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沈徽做出个细思极恐的模样,示意碧珠将翠娘扶起。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看便是未曾想到这点,就连随身伺候的碧珠显然也有些发懵。
翠娘心下一喜,冯娘子这些天派人将她看得严,她就是想见沈徽,也求见无门。
今既然老天给了机会,翠娘总得摆出个忠仆的模样来,“奴婢知道沈府名声要紧,故而咬紧了牙关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上元之事。”
她委屈万分地看向沈徽,“奴婢受些伤不打紧,只要能为姑娘消灾挡祸,奴婢是万死不辞的!”
“唉,可惜了你的身子,不然就凭这一片忠心,我定然会力排众议保下你陪嫁的身份。”沈徽万分不舍地连连摇头。
翠娘脸色一白,听沈徽这话有门,急忙又跪了下来,“姑娘,奴婢虽然被打得严重,却绝没有失了女儿家的清白。”
“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请家里的嬷嬷给奴婢验明正身!”
她眼中泪光闪闪,远比刚刚要更加真挚。
“碧珠,明你请小娘找上几个嬷嬷,给仔细瞧瞧。”沈徽偏过脸,含着一抹笑意,“若翠娘真的还是一块完璧,我又怎么能辜负了她的一片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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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早上,天比过往要亮的更快一些。虽然院里的枯枝上已然偷偷有了星点嫩芽,可房中的地龙还是不敢停的太早。
就连婢子们进出,都是稍稍挑起厚重的门帘,免得随身钻入房里的冷风,惊扰了床榻上的娇娥。
昨夜里翠娘千恩万谢扭着腰肢走了。
今沈徽难得起晚了一会,碧珠挑了桌案上鎏金六角香炉里的清香,又拿帕子润了温水,小心地递进床幔。
“姑娘。”饶是碧珠一向不问主人家的事,可她怎么想也不明白沈徽为何要把翠娘留在自己身边。
“怎的了?”沈徽还未从梦里完全醒来,勉勉强强睁开眼,瞧碧珠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乐道,“真是怪了,竟然还有你忧愁的时候!”
“我的姑娘。”碧珠伺候着沈徽换了新衣,眉目间还是愁闷难解,“翠娘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院里。姑娘何苦要留下这个祸端?”
“留她,自是有原因的。”
沈徽也不瞒着,“上元我与她互换身份一事,若没有翠娘被绑,兴许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现在不同。”
碧珠还不甚明白,沈徽坐在梳妆镜前,细细道,“你可还记得,昨翠娘说绑她之人曾确认过她身上的衣衫?”
“自是记得。”碧珠谨慎地回想了一下,手下动作却没有停,乌黑的发丝随着她指尖的移动,渐渐有了发髻的模样,“可万一是她说了假话呢?”
“我曾与白石去求证过。”沈徽轻轻蹙眉,“至少在此事,翠娘没有说谎。他们的目标的确另有其人。”
“那姑娘岂不是危险?!”碧珠心里一惊,手下一紧,拉的沈徽发丝隐隐作痛。
“我毕竟是沈府的姑娘。内院之中就算他们要动手,也须掂量片刻。目前来看,倒是还安全着。但怕就怕在。”
沈徽顿了顿,忽然换了话头,“碧珠,你觉得高门大户对于一个婢子的生死可会在意?”
“不会。”碧珠诚实。
“那你觉得翠娘可会愿意为我丢了性命?”沈徽又问。
“不会。”碧珠想了想,惊道,“姑娘是说!”
沈徽自己选了一根金钗递给恍然大悟的碧珠,微微颔首,“不错。”
既然敢来沈府侧门等人,那家世必然是与沈府相当。
可现在绑错了人,依照翠娘差点儿被打死的那副模样来看,对方定是十分恼怒。所以翠娘要想留下活口,只能是出卖了曾经穿过这身衣衫的人。
且他们敢光明正大的将人重新扔在沈府门口,其中有傲慢挑衅也有势在必得。
“姑娘,奴婢还是有些不太懂,咱们为何不直接将翠娘的话写了状纸告去衙门?抑或是直接将翠娘撵出去,省得麻烦呢?”
“其一,翠娘不过是个婢子,且门房目睹之人皆可作证,是翠娘自己上的马车。是以便是写了状纸递上去,多半也不会有人费心。”
沈徽身在世家,自然明白官字两个口的道理,更别提对方可能是孟家,有孟皇后在,小小的京都府尹又岂敢夹在中间,保不齐还会直接判翠娘一个诬告之嫌,活活打死。
“其二。”沈徽端起手边的茶,润了润口,“此事我们始终在明,还不如留着翠娘这个靶子。至少她在,那边暂时不会再派什么其他人前来。”
“毕竟,能如此接近我又贪财的婢子不多。”
说到这,碧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歹人也太无法无天了!等老爷回来,姑娘可要好好说说此事。”
她愤愤不平,沈徽却摇了摇头,“如今我不怕他们寻我的麻烦,终究不过是起了劲要我的清白。”
“姑娘!”碧珠急了,“您这说得什么话!”
她跪在沈徽脚边,眼中全是担忧,“女儿家的清白自是无比重要,怎能不怕?!若翠娘要帮着那些歹人行这种恶事,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她是死是活都是自寻的,与姑娘无关!”
说罢,碧珠手里握住绣篮里放着的小剪刀,起身就要去找翠娘。
“站住!”
沈徽低喝,“不许多生事端!”
见碧珠仍是噘着嘴不情不愿,沈徽与她招了招手,放轻了声,“你可还记得白石昨给的信?”
“您是说老爷那事?!”碧珠一顿,结结巴巴道,“许,许是那车夫传错了,姑娘切莫想太多。”
“正是因为白石所说,我才会坚信不疑。”
这半月,她也算从冯娘子嘴里大约知道了些朝中的情况。刘献之与越王交好,而越王的生母便是孟皇后。
“爹是什么样的人物?我沈家又是什么样的地位?”
沈徽接过她手中的小剪刀放回原处,冷道,“可如今爹前脚刚到江南,后脚刘家便知道他出事的消息。”
沈家在漕运一向都是说一不二,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多半便是孟府出手,刘家才能这么快得了消息。
她昨天想了整整一个下午。
前世里,她不曾约刘献之上元同游,爹下江南也没什么事。
偏今生她起了疑,冒失地与翠娘互换了身份,与刘家一同出游,爹下江南的事就也有了变故。
其中巧合的,就算沈徽不多想都不行。
只一点,她想不通。前世也曾遇见过孟祥,却没听闻他派马车来过沈府,今生只不过多了一个白石,怎得反而叫他如此锲而不舍。
是以,沈徽一时不敢下定论,到底是因为储君之争,孟府才暗地里对爹动了手,还是单单因为自己换了身份,叫孟祥吃了瘪心生不快所引起的。
她拿捏不准,为今之计只能先装作什么都不懂,瞧瞧翠娘可有下一步动作。
沈徽就怕,如果她猜错了,惹恼了那些人,那么他们能对爹动第一次手,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的死若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就绝不能再累及家人。
沈徽越想越黯然,勉勉强强打起精神与碧珠嘱咐道,“现在知道这些的只有你我二人,所以翠娘那里,决不可露馅。我倒要看看,她身后之人能做到哪一步!”
待碧珠应了,沈徽吩咐她拿来笔墨,昨收了白石的信,理应回上几句。
本是要认真挑个好看的花笺,可再一想,白石毕竟是背着刘献之偷偷来信,若她回信太过花哨,万一被人发现,白石怕是有口难辩。
倒不如就简简单单回个纸条,也方便他看过扔了。
她几下写好,想了想又将纸条放在一方没有落款的信封里交给碧珠,“你去一趟刘府,找车夫白石。将这封信交给他。”
因着翠娘的事,沈徽今少不了又要被冯娘子念上几句。
她乖乖坐着,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了白石,也不知他接到信会是什么神情。
会不会觉得自此染上了麻烦?
抑或是依旧冷着脸,看不出情绪?
碧珠站在刘府侧门,也是有些担心。硬着头皮敲开门,还未开口,里面开门的小厮就笑弯了眼,“姑娘可是来找白石的?”
“......是。”
碧珠心中有些奇怪,还不等问,对面的小厮又道,“姑娘稍等片刻,爷才回来。姑娘不如进来等?”
“那倒不必了,我只是来找白石。”碧珠生怕进了刘府碰到刚刚回来的刘献之,攥紧衣袖里的信笺呆呆站在门口。
“是你。”
白石刚刚换了衣服过来,远远瞧着那背影不熟,脚步一慢,丹凤眼里续起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给你的信。”
看见正主,碧珠也不好明说什么,直接塞了信过去,转头一溜小跑就不见了踪影。
白石不甚在意,好看的丹凤眼中全然只有握在手中的信笺,犹如拿到糖的孩童,藏不住的喜悦。
身边的小厮全都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他冷冷递了个眼神过去,才快步走回书房牢牢关紧房门。
也不知她会写什么。
白石迫不及待的净了手,小心万分地拆开信封,里面空落落的只有一张小纸条。
他顿了顿,既然她派来婢子送信,想必不会写得太少。不然传个话就可以了,哪里需要这么正式。
思及此,白石脸上又有了笑意,屏气凝神地伸手轻轻展开,入目只两个娟秀的字迹。
“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