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瑾瑜将幻形咒学的差不多了,便也跟姜尘和莫清风告辞,准备回到药王谷去。
清晨,微风拂面,姜尘和谢览送瑾瑜出城坐船。
晨曦映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微风吹动衣角,瑾瑜对姜尘深深作了一揖,“我家阿览脾气古怪,这些日子,承蒙姜小天师多多担待了。”
姜尘点头回礼,瑾瑜不愧是教养过谢览的过来人,果然和自己有共同语言。
谢览挑眉,“师姐,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瑾瑜笑笑,“有几句话,想跟姜小天师单独讲,不知小天师可方便?”
姜尘还没答话,谢览抢先挡在他身前,“喂,师姐你不是要背着我跟意安告黑状吧……我小时候是不懂事了些,但……”
姜尘挥手把他拽回来,“方便。”
听谢览的黑历史,他很有兴趣,这样下次谢览再逗他,他就可以怼回去了。
两人将谢览留在渡口,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一棵大柳树下。
风吹柳枝飞舞,瑾瑜温和道,“姜小天师,借住宛陵城这几日,阿览没少惹你生气吧。”
姜尘摸摸鼻子,“生气到没有……”
但是偶尔没轻没重的开玩笑惹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真。
瑾瑜叹口气,“阿览是小一辈中的佼佼者,连师父当年都夸,说阿览是他收过的最有天赋的徒弟。但是,我和阿览相处时间最久,我知道他今日有的一切,不只是因为天分,更是因为勤奋。自从阿览入谷开始,他便勤奋到拼命的程度。”
姜尘没接话。
他和谢览相识不久,瑾瑜突然掏心窝子自跟他将谢览小时候的事儿,他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阿览是师父从谷外捡来的孤儿,自小便是我在带他。不到十岁的娃娃,对自己严格到几乎苛刻的地步……别人吃饭睡觉玩耍的功夫,他都在看书识草药。我问他为什么如此拼命,他说,他有一个心上人,是个极优秀极尊贵的人,所以他要变得很厉害,才好配的上他的心上人。过了几年……”
瑾瑜顿了顿,“他确实因为优秀的医术变得小有名气,可却在这时听说他的心上人死了的消息……我以为他会消沉一段时间,可是,他不但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要求,反而变本加厉的对自己更苛刻,因为他说,他要为心上人报仇……”
姜尘一愣,没想到,谢览还有些藏得如此深的心思。
瑾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跟姜小天师说这话,或许有些唐突了。只是,我带了谢览许多年,从小到大见到他有笑模样的次数,还不抵这两天在宛陵城见到的多。见他这样会说会笑,我这个做师姐的,也放心几分。或许是真的和姜小天师投缘,我能感觉到,阿览他,是真的将你当朋友了……他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也不会好好说话,以是性子偶尔会有点怪,但是他认准的朋友,便会永远对他好的……”
瑾瑜眼神诚挚的望着姜尘,“希望姜小天师能看在他一直都不太容易的份上,忍忍他偶尔古怪的臭脾气……”
姜尘垂头。
谢览确实喜欢逗弄他,有的时候姜尘气的也真想打他一顿,然而听过瑾瑜的这番话,姜尘的心又软了软。他一直都有点这个毛病,看不得别人受委屈,听了谢览幼年失去双亲,青年又痛失所爱的悲惨故事之后,姜尘就立马把之前谢览气他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这孩子,确实也坎坷了些。当即点头应下,“师姐放心,我会多担待他的。”
瑾瑜点头,两人从树下回到谢览身边。
清风和煦吹过,几片杏花飘落,落在谢览肩上。谢览的眼中盛着金色的朝阳,望着两人从树下走回的身影,忽而嘴角提起一抹淡淡笑意,带得他周身凌厉的棱角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姜尘走回来,就见到这样的谢览在渡口等他。
春日晴好微风徐,杏花零落飘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这样的谢览,太凌厉,太灼热,好看的让姜尘承受不住,不由得移了眼睛,以避开他的锋芒。
瑾瑜不常见谢览笑,问道,“笑什么呢?”
谢览敛了笑意,负手道,“没什么,只是忽而觉得……”他又看了姜尘一眼,见姜尘没在看他,便看回了瑾瑜,“余生可期。”
余生,可期。
姜尘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想,他对瑾瑜的感情,果然深厚,也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小孩子。若是自己生前,或许跟他很投缘,能做个知己好友也说不定,可惜了……
可惜,经历了生生死死,看淡红尘牵绊,姜尘觉得,知己这两个字,大概与他,此生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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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走后,谢览日日缠着姜尘同他一起出摊。
姜尘本来太想带着谢览一起,一来觉得二人没有那么熟,天天呆在一起也怪烦的,二来姜尘自己习惯了独来独往,每日出摊,收摊,都是一个人迎着朝阳走,再对着夕阳回,以是觉得一个人呆着更自在,不必操心身旁人开不开心,高不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是一直想找个借口,不让谢览总跟着他。
然而,瑾瑜走后,谢览的情绪一直都不太好。姜尘想起瑾瑜跟他说的话,有些不忍将他一个人扔在山荫小筑里,一边叹气,一边日日依旧带着他出门。
这日生意不多,趁着有闲,姜尘便将所有占卜的用具拿出来擦拭一遍,谢览坐在桥头高高的栏杆上,低头望着他。
风拂过,谢览大红的衣摆随风摇曳,时而飘到姜尘头顶,眼前就是一片阴,再被风吹走,就是一片晴。
姜尘抬头望他,少年一派悠然的坐在桥头,闭着眼睛感受阳光洒在脸上,本就精致的五官被阳光的阴影雕刻的更加凌厉几分。红衣猎猎随风而荡,背靠晴天白云,红的炽热,白的纯粹,俨然是一幅值得入画的美景,让人不忍打扰,姜尘一时竟看呆了。
或是感受到了姜尘的目光,谢览低头看他,“你看我发呆做什么?”
姜尘这才回神,嗔了一句,“时晴时阴的,晃得我眼晕。”
谢览笑着问他,“那你是想要晴,还是阴?”
姜尘思忖片刻,“中午太阳晒,阴一点好。”
谢览从善如流的往靠近姜尘的方向挪了挪,将袖子抻开挡住阳光,把姜尘整个人拢在自己的阴影里,低头问他,“这样可以好些?”
姜尘点头,“不过,你总这样抬手抻着袖子,会不会酸?”
谢览摇头,“不碍事。”
姜尘不再说话低下头去继续擦拭他的工具,谢览好似想到了什么,满意的抬起头,让阳光洒在自己脸上,嘴角缓缓爬起一丝惬意的笑意。
旁边酒馆中众人的交谈声隔着宽阔的马路传了过来,今日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的,都是这两人新来的钦差大人。
有人道,“王知府同七名捕快去世,出殡的当日,灵堂惊现血字,这事已经惊动京都了,朝廷派了钦差大人来调查此案,昨日已经到了宛陵府衙。”
有人惊讶,“啊,不是说有人放了蛊虫作祟嘛,难道朝廷觉得王知府去世一事另有冤屈?”
有个略带沧桑的声音,“嗨,冤不冤的不知道,可是八个灵堂同时出现血字,肯定有问题。有人说是姜不拜死后阴魂不散,因为王知府前阵子要去鞭尸,所以来报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故事沸沸扬扬的传开了,朝廷若是不给个回复,宛陵城就要请大师来开棺捉鬼了,看看姜不拜尸体是否完好,是否变成了厉鬼为祸人间。就算是做样子,朝廷也得找个人来查查才好。”
姜尘不动声色的继续擦着手中龟壳,嚯,要是真的去开他的棺,那肯定是开出一口空棺来呀。这一下还不得炸了锅,就宛陵城百姓这胆子,吓都能吓死一片的吧。
有人附和,“嗯嗯,我也听说了,城里几个富户都合计着,要是这个钦差大人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就一起高价请大师出山。听说我们竹林外住了个莫大师,原来是天一教的,王知府的尸体,就是他徒儿去超度的。”
众人被提醒,貌似想起了什么,“是啊,他徒儿貌似也很厉害,三两下就抓出了红烛里的蛊虫,不知道如果姜不拜真的化成厉鬼,他斗不斗得过……”
众人附和着叹息了一声,“姜不拜生前就是个厉害的,死后,估计更厉害了,莫大师的徒儿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弱不禁风,估计悬咯……”
茶馆中众人的交谈穿过午后温热的微风,一字不落的传到姜尘和谢览两人耳边。谢览闻言放下了手,似笑非笑的低头望着姜尘,“意安,如果让你去捉不拜将军的鬼魂,你说,是你捉鬼的本事厉害,还是他的鬼修道行更高……”
姜尘对上谢览的探寻的眼神,心中兀的一紧。
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姜尘警惕向后撤了撤身子,脸色也无意识的难看了两分。
谢览微微一愣,“意安不舒服吗?”
大眼睛眨着看他,一派天真自然。
姜尘意识到自己多疑了,低头道了句,“刚才日头大,一瞬间晃了眼。”
谢览笑笑,又将袖子扯起来,“那我继续给你挡着光。”说罢,又仰头去看天,仿佛方才那个问题不过随口一问,姜尘回不回答都不重要。
姜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松了松。
酒馆中对话的声音继续传来,“说起宛陵城的富户,我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听说……咱们宛陵城首富陆家的大小姐,昨晚于家中自尽了!”
语气中包含八卦与惋惜,“听说是殉情。”
有人拍桌,“什么!那么一个我见犹怜的大美人,年纪轻轻为情自尽了!”
“千真万确,昨天半夜重金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是急匆匆的进去,摇着头出来,一个个束手无策。听说仙现在是放了一片千年人参含在舌下吊着一条命,除非神仙垂怜,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有男子捂着脸,惋惜道,“哎,心疼啊,这么个大美人,香消玉殒了,对方得是个什么样的翩翩少年郎,才能当得起陆美人殉情啊……”
“我听说,陆小姐那情人,很是不简单呢……”有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茶馆中一股八卦气氛熊熊燃起,几个人围做一堆,催着道,“快讲讲。”
被围在中间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陆小姐的情人,姓李名斟,在军中担着个少将的名头。上个月那个被押送回京都的取保候审的小李少将,你们可有耳闻?
众人点头,“那事炒的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难道就是他?”
听到李斟二字,姜尘的抬起眼,向酒馆方向扫了一眼。
“对,就是他!他与我们陆大美女也算青梅竹马,本来约好,这次与越权国的战事了了,要回来成婚的。”男子有些惋惜的啧啧嘴,“陆大小姐等了六年,从十六岁的宛陵城第一美女,等成了宛陵城第一待嫁女,结果,战事终于结束,等着大军凯旋之际,却等出了我君息国大军豢养军妓并虐待致死的丑闻。”
有好事者追问,“军妓?”
那人继续道,“是啊,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百个,全死了。死了这么多人,就算想遮掩,也掩饰不住了。消息传回京都,陛下暴怒,追究责任,便追究到这位小李少将头上了……”
有人叹口气,附和道,“我也听说了,据说是李小将军借着为军队谋福利的名义,暗中逼良为娼,还豢养了不止一个秘密情人,死去的女子大多跟他脱不了关系……”
“不是说案子还在审吗,结案了?”
“嗨,三四天前据说就结案了,李小将军已经被秘密处死了,只是这种事说出来毕竟太不好听了,便没对外公布。京都是派了专人来通知李家人死讯的,我正好有个相熟的人,接了这趟送信差事,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这么想来,陆小姐定是也知道了的。想自己等了六年,就等了这么个货色,肯定觉得太丢人了,就悬梁自尽了。”
“哎,遇人不淑啊……”
众人听到八卦,一脸满足,一面叹陆小姐大好年华错付他人瞎了眼,一面叹这位情人狼心狗肺不是东西。
众人唏嘘一阵,突然有人,又将话头转了方向,“听说,当年那李斟曾是不拜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有那么一个领导,下属的人品如此,不足为奇,果真都是一路货色……”
姜尘无奈,为什么这种桃色八卦,也能把他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