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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天池
    漪华自从来了玉山便没有出去过,京墨从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只是漪华有时候习惯了远离世间尘嚣的玉山,不太想出去面对,即便是想家,也有几丝乡怯。
    杜仲则截然不同,每次教完漪华,他总喜欢跑出去,可能去凡间采购些食材,可能去魔界转悠几圈,可能去蓬莱岛看看自己种的花,无论去哪里,天黑之前他总能回来,跟她分享在外面的事情。
    天池的门口在山底一侧,从微不可见的洞口进去后,七拐八绕一番,见到台阶后拾级而上,光亮越来越清晰,走到头是一汪雾气蒸腾的温泉水,周围有岩石,高高的上方有厚重的冰雪覆盖。受温泉水的滋养,石缝中冒出常年不败的奇花异草,恍如仙境。
    此天池大隐隐于山中,京墨经常来泡泡澡,舒养身心,感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最近杜仲出去地更频繁了,教完漪华他就跑了出去,至今还没回来。漪华找不到杜仲,也找不到京墨,便在玉山随意逛逛,走到了小时候睡过的雪洞旁边。想到此雪洞曾是庇佑自己的襁褓,不由得大发好奇。她想,索性不如把雪洞挖的大一些,躺进去体验一下是什么感觉。
    她把洞口挖到比她身体的体积大,四脚并用地爬了进去躺好。只觉得周围冷气嗖嗖,加之京墨不知去了哪里,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她在雪洞中辗转反侧,把京墨可能去的地方寻思了个遍,突然觉得身下一软,整个人不明就里地直直坠落下去。
    对于这种突然的坠落,她已经很有经验了。漪华忙屏住呼吸,两臂张开稳住身形,发现周围是石壁,脚下是一汪池水,水波微漾,热气蒸腾,水面上浮动着许多睡莲,与京墨给她用来沐浴的睡莲长得一模一样。
    她轻轻落下,双脚点在水面,打量着周围仙气腾腾的环境,赞叹道:“京墨竟不曾告诉我,玉山有这一处好地方。”
    水面一处起了涟漪,待要仔细一探究竟,水中突然蹿出一只银色巨型蛇身怪物,漪华心中大骇,心想自己是否闯入了关押恶怪的禁地。蛇身巨大挡着视线,漪华看不清它的样貌,趁着蛇身近身时她击出一掌,蛇身蠕动将她的双掌反弹回来,她摸到两手黏腻,加之与生俱来的对蛇的恐惧,她脚步不稳,沉沉地落到池水中。
    表面看起来热气蒸腾的池水竟然是凉的,虽不曾结冰,坠入如被人裸身置于冰凌之中。漪华当凡人时就不会水,现虽然修了些法术,且刚刚受了惊吓,一时不知该如何从水中脱身。池水涌动,一股强大的水流袭来,蛇妖的身体将自己卷起,她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她被带出了池水,睁开双目,见到京墨在身边才放下心来。四周望去,哪里还有蛇怪的踪影,她问“蛇妖呢?”
    京墨奇道:“蛇妖?”
    “你没看见吗好大的蛇,吓死我了!”漪华忙起身,自己轻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京墨只随便穿了一件质地绵软的银色袍子随便裹身,前襟微敞,长发凌乱垂下,水滴顺着他的头发滴滴答答,滴在地上,滴在脖颈,滴到他袍子前襟微微露出的皮肤上,往日风轻云淡的京墨,此刻竟有些妩媚动人。
    漪华觉得这样盯着他观察有些羞耻,忙收回目光,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几眼,道:“难道是你?你的真身是一条水蛇吗?哎,为什么偏偏是条蛇呢,我从小最害怕蛇了。”
    他的眸色深沉,说:“地锦的鞭子是蟒蛇做的,来日见了他,也像今日这般怂吗?”
    漪华眨了眨眼睛,心道:京墨默认了我要找地锦报仇了,他劝我暂时放下仇恨,并非真的放下,只是为了让我心绪平和。
    京墨双眸望向她,长长的睫毛沾染了水汽,他摇身一变,化作一条银色的巨龙,在半空中盘旋长啸一声,与漪华四目相对。漪华按住心底的惊讶和一点点害怕,伸出食指戳了一下龙须,惊叹道:“原来你是龙呀!”
    银龙抬头望了望被漪华砸坏的雪洞,阳光斜斜地穿过上面的洞口,洒在石壁上。前爪捉起眼前女子,卷着她从上方雪洞蹿出,落到明月楼前,银龙已经变回京墨的模样,将怀中的漪华轻轻放下。
    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语气里却没有责怪。他道:“你把雪洞砸坏了,可是要窥探本尊隐私?”
    漪华忙摇摇头,说:“我立马把它填起来,绝不……绝不打扰你沐浴。”
    “你……”京墨伸出手,手指好像要去触碰她的肩膀。
    漪华方才只顾着欣赏京墨天尊出浴时高贵清冷又带着妖美的模样,却没注意道自己衣衫湿透,领口处的衣服不正,肩头露出了被蟒蛇鞭打过的痕迹。
    她忙拉了拉衣领,知道京墨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他想说:你用睡莲泡了那么久,蟒蛇鞭的伤痕怎么还没有消失?
    “我没泡多久……”漪华不得不实话实话。
    “为何不听话?”京墨的语气里带着微微恼意。
    漪华本想给杜仲瞒着,如今却不得不实话实话了。她诚恳回答:“杜仲弄没的!他说对睡莲极有兴趣,想拿去做研究,他答应我给我做好吃的,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小笨蛋!”京墨嗔道。
    “笨蛋”有些骂人的意味,但前面加上个“小”字,就显得宽容宠溺了。
    漪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为何不问我再要一株?”
    漪华道:“睡莲是宝物,我已经给你用掉了两颗了,怎么好意思再问你要。”
    京墨沉着脸,不说话。
    “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有一池子睡莲啊!早知道我就……”
    “噗通!”
    话未说完,京墨将漪华提起来扔到了池子里,随后自己也跳了进去,与漪华隔着一段距离。
    这个距离,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在拈花小筑的最后一晚。那时,她是高贵的魔界公主,他是来历不明的教书先生。
    如今,他是至高无上的京墨天尊,她是被当做魔界余孽的漪华。
    “不要乱扑腾,稳住身形,不会掉下去。”京墨指点她在水中能平稳浮着。
    漪华听话地稳住身体,长呼一口气,若没有法术傍身,若没有京墨在侧,她断断不敢这样浮在水中。
    “你当时为何没有法力啊?”漪华好像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京墨只好承认,道:“受伤了。”
    “有谁能伤到你?”漪华急切地问。
    京墨含糊地答:“事无至高,却有更高。”
    漪华心急火燎的拍打了一下水面,用有些命令地语气问:“非要这么神神叨叨的吗?就不能说个人名?”
    “昔邪,苍耳。”京墨道。
    “妖森林的主人,昔邪?”
    “杜仲倒是给你说了不少。”
    “那当然。”漪华自从来了玉山便觉得京墨遥远不可及,此刻这种环境她觉得跟京墨距离近了些,胆子也就大了些,便盯着他的眼睛,道:“杜仲每天跟我说好多话,若是没有他,天天面对着你这个惜字如金的天尊,我真要闷死了。”
    京墨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很无趣吗?”
    漪华使劲点点头,说:“在拈花小筑的时候,你还是很有趣的。”
    京墨美目一扬,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拍打水面,池水飞溅到漪华的脸和头发上,他笑道:“你说的有趣是这样吗?哈哈!”
    漪华惊呆了。
    这还是刚才那个不苟言笑的天尊吗?
    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在拈花小筑与自己打打闹闹的京墨。
    他会□□术吗?
    漪华的神思千回百转。
    “无聊。”京墨沉沉丢下两个字,恢复了先前的雍容清冷模样。
    他只不过借着法力全失的机缘,让自己在拈花小筑当了几天人,体验了一把凡人的经历。现在他在玉山,他是神,他是高冷到视万物如无物的天神。
    漪华的内心如遭雷击。
    “昨日给你的琴谱看完了吗?”京墨问道。
    “没有。”
    “嗯,我猜就没有。”
    漪华没料到他这么说,稍稍抬了下身体,往前一凑,反问道:“为什么?”
    京墨食指隔空一点,示意她老老实实在水里泡着,漪华将身子又沉了沉,只露个脖子和脑袋在外面。
    “你学会了弹琴,可以跟我合奏。”京墨悠悠地开口,好像在诱惑漪华乖乖学弹琴。
    “好呀!”漪华爽朗地答道。。
    京墨没有回答,默默抬起头来看着上空,漪华也跟着他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刚才漪华掉落的洞口,正露着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见池水中的两人都抬起头来看他,两只眼睛逆时针转了一圈,又顺时针转了一圈。
    “啊!”漪华在看到这两只大眼睛的第一眼被惊到了,没有稳住身形又掉进了水里,多亏京墨急忙过来抓过她的肩头提起来,她才又重新稳稳当当地飘在水里,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庞。
    上面的人觉得漪华这样子有些滑稽,忍住笑意喊道:“师叔祖,我可不是故意的啊!你们继续!”
    杜仲虽这样说,却没有离去的意思,继续趴在上面的洞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仿佛在看戏一样。
    “你再呆一刻钟。”京墨对漪华吩咐道。阳光透过洞□□进错乱温暖的光影,他从水里起身,身披银裳,英姿无双地,从水面到顶部的洞口之间,划出一道优美卓然的弧线。
    水珠从他的身上尽数洒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落在睡莲杳杳的水面上,飞溅到漪华的脸上,她甩甩头,鼓起腮帮子大呼一口气。
    “师叔祖,你怎么上来了,我也要下去泡泡!”
    杜仲今日穿依然穿着淡黄色的衣服,京墨一脸冷漠地拽住他的肩,把他拖走了。
    “师叔祖,你不能这样啊,那可是六界中人人向往却从没见过的睡莲啊,你不让我进去,送我一颗行不行……”
    “不行。”
    用过了晚膳,漪华在明月楼的二楼提笔勾画着什么,杜仲拾阶而上,走到漪华书房,拿起了一张来端详。
    原来她在梳理六界几个人物的关系,还把他们的法器与路数都给写下来了。漪华任由他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他拿起朱笔,批批改改一番后交给漪华,说:“这样才对。”
    漪华向他点点头,感谢他的修正。
    他贴近漪华的脸,笑眯眯地望着她,阴阳怪气地说:“我教了你那么多,你怎么报答我呀?”
    漪华见惯不怪,道:“它日若能夺回魔界,我请你当厨子。”
    杜仲他勾了一下手指,手指戳到她的肩膀,食指和中指向前游走,即将碰上她的脸,声音柔媚道:“小美人真是调皮。”
    漪华一把将杜仲不听话的手拍到一边,对他道:“你今日不正常。”
    杜仲很自觉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脸正色道:“天帝老儿要给饮歌立太子妃,他和星眠难得同心一次,盯上的人选是半夏。”
    “外面的消息你倒是一点都没落下。”
    杜仲不答反问:“饮歌要娶别人,你不吃惊吗?你不难过吗?”
    “我为何要难过?他娶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果然对饮歌毫不关心。”杜仲一副失落的样子。
    “也不全是。”漪华道。
    杜仲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对饮歌还是有一丝丝别样的感情的,对不对?”
    “哪日有他的死讯,你再告诉我吧!”
    “啧啧,你这性格,连我都有些欣赏了。”杜仲摸着下巴,赞叹道。
    杜仲歪着身体,左手支撑着头,假装不经意地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饮歌是九重天第一美男子,多少仙女做梦都想嫁给他,他曾经求天帝要娶你,你却对他的事无动于衷,难道你移情别恋别人了?”
    杜仲在使劲期待着,期待着漪华说出“饮歌比京墨差远了”之类的话,这样就石锤了!
    “移情别恋你啊!”漪华抓起一个苹果朝杜仲扔过去,被杜仲稳稳接住,“咔嚓”一口咬得分外清脆。
    杜仲见漪华对京墨果然没有别的心思,这才放下心来,道:“天帝老儿虽有那个意思,但饮歌不同意,半夏也婉拒了,所以他们的婚事不了了之了。”
    “你不是说仙女们都喜欢饮歌吗?半夏为何不同意。”
    “不知道,”杜仲吃苹果吃得带劲,分析道:“半夏是除了你以外唯一一个见过师叔祖的女仙,如果星眠天妃不算女人的话。所以……”
    漪华一拍桌子,嚷道:“她该不会也看上京墨了吧!”
    “也?”杜仲停下了吃苹果的咀嚼动作,放下二郎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漪华,特意把这个“也”字咬得很重。
    也?
    漪华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杜仲,道:“就是个语气词,我说话的习惯,没有别的意思。”
    杜仲抿着嘴,脸色凝重,仿佛在说“这事可大了”“这事不好办”……
    “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漪华低声解释了一遍,心头莫名得有些紧张。她的确没有别的意思,她这人就是这样,经常嘴巴比脑子还快。
    “小漪华,本仙君必须要提醒你,神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杜仲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漪华面前,漪华只好一步一步撤退,直到无处可退,望着脸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要干嘛?”漪华问。
    漪华被他逼到墙边,杜仲一手撑住她左侧的墙,另一手作势要勾起她的下巴,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过于暧昧的动作,用手勾了她一丝鬓边长发,他莞尔一笑,将她的长发用食指卷着玩。
    杜仲生来便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但凡稍微露出点别样的笑容,便是一副满满的翩翩风流公子之态。他起唇,轻声道:“神没有七情六欲,但我有。不过你放心,我虽风流,却不下流……”
    “你再这样我打你了啊……”鉴于杜仲连日来又教法术又做饭,且了解他的人品,漪华先委婉出言提醒,顺手夺回自己的头发,并没有直接动手。
    杜仲一脸为难地说:“朝夕相处这么久,本仙君对你实在情难自抑……”
    “啊……”漪华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你别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京墨派你来考验我的定力吗?”
    杜仲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狠了狠心,眼睛一闭,嘴巴便朝着漪华的脸庞贴去……
    漪华一脸嫌弃地要躲开,奈何被杜仲的两只手臂箍在墙边动弹不得,论力气又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内心十分抗拒,神情几位痛苦。
    霎时,杜仲突然朝着反方向弹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
    一身白衣的京墨在这关键时候出现,他关切地看了漪华一眼,又冷冷地瞧着地上的杜仲。
    杜仲被摔得实惨,他爬起身来揉着屁股跟京墨解释道:“师叔祖,不是你想的那样……”
    京墨不太擅长处理这等风月之事,在这方面的思维比较简单直白,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若是两情相悦,我给你们做主。”
    “不不不不不……没有!”漪华和杜仲异口同声,双手摆动的频率异常迅速,生怕自己的意思表达地不够明显。
    漪华瞪着杜仲:“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杜仲听到京墨这样说,定是对漪华没有别的意思,他的操心看来是多余了。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慈祥的笑容。
    “你笑什么?”这次是京墨和漪华异口同声。
    发现自己和京墨问得一样,漪华忙收回了话,好像不敢和京墨同时说同样的话。
    “我笑了吗?没有啊!”杜仲笑嘻嘻地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
    京墨面色冷峻,“夜已深,各自休息吧!”
    杜仲缓过神来的功夫,他已经是京墨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漪华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很多事情怪怪的,自己的心里也怪怪的。窗外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些萤火虫,如黑夜中的精灵,
    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她满心想的只有早日学好法术收回魔界,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告慰魔界母亲的亡灵。至于那些小女儿家的思慕之态,她不该有,也不曾认为自己有过。
    如果没有京墨,她早已经在魔界被地锦的鞭子打死。
    如果没有京墨,八千年多年前母亲抱着的会是自己的尸首。
    如果没有京墨,凡间的爹娘一生都没有儿女缘分。
    漪华认为自己想清楚了,她对京墨的感情一定是感激,好不容易才劝自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