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一个宫殿里，传来女人无比痛苦的哭喊声和仙娥们忙碌奔走的声音，哭喊声持续了半日后，一声清脆的啼哭让所有人大呼一口气。
    “快给我看看，是男是女……”
    “娘娘，是……是……”在紫菀天妃期待的眼神里，随身仙侍茯苓低声道：“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已经去跟陛下报喜了，您要不要看看小公主？”
    伸出的手无力地耷拉下来，紫菀耗尽全力后仰躺在软塌上，双目空洞不见喜悦，更没有想抱抱小公主的意思。
    茯苓温声劝道：“娘娘，小公主也好，长大了定会像娘娘一样美丽动人呢！”
    前去给饮歌报喜的仙侍很快便回来了，回禀道：“娘娘，陛下听闻您诞下公主，很是高兴，说过几天就来看娘娘。”
    “过几天……过几天……”紫菀垂头丧气地说着，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指着那名仙侍道：“滚！全都滚出去！”
    这是饮歌的第一个孩子，从他舍弃太子妃而救她就能看出陛下对这个孩子抱了多大的期待，紫菀亦是将极大的希望寄予给了这个肚子。
    饮歌早就命人起好了名字，紫菀记得，那些都是男孩的名字，身为六界之主，他自然希望早日拥有子嗣的。
    可惜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儿。紫菀暗暗恨自己。
    “紫菀天妃好大的火气啊！”一个年轻女子像风一样地踏进这里，她身着素雪绢裙，外面披着一件没有任何纹样的浅青色连帽披风，头上只戴了一根水晶簪子。
    “参见天后娘娘。”即便眼前人穿着不符合天后的仪制，她们也必须认可她的身份。
    瞅见乳娘手里抱得小婴儿，她道：“给我看看。”
    正在乳娘难为的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嘶吼：“项漪华，别动我的孩儿！”
    悠悠的眼神从婴儿身上瞟到传出声音的地方，她一步一步走进内室，看到床上虚弱的紫菀，道：“你对孩子倒是还有点良心。”
    “来人，快去请陛下，快去！”紫菀浑身瑟缩着，推着茯苓赶紧去找救兵，茯苓立刻跑了出去。
    漪华没有管她，对乳娘吩咐道：“先把孩子抱下去吧！”乳娘不敢有二话，抱紧小公主赶紧逃了出去。
    “早就该了结你了，让你苟活到今日，是我的不对。”漪华媚眼如丝地看着她，仿佛是猎人在欣赏刚刚到手的猎物，右手食指轻轻地、一点一点地从她的脸上划下。
    紫菀睁大眼睛，大喊道：“项漪华，你要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下手吗？”
    “你在装可怜么？”漪华轻启朱唇。
    “陛下不会放过你的！我现在是天妃，是公主的母妃！你就不怕天下人非议吗？你……”
    漪华将头轻轻一歪，“那又如何？我堂堂魔界之主，还会在乎饮歌、在乎实力不堪一击的九重天吗？”
    蛮横了半天，理智的紫菀发现破口大骂没什么用了，突然转而言道：“天后娘娘，求求你放过我吧，紫菀实在不知从前哪里得罪了你，以后一定对娘娘言听计从……”
    “不知哪里得罪了我？”漪华皱眉。
    “自从你嫁入天庭以来，我一直对娘娘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僭越啊……至于从前那些是误会，是……”紫菀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漪华冷声道，“我不是来看你演戏的，你也不必想着拖延时间等饮歌来救你，我只问一句，去凡间伤害我爹和果果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吗？”
    “我……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吗？”漪华将手轻轻搭在簪子上。
    紫菀惊吓地看着她的动作，四月雪若是刺下来，凭她的修为，足以让自己元神尽灭，再也无法踏入轮回。
    “我刚刚生了孩子，怎么会有时间去花城害你爹和狗妖？”紫菀继续挣扎着。
    漪华朝外面看了一眼，其他人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过来招惹。她幽幽道：“饮歌若是真担心你，早就应该到了吧！”
    “饶命啊！救命啊！陛下你在哪里啊？”她大声哭喊，声音响穿透整个宫殿。茯苓早已跑去求救，陛下怎么还不来？
    漪华聆听着她的哭喊声，欣赏着她临死前的惊惧模样，淡声道：“还不说实话，我最近杀了不少人，不介意多一个孩子。”
    “不要！她还是个孩子！”紫菀瞪大了眼睛，连忙道：“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要和离，打了陛下的脸，陛下怎么会放过你！”
    “好，我知道了。”
    漪华粲然一笑，明艳的唇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紫菀这样的人物，没有资格动用她的四月雪。
    抬手，漪华将手放在她的心口，紫菀拼力挣扎，只觉得自己的元神正在被一点一点散掉，身上的力气逐渐被抽空，哭喊呜咽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只有一棵紫菀花躺在床上。
    隔壁突然爆发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乳母吓得连忙捂住小公主的嘴，生怕她也遭遇杀身之祸。
    漪华拾起紫菀花，对着这株花道：“我不愿意杀人，更不愿意杀一个母亲。可你这般心思坏透了的人，我若今日饶了你，她日你一定给我使出无数的绊子来，伤害我身边的人。我实在不敢拿你的良心来冒险，毕竟，这世间最难以经得住考验的就是人心。”
    紫菀花在她的手里化成碎末，轻轻一吹，随风扬起，消失不见,挫骨扬灰，再无轮回。
    “当我是一个凡人的时候，我捡到一棵紫菀花种在家里，尹大哥说喜欢这棵花，我便把花盆给他搬到了柴房里，于是后来便有了种种。我身为凡人目不识物，也不识人心。”收回冰冷的目光，她大步踏出紫菀的宫殿，裙裾飞扬，再不回头。
    一棵小小的植物，只因当年有了玉生烟的际遇，被漪华捡回了家，从一株凡间花草一步步成为九重天盛极一时的天妃，又在荣华不久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成因为她，亡亦因为她。
    尚未走出多远，四面八方冒出一堆仙兵，将她团团包围了起来。其中一人上前，向这位天后行了个标准的礼。
    漪华忍不住心底嘲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呢，紫菀鬼哭狼嚎求救的时候没有人出现，紫菀刚死，就有人就急不可耐地要给紫菀伸冤了。
    “三棱，这点阵仗恐怕不够啊。”
    “天后娘娘，陛下派小仙前来问一个问题，陛下说这也是最后一次问，请天后务必三思后回答。”
    漪华猜到他要问什么，答道：“不必思量，本君自然是要与他和离的。”
    “陛下说，说天后娘娘念及夫妻情深，今日之事陛下自会处理。若是和离，请魔君前往琼楼玉宇，与陛下一起将和离之事昭告六界。”三棱指了指前方，做了个请的姿势。
    漪华走着隐隐觉得不对劲，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群仙聚集在金光闪闪的琼楼玉宇等着她，自然不只是紫菀的事这么简单。但是，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摆脱饮歌妻子的身份。
    看见她踏进琼楼玉宇的那一刻，饮歌的脸色冷冽了几分，漪华啊，你终究还是选择了站在我的对立面。
    饮歌抬手，示意白苓仙官宣读诏书。
    “天帝旨意，昭告六界：昔年本座为六界和谐，并承先父旨意，迎娶魔界公主漪华，先为太子妃，后晋天后。三年来，本座真心以待，爱护有加，无有不至，惟愿内帷和谐，外安天下。然，事不遂人愿，吾妻心有他属，并以魔界兵力相胁，为九重天之安宁，本座痛写和离之书，昭告六界。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诏令一出，满堂惊讶。
    惊的是，天帝竟然被天后逼迫和离！
    惊的是，天后身为人妻，竟然心有他属！
    惊的是，最看重面子的天帝竟然当着群仙的面让白苓仙官宣读，当众承认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漪华本想将两个人的事有商有量地解决了就行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招！原本简简单单的和离书被大放其词地改成了降罪书！
    众仙惊讶到不知该从何问起，鹤扫仙人忍不住问了个大家最好奇的问题：“天后娘娘身为陛下之妻，怎能与他人……呃，不知此人为谁啊？”
    “对啊，陛下对天后情深义重，天后怎么作出此等不伦之事啊！”
    “寻常女子不知廉耻亦为人所唾弃，堂堂天后，简直丢尽我九重天的颜面！”
    “长得跟狐狸精似的，我早就说她是个祸水！”
    “早就听闻魔界之人放荡不羁，没想到竟然□□至此！”
    “……”
    “……”
    这般熟悉的咒骂声，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在花城的那一夜。漪华站着，望着高高在上、惺惺作态的饮歌。
    在众人的怒骂中，她一步一步走上正殿，走至前面高声质问：“饮歌，本君不稀罕做你的天后，你也从未真心待我，这本是你我二人之事，痛痛快快和离就罢了，你何苦造出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来诽谤本君，堂堂天帝竟要行此小人之举吗？”
    饮歌不发一言，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被官复原职不久的苍耳仙君向漪华拱手一礼，道：“听您的意思，的确是天后提出和离的？”
    “本君不认天帝的欲加之罪，不过既然已经和离，我已不是天后。”
    “自古以来，很少有女子提出和离，更何况你是天后，你将与陛下的婚姻视为儿戏，难道是如果仗着魔君的身份欺我九重天吗？还是从来就没有将九重天放在眼里！”苍耳端起一身正气的架子质问道。
    漪华反驳道；“缘尽则离，本君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本是我与饮歌二人之事，何苦上升魔界与天庭？再说你们的陛下都已经答应了，苍耳，你在这里愤慨什么呢？”
    “身为女子，当懂得夫为妻纲，只有女子被夫家休弃的份儿，女子提出和离就是对夫家不敬，就是对九重天众仙不敬！”苍耳走到她的面前，指着漪华的鼻子义愤填膺地骂道。
    漪华嗤笑一声，“怎么半夏可以与苏叶客客气气地和离，到了本君这里就行不通了？”
    苍耳冷哼一声，不屑道：“半夏仙君端庄贤淑，魔界之人卑贱，你哪能……”
    “啪！”响亮的一巴掌落在苍耳脸上，分明没看到她什么时候出手的，无形之中，她便他打得眼冒金星。
    她神情威严，气势凌然，道：“三纲五常是你们九重天的规矩，我们魔界从来不认，更没必要遵循！你若非要与我理论这些，那你知不知道，‘夫为妻纲’的前面是‘君为臣纲’，不管是魔君还是天后，我是君，你是臣，哪条规矩允许你一个臣子对本君指手画脚！”
    “你！”苍耳大庭广众挨了打气急败坏，却不敢贸然动手，无论如何漪华都是魔君。
    “瞧瞧，魔君的胆子真够大的，当着众仙的面对我们的苍耳仙君扇巴掌啊！”忍冬看笑话似的走上前来，挑了挑眉毛，“众仙一定好奇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在这么放肆吧，因为人家背后有一座更大的靠山啊！”
    更大的靠山？
    忍冬这么一提醒，大家心中都隐隐地浮出一个答案，虽然很不敢相信，但能让魔君当靠山的人，再无其他。
    众说纷纭，却没有人敢率先说出那个名字。
    “嘻嘻。”一声轻笑打破了宁静，“早年小仙去玉山送衣服，便觉得他们不寻常。”
    “你说的他们是谁？”漪华问。
    “当然是你和天尊喽！”
    众人长吁一口气，终于有个不怕死的说出了他们的怀疑，端正了两手交叉的袖子，满心好奇地静观事态发展。
    漪华指了指一处地方，说：“蝉衣，你过来。”
    蝉衣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连苍耳仙君都挨了巴掌，何况是她呢。索性耍赖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别想杀人灭口！”
    “你亲眼看见什么了？你当时连天尊的样子都没有见着，又看到玉山什么不寻常了？你若是见着了，凭你的性子还不得大肆吹嘘自己见过天尊？”
    蝉衣木讷，她当时的确连天尊的影子都没见到，于是道：“那也不代表你们两个没有别的事！”
    漪华挥手，蝉衣一个趔趄后摔到了漪华刚才指着的地方，漪华斥道：“既然你脑子不好，本君就帮你回忆一下。当年便是在这个地方，你跪在先天帝面前指天立誓说在玉山亲眼见到我和杜仲有私。怎么，你就去了玉山一次，一会儿说我与杜仲有私情，一会儿又说看到我与天尊不寻常，同样的故事换了个人名，一盆脏水泼两次？”
    蝉衣无话可说，漪华回首，见到饮歌依旧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天帝，你就是这样管束众仙的吗？蝉衣信口雌黄，污蔑天尊与本君，还不拉出去受五雷轰顶之刑？”
    饮歌继续装听不见的，蝉衣也没再说话，琼楼玉宇里的气氛一时很微妙。
    “半夏仙君，您向来德高望重，您说的话小仙无有不信的，您去过九幽境一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名小仙终于找到了向她尊敬的半夏仙君说话的机会。
    半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高座上的天帝，镇定地回礼道：“一切以陛下之言为准。”
    苍耳仙君拱手道：“陛下，先天帝带兵前往九幽境一去不回，五十万大军无一生还，众仙心中有疑问，请陛下将九幽境中发生的事情相告！”
    “请陛下将九幽境中之事相告！”众仙整整齐齐地跪了下来。
    饮歌眼神游离，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耐不住众仙一次次地要求，袖子一甩，气道：“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你们谁有本事去报仇吗？非要搅得天庭不安、六界不宁才甘心吗？”
    众仙从没见过饮歌发这么大的脾气，仿佛天帝刚刚积压在胸腔内半年多的愤怒、委屈、憋屈、不甘，通通爆发了。
    这就是饮歌要达到的效果，他什么都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众仙这下彻底相信了，害天帝与五十万大军的人正是天尊。除了天尊谁有那个本事？
    众仙也都明白了，六界中没有任何人是天尊的对手，原来当今陛下这半年多来一直隐忍，是不愿意给天庭招来灾祸啊！用心良苦，令人动容。
    “陛下！”众仙感动不已，齐刷刷地行了个大礼。
    漪华像看傻子一样白了他们一眼，扬声道，“饮歌，本君听不懂，麻烦你说得明白一点。”
    天帝垂头丧气地说：“魔君想让本座说什么呢？你当时也在九幽境，自然比旁人更懂本座的意思。”
    “小仙有疑！”这一声清脆的声音竟然是岁寒仙官——忍冬的妻子。她朝着玉山的方向拱手一礼，“天尊品行高洁，与世无争，受六界敬仰，小仙绝对不信天尊会伤害先天帝和无辜仙兵。”
    “岁寒！”忍冬喊她的名字提醒，想让她闭嘴。
    岁寒不卑不亢道：“忍冬，你我虽是夫妻，但朝堂上我乃九重天一仙官，小仙心中有疑，缘何不能提出质疑？何况之前我问起夫君九幽境一事，夫君回答地语无伦次。”
    漪华欣赏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简直是九重天最后的风骨。
    半夏拍拍岁寒的肩膀，温婉地劝道：“陛下用心良苦，为了天庭安稳下令封口，忍冬是个实诚孩子，不愿对你说谎，请弟妹多体谅。”
    呵，原来你是这样的半夏仙君。
    “岁寒仙官不信，老身我也不信啊！先先天帝王不留行与天尊交好，老身幼时有幸陪同前往玉山见过天尊，天尊心怀众生，气度非凡，断断不会造此杀戮！”白胡子飘飘的广陵仙翁说道。
    漪华记得这个名字，当年她不知京墨就是天尊，当着京墨的面偷偷喊天尊为老头，京墨怀疑她说的老头是不是广陵仙翁。
    “广陵仙翁此言差矣！”忍冬打断道：“要说天尊从前心怀众生、与世无争，本仙君绝不怀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有了这个魔女，天尊还是从前的天尊吗？”
    一语惊醒众仙，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
    “瞧瞧她戴的那只簪子，可是与咱们陛下成婚当天天尊送的呢！”
    “天尊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踏进玉山，却让她在玉山住了三年啊！”
    “天尊传授她一身法术，结果教了个祸害出来！”
    “俩人在九幽境孤男寡女的呆了半年，谁知道能出什么事啊，啧啧，陛下真是有苦难言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漪华霸气的目光横扫众人，声音清脆却有一股逼人的力量：“无中生有，污蔑天尊，你们想死吗？”
    忍冬讪笑一声，两手揣在袖子里幽幽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漪华不与他们多理论，道：“天帝，听说声晚仙官被你关在天牢里了，你敢不敢让她上来？”
    “九幽境的事与声晚仙官有什么关系？”饮歌假装不解。
    漪华道：“难道陛下已经急不可耐地杀人灭口了？”
    饮歌挺了挺身板，平静道：“声晚仙官诬赖苍耳仙君与蝉衣仙官有私，本座早已查清真相，罚她在天牢思过，苍耳仙君与蝉衣仙官也官复原职……”
    “不必啰嗦，声晚既然已经遭到你的重罚，想来也没什么不敢认的。五十万大军怎么没的，她比谁都清楚。”
    饮歌只好非常无奈地向三棱吩咐：“把她带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