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徽告别白石,跟碧珠一起匆匆回了沈府。
翠娘已经躺在下房的炕上醒了好一会。听见婢子与冯娘子禀报沈徽进门的消息,也顾不上自己身子虚弱,颤巍巍地就要下炕。
冯娘子冷眼未语,身边伺候的芝兰到底机灵,止住同屋住着的其他婢子,拎着一个收拾好的小包袱扔在翠娘怀中,嫌弃道,“呦,翠娘这副梨花带雨的光景,看来是身上好利索了。既是攀上了大户,我们这狭窄的下房也留不住你。”
“兰姐姐。”
刚刚请来的大夫,只是替翠娘草草止了血,至于她内里的伤,主人家不愿意出钱,大夫也不肯蹚这趟浑水。
翠娘压住不断窜上的伤痛,往前移了半寸,想要拽住芝兰的衣袖,她目带惊惧,却又不敢直接看向门外的冯娘子求情,只软了身段,哀哀求着离她最近的芝兰。
“兰姐姐,这院里谁不知夫人待你最好,还请兰姐姐为翠娘说两句好话。翠娘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沈府的收留之恩。”
“翠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且不说你昨自己上了大户的车弄出一身伤来,竟然还在白日就被人扔在府门口。如今沈府若是因此遭人诟病,也不知你做牛做马,几辈子能偿还清?”
“我们娘子心善,替你请了大夫。你若还知廉耻,就该拿了自己的包袱速速离去,免得污了姑娘那一院清净,毁了沈府百年声誉。”
“再者说了,夫人待我好,那是我们做婢子的福分。我可不敢像某些人,仗着主子抬举,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飘飘然的想要背弃旧主。结果惹了一身骚。”
芝兰声量高,一通数落叫一向自诩甚高的翠娘更加难堪。
她捏紧手中的包袱,心中越发怨恨。
若不是沈徽一出互换,她又何苦做起了美梦。以为昨夜的马车是刘府相请。
心中的刘郎没见到,反而在春华楼被人折磨一宿。
翠娘发怔,似是又陷入了昨夜那场不堪回首之中。
上首半倚着的浪荡公子眉目生冷,任凭怀里的姑娘螓首蛾眉,温言软语百般抚慰,也都难消脾气。
”小五,这就是你办的好事?”
就连声线也满是怒意,一把推开怀中艳姿俏丽的春如,随手拾起手边的酒盏便朝着绑了翠娘前来的小厮狠狠砸了过去。
“爷-”
孟祥一贯有练箭投壶的习惯,下手神准。小五不敢躲,闭着眼生生受了那酒盏砸头的痛。
他哪里想得到,同一身衣衫,竟是有两人穿过。
是以当这个小娘子满脸欢喜,故作扭捏之时,他也未曾怀疑,只道自家公子果然是有一套。
他愤愤地瞪了一眼尚在茫然的翠娘,拖长了哭音,“爷,小的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今傍晚小的好不容易打听出白日里那婢子的身份,又确认了几遍婢子身上的穿着,好说歹说,才硬塞了那门房不少钱前去叫她,谁曾想,竟出来这么一位。”
小五毕竟在孟祥身边伺候多年,他在车上绑翠娘时看得不甚分明,如今在烛火下一照,倒有几分姿色,尤其那眼角眉梢间若有似无的风流,也确实勾人夺魄。
如今错也错了,还不如图个新鲜。
他口一张,讨好道,“爷,您也莫要生气。小的瞧这婢子也算有几分姿色。不如您......”
“混账!”
孟祥怒极反笑,阴沉沉的脸色吓得一旁的春如连忙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生怕被无辜牵连。
“你当爷是什么?”
“爷要的是端丽冠绝的月里嫦娥,你倒好。给爷拉了个玉兔精回来。”
小五自觉失策,说了不该说的。眼下这顿板子是怎么也逃不了了。他哭丧着脸,额头紧紧贴地,小心辩解道,“爷,是小的多嘴。小的打听过,这婢子签的不是死契,就算爷拿她出气也不碍事,至多赔些银两与沈府。”
“沈府?”
孟祥起身,一脚踩在小五肩头,“你确定是从沈府接的人?”
“确信!千真万确!小的绝不敢胡诌。”
小五微微抬眼,见孟祥发出几声古怪的笑,即便怕得瑟瑟发抖,此刻也只能跟着挤出一丝讨好可怜兮兮的笑意。
笑着笑着,小五就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从沈府接的人。
沈府,那可是沈贵妃的母家!
小五从小就跟着孟祥吃喝玩乐惯了,哪里在大事上养过心思。直到此时才忽得想起老爷的嘱托,在忆起刚刚说的话,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断。
万一此事沈府真的追究起来,那他哪里还有命活!
思及此,小五一把抱住孟祥踏在肩头的脚,认了命改口道,“爷!是小的失误。您用鞭子抽小的便是,就算打板子,小的也绝不喊痛。”
“这婢子毕竟是误认了人。爷一向心善,不如放她家去。”
“爷-”
若说刚刚不过是装哭试图混过,这会功夫,小五可是哭得情真意切。
“小五,你跟了爷这么多年,你说说看,爷当真是个心善之人?”似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孟祥蹲在小五面前,扭住他的耳朵,目色奚落。
“爷,心善的。”
小五的耳根都快要被扭断了,可他不敢在面上显出一丝痛苦,只咬着牙勉强扯起个笑脸,“爷对小的好,在小的心中,爷就是位大善人。”
他这一番忠心表的诚意十足,可惜孟祥并不吃这套。
“看来你对爷还是存在误解。也罢。”
“春如!”孟祥一转头唤得温柔,“将楼里的厉害物都拿上来,今爷就让你们开开眼!”
春如哆哆嗦嗦退了出去。
小五满脸惊惧,“爷,那可是沈家!”
“爷不聋,无需你废话!”
原本温润的面容被扭曲,只留下让人望之生惧的恶,孟祥眉目舒展,唇边笑意不歇,“爷打的,还就是沈家!”
翠娘原本是活不下来的。
是她与孟祥做了交易。
反正她卖主也不是第一次。
反正今夜过后,她也不会再以陪嫁的身份进入刘府。倒不如毁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心底的恨,在沙哑干涩的声音里极大地取悦了孟祥。
浑浑噩噩的翠娘的确是被人扔在了沈府门口,谁都没有发现她本该痛苦的面容上却是带着笑的。
一如她生恨的眼,被血迹粘连的发丝遮蔽,叫人看不分明。
“沈徽,是你命该如此!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