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立场
    少年得了救,连滚带爬的跑到云清衡面前,抱起他,试探他的鼻息,当少年长呼一口气的那一刻,颜以方也听到胸腔有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
    那人只是因着打击过大而晕过去了,身上最重的伤也只有肩膀上的那一处而已,肩胛骨很硬,那不是什么致命伤,至多不过会因着后续照顾得不好,刮风下雨的时候痛一痛而已。
    这两人被下放到了牢房里,饶最为此很是不满。
    颜以方专门让黑牙看管这两人,他说:“白衣服的那个人类很是狡猾,你可要当心,别让别人跟他接触,很容易被骗的。”
    黑牙却是一脸奸笑的搓着手朝他挤眉弄眼道:“嘿嘿,明白!”
    虽说黑牙保证得是信誓旦旦的,颜以方也很是信任他的本事,但是,他不甚信任他的脑子。
    他不确定黑牙是不是真的明白,所以,在将那人下放到狱中后没多久,他便决意亲往去看看。
    魔界的牢房很是破旧的,说是牢房,其实也就是将犯人用一根铁链锁在无门无窗的马圈里,风吹雪打的,防守也很松,这里经常会发生一些囚犯逃跑的事,但大家也都不怎么上心,因为囚犯留着还得给他饭吃,至于那些身份了得的囚犯,那自然是有另外的待遇,不过也至多是牢房会放在士兵们都看得到的地方,防守稍微的严密一些,而不是待遇有多不同。
    远远的,颜以方就听到了云清衡的咳嗽声。
    当年,颜以方误以为云清衡中了车迟的术,快要死掉的时候,他就经常咳嗽,所以,就算是现在,一听到那人的咳嗽声,颜以方也会下意识地觉得心惊。
    “不要——”远远的,他就听到马圈里传来那人的一声尖叫,而后,他又开始叫,“阿宁,阿宁……”
    远远的,颜以方看到云清衡缩成一团,窝在马圈的角落里,他带来的那个少年正抱着他,但那年轻稚嫩的怀抱依然挡不住外头那凛冽的寒风,那人整张脸红得惊人,似乎是因着重伤而起烧了。昏迷中,他像个无措的婴孩一般朝着天空中挥舞着手,一边无意识的唤着他身边那少年的名字,似乎想要抓住一根值得依靠的稻草。
    少年立马抓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道:“在,我在。”
    当他抓住了少年的手,就好似年幼的婴孩抓住了母亲的手似的,满意的枕着少年的手蹭了蹭。
    远远的,颜以方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原来,你走之后,谁都可以。
    “以方,以方……”睡到一半,云清衡的整个眉头又都皱了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接着,又开始用脸一下一下的蹭着身旁少年的手背。
    颜以方蓦的抬头,眼睛里迸发出光华。
    少年任由云清衡枕着手,一副早已习惯的熟练感,继续道:“我在,我在。”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云清衡这才踏踏实实的带着甜笑睡去了。
    颜以方猛地转身,疾步朝前踏去。
    他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心脏那块一突一突的跳着疼,胸腔似乎一阵一阵的在被压抑着喘不过气来。
    “慢点!慢点,我的大王!”黑牙见颜以方来看那囚犯,早早就偷偷跟到了他身后,见颜以方离开,他又跟在颜以方身后追着跑。
    颜以方突然停下脚步,黑牙差点撞上他,好不容易才刹住。
    “怎么了,我的大王?”
    颜以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黑牙,你说,这几年,咱们冬青国比起从前算不算富裕了不少?”
    黑牙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却还是老老实实的:“那确实。”
    颜以方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唉,我看还差得远,你说咱们这牢房,破破烂烂的,三天两头就有犯人跑出去,是不是得早日整改一下才好?”
    黑牙怔了怔,琢磨了好半晌才一拍脑门道:“是该整顿一下了,要不然新来的囚犯就先安置到咱们空出来的那几处僻静的屋里,您看成不成?”
    颜以方“唔”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道:“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哪能什么事都问我?”
    黑牙应声道:“行,我保证给您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颜以方咳了一声,腰板挺直,梗着脖子道:“什么叫给我安排?”
    黑牙一拍脑袋:“是我说错话了,我是为了咱冬青办事,大王您说对吧?”
    “知道就好。”说完,颜以方方才转身离开。
    甫一离开,到了自己屋里头,颜以方便立马打了盆清水,借着盆中清水的倒影,他看清了自己此刻的容颜——实在是有点不忍直视。
    几乎是在看清水中倒影的一瞬,颜以方便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清水中,冬日的清水碰上脸颊的一瞬,他整个人忽的一机灵——不是冻得,而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他依稀记得,当初自己与云忆共用一具身体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东西——云忆从不用冷水洗脸,平常洗脸的时候也会配上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洗澡洗头也是,从来没有两三个人伺候着是搞不定的。
    念及此,他马上就将头从冷水里抬起来,吩咐外头的侍从:“去烧点热水。”
    听到这样要求的时候,侍从还十分茫然,想着自家大王哪回洗脸洗澡不是冷水冲冲就了事,至于这个“点”又具体是多少,仆从心里也没点谱,于是,一开始就只打来了一脸盆的热水。
    颜以方一见,眉头皱起:“再多烧点,我要洗澡,嗯,再去给我准备点香草什么的,泡澡和洗脸用,我也不知道那具体叫啥玩意,你问问殿里的嬷嬷们,总有知道的。”
    过了会儿,他要的东西侍从总算是搞得七七八八了,至于具体到底跟先前用过的一不一样,颜以方也没那么考究,但不得不说,嬷嬷们也是有点本事的,他用温水洗完脸,敷了些“药膏”,脸上的红血丝似乎是下去了些,翘起的干皮也几乎都没了,刮掉了脸上五年没曾刮过的长胡子,整张脸这才完完整整的暴露出来了。
    向来毛躁得几乎铺满背的头发用了一些精油整了整,竟然也难得得柔顺了些,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换了哪个身体,他的头发都始终像现在这样炸得满背都是,明明这具身体里还装着老鼠灵魂的时候,头发就只是乱,却不至于炸的。
    颜以方对着屋里刚搬来的大镜子上上下的打量了一下自己,虽说很是不习惯,但毫无疑问,拾掇一下后着实是很像个人样了。
    收拾好脸和头发,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服,他这才步履匆匆的又出门去了。
    这个国家的夜晚不比其他地方,这里毗邻雪之森,那儿是整个魔界最冷的地方,所以这里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颜以方刚刚才洗完头发,刚刚出门,经夜晚的冷风一吹,头发直接冻成了冰渣子,看起来十分喜感。他觉得这样不成,周身登时爆发出一道魔息,那魔息碰撞着,交割着,直让他周围都暖烘烘的,没多久,他的头发便被魔息硬生生烤干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这样的法子取暖的,大部分魔族取暖的方式还是来自十分原始的火焰。
    纵使是在石头砌成的房子里,寒意还是止不住的往屋子里冒。
    绝不是因为记挂什么,他只是有些怀疑黑牙做事的水平,毕竟这人武力和忠诚度那是杠杠的没话说,但是论起心思细腻这种事,那就跟饶最是完全不能比了。
    所以,在犹豫许久后,颜以方于半夜顶着风雪又到了那人的屋外。
    黑牙倒是确实给那人安置了一个稍微好一些的去处,至少不会像马圈那样前漏风后漏雪的,但是,那人似乎还是冷得慌。
    颜以方就在窗户那儿拨开了一道小缝,看到那人正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两床棉被,却还是一直在颤抖,牙齿直咯噔,嘴里无意识的喊着:“冷,冷……”
    云清衡带来的那个少年不在,颜以方忍不住走进了屋内,鬼使神差的,手碰上了那人发红的脸颊。
    好烫。
    明明这样烫,这人却还一直在喊冷,他应是因着重伤再加上受了凉,所以起烧了。
    黑牙果然是不靠谱,这两床被子哪里够了,说好的安排好了,怎么就不给病人安排几个火炉——
    一只发烫的手忽的攥住了颜以方放在云清衡脸上的手,接着,在颜以方还未有所觉的时候,将他那只手拉到了怀里。
    颜以方常年练武,一贯体热,刚刚又被魔息烘过,而云清衡于冷极时,身体无意识的想要靠近热源,于是,胡乱的便将颜以方温热的手抓进了怀里。
    被褥里的热气一瞬间裹住了颜以方的整个手掌,温软的肌肤与手掌相贴的触感传来,那久违的触感一瞬间便让他的大脑于刹那间炸开了花,心都于那刻停跳了。伴随着那温润的触感,有关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都在那刻涌上了颜以方的心头。
    那些炙热的,滚烫的,甜蜜的,苦涩的,绝望的,无力的,他人生中所有大起大落的回忆与情感,都跟这具身体有关。一经触及,便轻而易举的被带动着回忆起了从前那些澎湃喷张的情绪。
    “这么大个王都,竟然连个大夫都没有,连点草药都找不着,真是见了鬼了。”少年的脚步声于后方传来,就于少年推门那一瞬,颜以方跳出了屋外。
    “怎么窗户还被吹开了?这儿可真是有够破的。”少年走到一半,发现了洞开的窗户,又将手里的碗放下,急急忙将窗户关上了。
    少年探出头来,在外头瞅了瞅,没瞅见什么东西后,又将窗户关了起来。
    颜以方趴在屋顶,松了口气。
    得赶紧离开,那少年很警觉。
    却又生生迈不开脚步。
    少年关上窗户后,将云清衡从被子里捞出来,将碗递到云清衡面前,道:“师父,这儿没有药,我只搞来点姜汤,你快来喝喝,喝完就不冷了。”
    但是,颜以方透过屋顶的洞,看到那人这会正烧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没法自行喝下。
    那少年试了好几次,都被云清衡给避开了,颜以方在屋顶上看着,甚至比正在喂汤的少年还要着急。
    少年忽的一狠心,不继续往他嘴里追着送了。
    他仰头含了一大口姜汤,而后,嘴对嘴的逼到了云清衡嘴里。
    那一刻,趴在屋顶上的颜以方明明正顶着寒风飞雪,内心却有如熔岩般灼热滚烫,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逼得颜以方几乎当下便想要跳下那屋顶,将那个趁机占人便宜的混蛋小子给揪出来暴揍一顿。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没有立场。
    更何况,那少年也就只是为了喂汤,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逾矩,甚至在那么冷的天还负伤的条件下,也将自己的被子都给了云清衡,自己就那般恪己的在床边守着,枯坐了一夜。
    为防又有人做混蛋事,颜以方也跟着在屋顶上趴了一夜,直到确定少年确实没有其他逾矩的念头后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