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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桃
    掌柜看着红衣少年略带些冷意的眼神,连忙解释,“我们这是正经的长工所,专门介绍短期生意,每个长工都是有卖身契的,绝对不是黑户。”说着,还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匾,“这不是门牌前两日被风挂掉了,还没来得极挂回去。”
    “长工所?”谢览眉头一挑,一直微蹙的眉,这才松开半分。
    “可不是?”掌柜陪着笑脸,“如假包换。”
    “这样。”谢览点点头。
    被人注视着如芒在背的压力终于消了下去,掌柜端着茶长松了一口气,才道,“是啊,姜小天师说要雇几个人重修一下城隍庙,让我给他留意几个做活好的,他没跟小公子说?”
    谢览唔了一声,含糊的带过去。
    姜尘早就想好了今年要在雨季前翻修城隍庙,以是几天前就付了定金,让掌柜给留意合适人选。今日晌午掌柜通知他人齐了,他便想着下午来走一趟。
    他没料到谢览会想歪,以是提前并未多解释。
    姜尘认真的嘱咐着几个长工注意事项,并没留意道这边掌柜和谢览的对话。
    “城北王家的陶瓷瓦,质美价廉,茅草堆和芭蕉叶,城东集市的最南头老李家的最好用,买东西的时候经心点,别被骗了。”
    几人一一应下。
    看着他办事仔细妥帖的模样,谢览走到姜尘身边,笑着赞了句,“意安懂得真多。”
    姜尘笑笑,“也算不上懂,就是当年和师叔盖那个山荫小筑的时候,手头紧,雇不起长工,事无巨细的自己做下来,其中门道都摸清楚了罢了。”
    谢览眸子沉了沉,“修房子确实累人,若是之后山荫小筑需要返修,可以喊我帮忙,就不用意安那么操劳了。”
    姜尘想起这两天谢览做家务的利落劲儿,肯定了一句,“你放心,若是我真需要苦力,不会让你跑了的。”
    两人说话间,五个长工都已按照姜尘的吩咐外出,姜尘对谢览道,“走,再去城东一趟。”
    谢览也不问姜尘去城东做什么,只是从善如流的陪着,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意安自己和师叔也不富裕,倒有心管这些闲事。”
    “还不是因为师叔受了天罚,是个穷命,得多散财赞功德。”
    谢览好奇的追问,“天罚,是什么?”
    姜尘道,“最常见的,五弊三缺。”
    所谓五弊,鳏、寡、孤、独、残。
    所谓三缺,财,命,权。
    自从莫清风逆天改命将他救回来,便犯了财缺,饶是莫清风再爱钱,也没法自己出门挣钱,否则就会走霉运。这也是为何姜尘任劳任怨的,出门帮莫清风赚钱。每每赚了银子,姜尘都要分出一半去做善事,好给师叔赞功德。
    各种缘由姜尘自然不方便跟谢览细道,只说自己欠了莫清风人情。
    谢览眉头一挑,“所以意安你辛辛苦苦赚钱,是为了替莫叔还账……”
    姜尘点头,“大半是这样。”
    谢览步子突然停了,姜尘回头看他,不知道这小孩子又在想什么,只见他在怀里翻翻,突然从怀中又掏出两锭金子,塞进姜尘手里,“也不知道莫叔是做了多少缺德的事,这些可够还了?省的你日日风吹日晒,在这桥头,怪辛苦的……”
    姜尘嘴角抽抽,你这个炫富,过分了。
    正巧沿路路过水果摊,谢览看到路边有卖大桃子的,便买了一个塞给姜尘,“说了很多话,口渴不渴?”
    姜尘做了一日的生意顾上喝水,此刻嗓子果然有些干,他接过桃子咬了一口,夸了句,“我最爱吃这种脆桃子,水大。不过师叔喜欢吃软的,他说软桃才甜,总说我没品位。此番看来,谢公子也是个爱吃脆桃的?”
    他自顾自的说着,一个桃子吃下去一半,才发现谢览并没有吃,疑道,“咦,你怎么不尝一个?”
    宛陵城的日照足,气候好,桃子水甜水甜的,算是特产。
    谢览的眼神有点复杂,“桃子毛多,摸久了,会手痒。”
    姜尘目光在谢览手上扫过,“你这是过敏吧,严重吗?”
    谢览用袖子遮住手,“摸一下子的话,不碍事的。”
    姜尘驻足,回头望了那桃子摊一眼,现在正是宛陵城吃桃子最好的季节,来往许多商旅都慕名要来尝鲜的。
    姜尘余光扫到街口的井,突然有了主意,走回桃子摊,道,“阿婆,您这里可有小刀?”
    阿婆急忙应道,“有的有的。”
    姜尘又挑了个桃子,打了一桶井水,反复三遍认真洗净了,用小刀将桃皮削了,再仔细用清水冲洗一遍,才将桃子递到谢览手中,“诺,这样就没问题了。不尝尝我们宛陵城晚春的桃子,你会抱憾终身的。”
    谢览盯着那桃子出神片刻,才接过,道了声,“谢谢。”
    姜尘不以为意嗨了一声,“快尝尝甜不甜?”
    谢览在姜尘的注目礼下,在桃子上咬了一口,口齿不清的回他,“甜。”
    姜尘十分开心,“我推荐的,一定没错。你这几天要是再想吃,直接喊我给你洗桃子就好,别客气。离开宛陵城,我保准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好吃的桃子。”
    谢览默了默,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吃完桃子,姜尘心情忽而变得很好,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谢览在旁边跟着,“意安为什么要花钱修城隍庙的屋顶?城隍庙破了,官府不管的吗?”
    姜尘解释,“那城隍庙,在城东郊外的老林里,不是本朝的庙,是前朝的,估计有个百余年的历史了,里面的神像佛像全倒了,早已没人去参拜,以是,便是宛陵城里这些没有地方住的流浪人,便都聚集在那处,算是个避风雨的。这种地方,地方官修了又没有政绩,花钱出力不少不说,还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所以,只要别倒别塌压出人命,没人愿意管的。”
    谢览道,“宛陵鱼米之乡,富户不少,那些富庶人家不也信风水轮回,他们不愿意管一管?”
    姜尘再道,“富庶人家也不是修道的,功德怎么算的,他们也不甚清楚,大部分,不过是买个面子。比如旱灾是开棚施粥,涝灾捐款款银,银子花的不多,还能落个好名声。但是,哪里又有那么多天灾人祸,对我们这种穷苦人来说,最难过的,其实是每一日天的日子,可是,每一天的日子又太细碎了,那些过的好的官人,富人,不愿意管,也想不到要管。”
    谢览哦了一声,默了片刻,语气里有几分复杂,“那,这种事确实也只有意安你愿意管了。”
    姜尘不知道谢览这是夸他还是讽刺他事多,嘿嘿干笑两声,“这不是,总得有人管管啊……你别看这两天天气好,阳光明媚的,但其实宛陵城的雨季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屋顶漏水,就城隍庙那地势低的位置,全都积在庙里,能没过脚脖子,根本没法睡觉了。”
    姜尘想起去年积水时的景象不由得激动了两份,在谢览肩上拍了拍,“我本打算,若是今年攒不够银子给他们修屋顶,过两日便自己买了材料去修的。不过这次托王知府和秦师爷两桩事赚了不少银子,就不用我累一趟了。”
    谢览方要张口再说什么,两人已经走至城东,姜尘上前一步,给一个门口端着破碗的老乞丐碗里放了两文钱,“师大爷,雨季快到了,找了几个人去给你们修屋顶,你去看着他们些,若是他们偷工减料,回头你告诉我,我扣他们工钱。”
    师大爷住着拐杖起身,“那敢情好啊,谢谢姜小天师啊。要不然,今年又漏水,积的满地,日子可没法过啊。”师大爷确实激动,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脚下步子却一点不慢。
    姜尘怕他跌倒,又给旁边一个小童碗里放了两文,“小孙,你今天也提前收工吧。去扶着你师大爷点,别让他摔了。”
    小童笑着对姜尘拱了拱手,跳起来追上师大爷,掺着他往回走。
    谢览看着姜尘,“他们所有人,你都叫得上名字吗?”
    姜尘目送二人离开的身影,“一大半吧。其实他们中很多人挺可怜的,那个师大爷年轻的时候本来自己勤勤恳恳种地的,也算是能温饱,后来生了场病,右手废了,耕不动地,看不起病,才不得不搬去了城隍庙。那个小孙也是,天生是个哑巴,被父母扔在城隍庙门口的……若是没有苦衷,谁又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非得乞讨不可呢。”
    姜尘回头,看谢览正怔怔的看着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你觉得我傻,是不是?自己也穷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帮别人。但是呢,每次看着他们,就会让我觉得,我衣食无忧的活在这个世上,已经很幸福了,所以能帮一二,便帮个一二吧。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本也不是我能治的。或许他们也没考虑过未来要做什么,有一个如何美好的人生,对于他们来说,明天有饭吃,有暖和地方睡,就是最重要的事。我能帮的,也就无非如此了……”
    姜尘说到这,忽然闭了嘴。他觉得自己今日分外话多,为什么非要向谢览解释,让他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呢?谢览不过来宛陵小住两日罢了,总归,是个过客而已。谢览觉得他好也罢,傻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真的被谢览一个脆桃的默契收买,想要跟人家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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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筒子们是爱吃脆桃,还是软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