，故意大迈一步。
    紫九哪会上当，宁愿摔了也不伸手勾他的脖颈。
    李瑞选亦不意外，从容地抱着她经过达穆身侧，飞一般朝帐外奔去。
    “走？你们要走去哪儿？”说话的人声音清冷。
    李瑞选的脚步骤停，这下紫九真的有点下滑，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口。
    他淡定自若地转身，看着那个已然醒来并坐得笔直的少年。
    “自然是去她喜欢的地方。”李瑞选冷冷地说道。
    达穆倏忽站起，指着他怀里的人，强压怒火：“她喜欢这里，她不能走…”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启齿的。
    李瑞选闻言冷哼一声：“这句话，恐怕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气氛刹那间冰冷，紫九早已放开那只抓衣领的小手，只顾玩弄大氅帷帽边沿的细毛，不去听他们的争论。
    两人的态度都很坚决，视线交错，流露的都是互不相让。
    达穆忽地笑了起来，紫九有点诧异，这笑声与达赤呼王居然有几分相似。
    “我知道你是谁了，大越八皇子不请自来，真是稀客。”他的言语突然变得具有攻击性，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心智。
    不过这样，才更像是达赤呼王的兄弟。
    “既然知道是本王，不让本王带走王妃又是何意？”
    “如果小王兄长知道八郡王单枪匹马出现在我方扎营盘，你猜他会如何？”达穆眼眸里的单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厉：“大越没了八皇子，又如何会有一个八王妃呢？”
    这样轻狂的达穆，全然没了前几日的温润，与之前有些偏执稚气的性子大相径庭，或者说简直是判若两人。
    紫九惊叹，莫非他跟自己一样，尽是装的？
    只这走神间，她突然觉得抱着自己的双手怎的变得僵硬，抬眼上去，李瑞选的双眸定住了，没有任何色彩或情绪，再看达穆也是同样神色。
    这就是达穆真正的本领，是以他若真的要算计一个人，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用。
    紫九这两日一直在猜他到底因何被达赤呼王器重，想来便是这得天独厚的幻术了。
    她非常好奇，李瑞选会被什么迷惑，毕竟这幻术惯会吸噬人心。但她来不及多想，此时情况特殊，不能让他在此处迷失。
    她深知目前达穆尽管还护着她，可他没有李瑞选的立场那么坚定，这扎营盘也不是他说了算，在这里她的处境岌岌可危。
    故她果断从李瑞选怀中跳下，掀开大氅，露出里头那件水蓝色的中衣，从上面撕下一块，取了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那块布料。
    她防着火苗烧着自己，小心翼翼提着它赤脚跑到达穆那边，举到他的面前。
    达穆的眼眸里现出火苗的影子，紫九立即丢了燃烧的布条，毫不犹豫跑开。
    李瑞选从幻境中醒来，遂伸长臂卷了紫九的腰肢就走。他反应之快令紫九不禁又高看他一眼，反之达穆的动作慢了片刻。
    李瑞选好似已然知道出口，出了营帐择一路急奔。
    他将紫九搂得紧紧，步履不停，倒是还有闲情说话，他附在她耳边柔情万丈：“小九，谢谢你。”
    ——谢谢你选了我。
    紫九窃以为他在感谢她救他脱离幻境，心安理得地受了。不得不说，但凡李瑞选客气一点，她对他那几分讨厌就能去掉一半。
    似乎总是这样，二人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一丝缓和，就难免有意外状况发生。
    眼见他们就要到扎营盘的入口，一队人马横空而出，挡了去路。李瑞选回望后面，达穆同样不发一语追来了。
    达赤呼王威风凛凛地骑在战马之上，神色掩不住的得意，他挑着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不禁鼓起掌：“八郡王果然情种也！”
    李瑞选刚刚已止步，闻言也不故弄玄虚了，揭了脸上的黑巾，面不改色，却依然是有着华贵的霸气。
    紫九侧脸看他，那张好看的俊脸上似乎藏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喜色，如今情形对他们不利，他的态度依然傲慢，有点目中无人。
    “大王如此缪赞，本王羞愧。”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达穆亦到了，指着紫九说：“把她给我！”
    “小王爷唐突了，本王的人，怎能谁说给就能给的呢？”李瑞选依然淡然，紫九却觉他搂着腰的手劲加大了。
    这个人脸皮很厚，大言不惭说着违心话，眼皮都不眨一下。当他敌人，还真需要一些心计。
    果然，他又说：“再者小九是个人，又不是物件，就算她傻里傻气的，那也是有想法的。你看，刚刚她选了本王，不是么？”
    紫九闻言把刚刚对李瑞选升起的一丝好感通通丢掉了——他前面一句话讲得非常好，非常尊重人。可是，傻里傻气！她有吗？怎么听都不是好话！
    简直不可一世！
    若不是碍于那么多人瞅着，她非狠狠踹他一脚不可！
    达穆听后则是脸色暗淡，想起刚刚的情形心情低落了几分。紫九选择破了他的术法，说明她是站在李瑞选那边的。
    但他压根没去深究她是如何能办到的，一颗心在她刚刚的抉择上伤神。
    相对达穆的失意，马背上的达赤呼王却哈哈大笑，道：“郡王不必动怒，本王这弟弟心思单纯，亦是有点憨傻，难得他爱慕一个女子又是与他这么匹配，郡王不妨赏赐于他，成就一段良缘……”
    “大越地大物博，人丁兴盛，不过是一个女人，郡王绝顶聪明之人，若是喜欢美人，我们趵蕨也不乏聪慧过人的如花美眷，本王可以亲自挑选几位送予你。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达赤呼王自说自话，紫九越发瞧不起他。如花美眷倒没什么，聪慧过人什么意思？明摆着说她是个笨蛋，不足匹配李瑞选啊！
    她不禁抬眸看李瑞选，这个人的反应还算符合她的心意，完全没有吝啬对达赤呼王的不屑。之前他对达赤呼王还有点客气，此时已然只有蔑视了。
    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大王莫不是想将本王留在趵蕨的温柔乡吧？”
    “郡王这个提议非常好！”达赤呼王竖起拇指，颇是欣赏的口吻：“你愿意留在这里，本王绝对待尔为上宾，非但不会为难半分，该是你的——就还是你的。”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紫九一眼。
    他的转变态度之快令人咋舌。
    达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觉得始终没有看透这个兄长：“王兄你又……”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当如何言说。
    “达穆听话。”达赤呼王此时两眼发亮，根本没空管达穆的心情，甚至为这个设想十分满意。
    大越本无勇将，若没有这个李瑞选，那几场战役他们根本没有赢的胜算。他虽然挂帅，传闻十多年前的战役令他身体受损只能做个平常的文人，是以就算在上了战场仍需有人护卫。
    而正是这个文人将他们的侵入拦下，他的过人之处在于排兵布阵的造诣极高，应战策略更比一般军师精湛，身为将帅没有十八般武艺，领兵打仗却不在话下。
    达赤呼王想起他力挽狂澜救护不枯城，再将他们驱逐退至边境，更觉若是能让他归顺，那趵蕨踏平大越，是指日可待的了。
    他做着这样的春秋大梦，差点就笑了。
    李瑞选亦哈哈大笑道：“大王莫不是以为本王孤身前来，便能肆意摆布、随便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