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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战
    天明后,少年倚着床沿睡着了。
    颜以方也跳下了屋顶,快步往密林里走去。
    他记得的,那儿有很多草药。
    魔族一贯不怎么会治伤,又因着他们这儿土地贫瘠,所以药材也很少,魔族也不太会分辨什么是真正的药草,于是,颜以方只得自己亲自上阵。
    魔们也不会熬药这种差事,火候什么的他们完全都不懂,还得靠颜以方教他们。
    颜以方这才觉得,罗洛将他那个断腿奴隶那般宝贝着是有缘由的,医术在这儿实在是一样十分重要的能力。
    药煎好后,颜以方兴冲冲的放进食盒中,就要端进那两人的“牢房”,才刚走到门口,便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将食盒递给身边一个小厮道:“你,把这个给那两个人类送去。”
    小厮应声接下了药。
    眼看着小厮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颜以方却越发心慌了。
    食盒里还有涂抹伤口的药,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
    “慢着!”颜以方喝住了前头的小厮,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端着食盒到了黑牙安置那两人的屋门口,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是的,他只是害怕他好不容易熬好的药被人糟蹋了,所以才会亲自来,绝不是因为有多记挂那人的伤,也不是因为害怕除了送药这个借口外可能就再找不到正经的借口来见那人了。
    但,他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可难保别人就没有。
    真要进去送了药,云清衡会怎么想?他肯定会多想的。
    颜以方可不想让那人误以为自己心里还有他。
    这等于再度让那人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
    这种被人意淫的感觉让颜以方感觉到被冒犯,让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而且,他可拉不下去脸当面去见那个人。
    明明犯错的是那人,这药一送就搞得好像他成了先低头的那个一样,尽管他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但一旦送了药,就一定会被那人误解出这样的意思。
    他才不要做这样有损尊严的事。
    对,不能送,一旦送了,伴随着这件小事而产生的后患无穷。
    可不送……
    临到门口,颜以方被“送还不是不送”这个问题困住了。
    在房门外踱步了好一阵,将将要进去的时候又转头往回走,走到殿门外又忍不住转头。
    要进去吗?要见他吗?
    这样折腾了好一阵,冬日的飞雪都积满了肩头。
    眼看着食盒里的药都要放凉了,颜以方有些急了,就要狠下决心敲门进去的时候,房门打开了。
    是云清衡带来的那个少年。
    “你来这儿做什么?”少年一脸的面色不善,颜以方能够从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对他的敌意。
    眼看着那少年就要将房门再关起来,颜以方也不计较,在他关门前朝他递上食盒,道:“药。”
    一瞬,少年的脸上露出欣喜,但那份欣喜一闪即逝,他随即冷起脸道:“你把我们弄成这副模样,现在又假惺惺的过来送什么药,这药里不会有毒吧?”
    忽然被少年这么一恶意揣测,颜以方先前的那些纠结情绪全都被打散了,他把药往少年怀里一递,板着脸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再这样拖下去那人也总会死的,他爱喝不喝。”
    少年的面色有一刻的凝滞,他顿了顿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吗?”
    不知不觉间,颜以方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道:“你们身上还有价值,暂时还不能让你们死。”
    说完,颜以方便衣袖一挥,仰着头就要洒脱离开,但走到一半,他又转过头,对那少年道,“别说是我送的药。”
    离开后,颜以方又步履匆匆的到了黑牙的房间。
    “醒醒!”颜以方狠力拍了两下黑牙的脸颊,终于让鼾声震天的黑牙醒过来了。
    “什么事啊,我的大王?”黑牙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在看到床前颜以方的一瞬登时吓了一跳,“大王,您怎么把胡子剃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颜以方没有理会黑牙对他容貌的震惊,直奔主题:“你还有脸问我什么事?!”话一出口,颜以方又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似乎重了些,他吸了口气,情绪也有些和缓,终于放缓了语调对黑牙道,“你昨天吩咐你做的事,你就那么敷衍我的?”
    黑牙挠了挠头:“啊?那还叫敷衍?我觉得挺好的啊?”毕竟魔界向来疾苦,再加上近几年一直征战不断,别说对囚犯了,就是黑牙自己的待遇也没有多好。
    颜以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你啊你,你怎么就忘了他能跟你比吗?”话说到一半,颜以方自己率先顿住了,他本来想说“你皮糙肉厚的,那人娇生惯养的,哪能受得住这苦?”但话至嘴边他就率先意识到了话里暗含的某些不该有的怜惜,于是,他紧急改口道,“咱们魔界这么冷,囚犯大都体弱,禁不住冻,要是冻死了可是件麻烦事,咱这冰天雪地的,给他收尸都难找块好地方。”
    或许是刚醒,脑子还比较糊涂,黑牙这会没能接住颜以方的言外之意,但做手下最基本的直觉还是在的,于是,他只好十分坦率的:“那您说该怎么做呢?”
    颜以方咬牙:“你!这点事还需要亲自问我吗?你自己不会想吗?”
    “我这不是想了吗?”黑牙无奈道,“咱这待遇还不好吗?大王,小的愚钝,您给小的明示下呗?”
    “你!”颜以方十分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眼,“起码先给他房里放几个火炉吧?”
    黑牙一拍脑袋,总算懂了颜以方别扭着不肯明说的意思:“您放心,我这就去给他整上!”
    说着,黑牙就要起床去办。
    刚刚穿上鞋,就又被颜以方拉住了。
    黑牙说:“还有什么吩咐吗大王?”
    “吃的。”声音很小。
    “什么?”黑牙没听清。
    “吃的!”颜以方放大了声音道,“饭菜弄细致一点,太大块的东西他不喜欢,就照着先前中秋的时候饶最给我做的那个样子做,折耳根,香菜,芹菜,这些味道太冲的东西他都不喜欢,你别给他做。”
    琢磨了一会,就在黑牙还在满脸茫然的记忆他说的细则的时候,颜以方又道:“对了,还有喝的,他不喜欢喝白水,给他弄点茶叶泡水。”
    黑牙登时就溃败了:“我的大王,这吃的我倒还勉强记得住,你说咱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弄茶叶去?”
    “有,我屋里有,你去找找,前阵子劫掠的成果里有一批别人劫来的人间的东西,里头有茶叶,我也不知道那茶叶好不好,你先将就着给他送过去——”话至一半,颜以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呀,忘记了,那玩意先前像是被酒给泼湿了,好久没动,也不知道发霉了没,我先去看看,你顺道去问问别的魔将那儿还有没有的剩,肯定有魔将在搜刮油水的时候偷偷存了一些的,你就说当我跟他们买的。”
    “您这是哪的话,还买?您要的东西他们还敢不给啊?”
    .
    或许是药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最难的时间已经熬过去了。
    狠灌了两天药之后,那人终于醒了。
    他醒的时候,颜以方正好在窗外。亦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在。
    那人醒来之后,他带来的那少年跟发现了宝藏似的,神情激动的就差哭出来了:“师父,师父,您终于醒了,徒儿好怕——”
    这种时候说什么晦气话?颜以方在窗外暗暗唾弃道。
    云清衡浅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顶,道:“傻孩子,人各有命,就算真的见不到了,那也是我的时候到了,命该如此,不该哭的。”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晦气话?
    “师父……您别这样说,您要真的走了,难道要留徒儿一人在这魔界吗?您舍得吗?”
    “你可不是孤身一人——”
    “我不要听那些话!”那少年好生不要脸的扑进云清衡的怀里,蹭道,“我要你陪着我,否则……否则我就不答应你先前说的!”
    这徒弟怎么这么难管?跟我先前完全就不能比!
    云清衡像是累极了,也没精力再跟那少年插科打诨了,只是轻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哄了几句,倒是将那少年很快哄好了。
    颜以方就在屋外,寒风中,看着那两人其乐融融。
    他终于不想再看,决意离开。
    忽然,云清衡问了一句:“对了,最近……最近以方有来吗?我昨儿好像见着他了。”
    颜以方忽而心下一颤,停下了跳下屋顶的脚步。
    不可能的,他每次送药来都很小心的,绝不至于被他看见。
    他透着缝隙,看到了云清衡脸上的些许试探不确定。
    果然,云清衡不是真的看见了。
    那少年一顿,随后,笑眯眯道:“师父,您那是睡糊涂了,他一个大王,哪有空来看我们两个囚犯?”
    云清衡悻悻的低下头,神色暗淡道:“也是……”
    那少年又道:“您还是好好休息,别老想着那个伤害我们的混蛋了,陪您来这儿一趟,我可真是悔死了。”
    云清衡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终于还是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少年又将一碗药往云清衡面前递道:“来师父,喝完这碗药,您再好好休息会。”
    云清衡接下药,皱着眉头闭着气仰头喝了下去,颜以方知道他在闭气,因为他太熟悉这人闭气时候的样子了,先前他们接吻到深处无法呼吸时,这人就会这样微微皱起鼻头。
    云清衡喝完了药,忽而想起了什么,他问少年:“阿宁,这药是谁送的?我记得魔界应该没有大夫才对?”
    颜以方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虽然他曾告诉过那叫阿宁的少年,不要将他送药的事告诉云清衡,但是,他也清楚得很,哪会有人的嘴能对别人的好意那么严,少年八成会将他给抖出来。
    如果让那人知道了自己一直在给他送药,他会怎么看自己?卑微轻贱,上赶着对他好的狗吗?
    他无法忍受这人这般想他。
    只是,若那少年将自己给抖落出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让那人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他也不是不能承受,甚至,他还隐隐有些……
    总之,自己能够承受他说了之后的代价。
    还未等颜以方的思绪清晰,那少年的回答便已经将颜以方内心的一点诡异的小火苗给掐灭了。
    少年说:“就是先前拦着饶最杀我们的那个大黑牙,您还记得吗师父?别看那大黑牙五大三粗的,实际上心可细了,我们能从马圈出来,住到这暖和的屋子里,都是那大黑牙帮的忙。”
    颜以方的心沉了下去。
    他断然没有想到,那少年会这般实诚。
    而他,又在做些什么不必要的期待?
    “哦?”云清衡疑惑道,“他一个魔,为什么要帮我们?”
    “心好呗。”少年无所谓道,“不过啊,我觉得八成是因为那黑牙跟你说的那个饶最不合,他为了让饶最不好过,所以才故意对我们好的。”
    “也有些道理。”云清衡点了点头,“那我们可要记得黑牙的恩情,以后,总有我们报答的时候。”真想不到,他竟然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明明从前是个那样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哼,必然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哄哄小孩子,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
    少年连连点头:“放心放心,等云忆大人安排的事儿完成了,我们就有机会报答他了。”
    那之后,那两人便有说有笑的聊起了天。
    颜以方并不想多听,便离开了。
    离开的路上,却正好撞见了黑牙。
    黑牙姗姗来迟的又送来了一些棉被和炭火,遇上颜以方的时候,似乎想要着力表现一下,特意往颜以方面前显摆了一下那些东西,笑呵呵道:“大王,您看这些东西,还满意吧?”
    颜以方点了点头,黑牙正要高兴得翘胡子的时候,颜以方忽然道:“你确实是心好。”
    黑牙愣了愣,颜以方可从来没有用这种词来夸过他,一时搞得他有点懵,但最让黑牙觉得不适的是,颜以方此时那堪比外头寒风的脸色,可一点不像是在夸人的样子,他惶恐道:“大王,您,您不开心啊?”
    “哪有?”颜以方一步步朝黑牙靠近,离得越近,便越是有一股惊人的压迫力,让黑牙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颜以方又道,“倒是你,这么关心我的心情,确实是心善啊。”
    对黑牙来说,心善不是个夸人的词,这是软弱的同义词,他更喜欢有人夸他勇武,他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两个囚犯惹您不开心了?”
    颜以方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他有这本事?整个魔界有人有激怒我的本事?”
    “您说的是,您对上罗洛都不带发憷的,谁敢惹您不开心啊。”他?他又是谁?我明明问的是那两个囚犯啊?不该是他们吗?黑牙内心暗忖道。
    颜以方又板起脸,道:“对啊,罗洛都不敢惹我的,又有什么人敢?他怎么敢?”
    说着,颜以方得脸色越发难看了,他上前一步,那幽黑的如同暗流奔腾的深海般的黑色眼睛盯得黑牙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直到即将退到后头的枯树上,这才哭丧着脸嚎出声:“我的大王,您可饶了我吧,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坦白点跟我讲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