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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李小将军军中很受武将军的器重,想当年他们都是跟着姜不拜沙场厮杀,挣的功名。”
    这一句,又让众人想起那个曾经很耀眼的不拜将军。
    一个声音嗤道,“呵,年轻人嘛,就是容易被权势财富冲昏头脑。他小小年纪做到少将,本是明朗的前途,可惜了。啧啧,曾经跟着那么个领导,耳濡目染,能学什么好——”
    众人附和,“原来如此,近墨者黑啊……”
    谢览低头看了一眼姜尘,姜尘只是低头继续认真的擦着他的铜钱,仿佛没听到别人在议论姜凌一般。谢览攥在袖子了拳头松了松,脸色缓和了半分,默了半晌,他问,“你就这么任人骂姜凌,不管管?”
    姜尘抬头显得有些茫然,“为什么别人骂他,我要管?”
    谢览顿了一顿,随即理直气壮,“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同门师兄啊,大家提到他,就会提到你们天一教,你有没有点门派荣誉感?”
    姜尘偏头想了半刻,“别人骂姜凌的时候,我师叔还会上去拍手叫好呢,说他小时候淘气,没少惹麻烦……唔,我们的门派荣誉感,大概来自落井下石。”
    谢览,“……”
    也怪不得姜尘无动于衷,他很努力的在跟生前的自己划清关系,让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而他只是姜尘,不认识姜凌的姜尘。就算忘不掉放不下的那些,他坐在着桥头一年多,各种骂他丧尽天良的话本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听得多了,就渐渐做到心无波澜了。
    只要没人认得出他就是姜凌,那怎样都好。
    谢览忽然很认真的看着姜尘,“其实,不拜将军,是个挺不错的人吧。”
    姜尘心忽的又是一沉,挑眉,“我又不认识,哪里知道。”抬头想看谢览一眼,又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将头避了回来。
    谢览说的认真,“我听说,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上战场时从不惜力,身先士卒;在京都也不曾鱼肉百姓,人人都夸他呢。”
    姜尘擦拭铜钱的手一顿,然后不着痕迹的继续擦拭,漫不经心地接话,“那是之前,后来好像变坏了不是?”
    谢览声音轻飘飘的,“人那是那么容易说变就变的。若莫他就是个坏人,之前装的太好,没被人发现破绽。若莫,他是个好人,被人冤枉了。”
    “那你觉得,他是哪种?”姜尘声音淡淡的,毫无起伏,就好像街头任何一个聊八卦的路人,可仔细听,那声音中,又带了两分小心翼翼。
    “后者。”谢览被姜尘小心翼翼戳到,顿了顿,才道,“姜不拜的故事,我这些年也听过不少,觉得他不过也就是个狂妄的痴人罢了。”
    姜尘近些年被人骂多了,听人骂姜凌他挺习惯的,这种评价还是头一次听,不由得觉得新奇,“怎么说?”
    谢览抬头看着太阳,“一身傲物之才,举世皆浊,他却不肯折骨,想于乱世中独善其身,是为狂;一颗赤子之心,妄想用一腔热情,博得一个盛世长安,向一人拱手相赠,是为痴。意安说是也不是?”
    正午的日光在谢览周身打上一层耀眼的银光。
    姜尘抬头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
    谢览的这个评价,实在中肯,中肯到连他本人都无从反驳。
    单从说书人的只言片语中,谢览便将他看的如此透彻,足见谢览识人的功力着实了得。若是放在姜凌还活着的时候,为着这一番话,定要将他引为知己了。
    可惜,死后数年再听到这番话,姜尘只觉得五味杂陈,不知脸上应该摆出个怎样的表情才正常。默了片刻,才慢吞吞的说,“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们认识?”
    “不认识……”谢览摇头,“他不认识我。只是上月我正好在京都附近,那时候小李将军刚被压回京都候审,听他人议论,说小李将军这次是被冤枉的,替人顶罪罢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长官,做事勤恳,对手下也好,是个很好的人。小李将军总说自己是受了不拜将军的教诲,这么来说,不拜将军应该也是很好的人。”
    说罢,他叹了口气,“可惜,生逢乱世,至刚易折,两个好人,都英年早逝了。”
    咔——
    细小的近乎于可以被忽略的声音在姜尘心底响起。
    他好像听到心底坚冰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没有想到他被人骂了六年,今日竟在谢览这样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一句可惜。这让他常年古井无波的心,没来由的泛起一丝暖意。
    想到李斟这个名字,姜尘在心中补了一句,是,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不仅为人正义,能吃苦,还有才。当年攻打南邵一战中,小小年纪就显出了优异的战争天赋,确实可惜了。
    只是,天下可惜之事何其多。
    茶楼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谈论起当年的姜凌,是有多么的丧尽天良,不顾百姓死活。有人聊着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高喊了一声,“张师傅,来两段姜不拜的故事听听……”
    张师傅乃是茶馆的说书师傅,六十岁的年纪,一肚子的故事,听人点了姜不拜的故事,信手拈来,惊堂木一拍,“话说姜不拜是如何戕害百姓,庇护广平王府的故事想必你们都听惯了,也无趣,今日,不妨我们就讲讲他的感情故事,怎么样……”
    众人鼓掌,“姜不拜还有感情故事,确实新鲜。听说追求他的王公贵族大家闺秀不少,但不是说他并未来得及成婚,便死了。他的各种话本中,就缺艳情话本啊,实乃一大遗憾——”
    姜尘差点吐血,骂声他听过不少,艳情话本,却是头一回听,合着,一直为政事奔波,又死的太早,没有来的及讨老婆,真是对不起他们听书的了,没多留下点八卦,给他们当谈资。
    他能有什么感情故事?他自己的都不知道。
    少年姜凌他从不近女色,专心政事,当时满京都的媒婆都想给他做媒,全京都的小姐都想嫁给他,然而姜凌一个都没同意。倒也不是他眼光高,只是那时时局不稳,事情一件接一件的需要他处理,是在没有什么闲心谈情说爱。
    张师傅笑笑,“你们孤陋寡闻了不是,谁说只有近女色才是感情话本,也就这宛陵城地处偏僻不知道了,那京都早就传开了,说姜小将军,喜欢的是男人……据说当年他其中一项罪名,就是在京都强抢少男少女,只是说出来太不好听了,就被压下去了。”
    众人惊讶,“喜欢男人?怎么可能?”
    张师傅不疾不徐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京都早好些年前就讲腻了的,若不是姜不拜爱的极深沉,怎么会连命都拱手相让,牺牲全家人跟着陪葬都一声不发,只为成全那人千秋基业……罢罢,我给你们从头说起。”说着他身段那么一拿,嗓子那么一捏,惊堂木再一拍,“话说,一个万里无云的午后,十六岁的少年姜不拜,在天一教山门外,遇到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十九岁少年,苏邈。”
    苏邈。
    姜尘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铛——”的一声,手中擦着的铜钱落地,姜尘脑子一木,脸色煞白。
    心里骤然缩着疼了一下,不是念念不忘,是生理反应。听到这个名字,他便想起,那日被一剑穿心,锋利冰凉的剑锋一寸寸穿过心脏,有多痛。
    □□的痛,心里的痛,痛彻心扉,仿若冬日跌下冰湖,每一寸的肌肤都被扎着刺着疼,每一寸疼痛,都蔓延至心底,无休无止。
    铜钱顺着长了青苔的青石板一直滚到了谢览脚下,谢览眉头微微一皱,从桥头跳了下来,有些恼,他将铜钱捡起来,放到桌子上还给姜尘,随即袖子一挥,“没趣,现在的说书人都词穷了嘛,说了这许多年,还都是一个人的故事,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姜尘鼻尖隐约闻到一抹香气,突然觉得口渴,抬手饮了口茶,掩饰自己惨白的脸色。说书人声音随即也断了断,姜尘抬眼望去,张师傅或是口渴,也喝了口茶。
    润过喉,张师傅接着道,“有些人一见则误终身。那姜不拜本是天一道长亲自挑选好苗子,却因为见了苏邈一面,毅然决然离开了天一教,绕进了政事那摊浑水中,也因此拉开了人生的风光与不幸……哎呦……”说书人说着说着,捧起了肚子,“怎么突然肚子疼……”
    一句话没完,“噗——”的一声,张师傅一个屁放的震天响,他脸色红成猪肝色,捧起肚子,直奔茅厕而去。台下众客哄堂大笑。
    谢览走过来,绕道桌子对面,用手托着腮,看着姜尘,“左右今日没生意,不如早点收摊,我们去城南吃白斩鸡如何,听说那家的鸡肉,嫩而不柴,我们吃一包,再打包一份回去带给小白,她最喜欢吃鸡了。”
    姜尘眼神落在谢览身后,“谁说没有生意。”
    说生意,生意到。
    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朝着他们跑来,“姜大师,求你去看看我们家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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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书先生:怎么突然肚子疼?
    谢览:再乱说我老婆的八卦,让你浑身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