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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驰蜡象
    是夜,玉山雪花飞舞,从明月楼里传出来爽朗的笑声和香喷喷的肉味。
    “你做的辣椒麻油底汤甚好。”京墨从滚烫的铜锅里夹出一块羊肉卷,蘸着杜仲特配的调料,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一番后,又赶紧夹了一块肥牛卷。
    漪华同样吃得津津有味,朝杜仲狠狠竖了个大拇指,道:“此味只应玉山有,人间能有几回闻,把小羔羊卷儿递给我,还有毛肚。”
    对美味早已形成习惯的杜仲相对淡然,他的趣味主要在于向吃者介绍做饭的心得:“你们碗里的蘸料我主要用了三种佐料,麻酱、豆腐乳和韭菜花儿,根据你们各自的口味,本仙君又酌情添加了不等量的蒜泥香菜辣椒等。二百年前我去凡间的西南一处游历,发现不用这三种主要佐料也可以,把香油淋到蒜泥香菜小葱上,也别有一番滋味。”
    京墨立即教育杜仲:“你既然知道,就该安排上。”
    “是,下次一定,一定。”杜仲唯唯诺诺地答应道,心想,往日高高在上的天尊,现在越来越食人间烟火了,不仅一日三餐,晚上还要拿出三四个时辰用来睡觉。
    漪华看着杜仲的样子发笑,洒脱如杜仲仙君,在京墨面前一直像个孩子。她舀了一勺杜仲事先熬好的浓郁番茄汤,浇到牛肉粒上,再撒上几粒芹菜碎,用木勺稍加搅拌,香气扑鼻;轻轻啜一口,唇齿留香。
    当然漪华也不是那么轻松,京墨立即做出来了安排:“教过你的诗词不少,明日写出十首来,自己也试着写一首。”
    “哈哈哈哈!师叔祖,她在凡间都没上过学,也太难为她了。”杜仲饮了一口酒,将酒罐子递给漪华,笑道:“小漪华,李白斗酒诗百篇,你要不要也来点啊!”
    京墨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去,奈何杜仲的眼睛一直看着漪华,并没有看他。
    “我闻闻,”漪华将鼻子往酒罐子凑了凑,连忙见酒罐子推回去,手扇着面前的风,一脸嫌弃地说:“味道刺鼻的很,我还是喝玉米羹吧。”
    杜仲又拿了一瓶新酒递给京墨,挑眉问道:“师叔祖,你要不要来点?”
    京墨同样嫌弃地将它推出去,淡声道:“本尊这辈子都不会喝这种东西。”
    杜仲感叹一声美酒孤独,示意漪华该往铜锅里放青菜了。
    “漪华的生辰总是下雪。”京墨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说道。
    以前是凡间的爹娘给自己过生日,三个人在茅草屋里吃一顿热乎乎的饺子,这生日就算过了,简单而温馨。
    今年,漪华的确把过生日的事情忘记了,没想到京墨不仅知道,而且每年都记得。
    杜仲捧起一杯酒,道:“祝漪华年年貌美如花,迷倒六界男子。”
    “他日你走出玉山,你要像个大人一样面对这个世界。”京墨看着漪华,道:“但是在玉山,你可以当个孩子,无论何时玉山的门都为你敞开。”
    这不是空虚的祝福,这是郑重的承诺。
    漪华险热泪盈眶,但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泪,便改成了笑容,对他道:“那我以后真要赖着你这位天尊了。”
    “还有我,本仙君也可以做你的靠山。”
    “哈哈哈!”
    一顿酒足饭饱,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大有越下越大的架势。明月楼灯火通明,外面的雪色被照的一片晶莹。漪华撒欢似的跑了出去,仰望满天飞雪,心情大好。
    杜仲笑着摇摇头,朝她喊道:“小漪华,你小心着凉。”
    “我不冷!”
    “喝酒的是我,撒酒疯的居然是你!”杜仲道。
    漪华拿过杜仲的星雨剑,舞着剑,在雪地里大声吟道:“雪点苍穹,月影横斜遥相度。梅间纸上,绕影低素语。”
    杜仲看着目瞪口呆,非是因为她流光般的剑舞,更因她绝艳的才情。他不敢相信地问旁边的师叔祖:“她竟然能出口成章了?”
    侧身一看,师叔祖不知去哪里了。
    “慵绾青丝,嫣然拂还去。凭谁书,琼花千缕,飞落君归处。”漪华念完词的下阙,慢慢收剑,看着信步走来的京墨,他将搭在胳膊上的衣服展开,是一件绣红梅雪狐厚绒连帽大氅。
    京墨微笑着,轻轻一歪头,高冷中带着霸气的温柔,那双漂亮的瑞风眼睛仿佛在说:“漪华,过来。”
    漪华笑意盈盈地抿着嘴,一步一步走到京墨面前,背过身来,正好把自己裹在暖绒绒的大氅里。京墨食指一挑,替她戴上帽子,就像漪华第一天来到玉山时那样。
    漪华的笑容绽开,美的就像蓬莱岛绣球园的花全部盛放。
    “我咋瞧着自己像个外人呢!”杜仲自言自语。
    “刚才的词是我自己想的,刚刚想的。”漪华对京墨说,一方面是在解释自己原创,另一方面是在求表扬。
    京墨只是柔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那我明天可不可以晚些去,我想玩一会儿,明天晚些起床。”漪华一脸乖巧。
    “好。”京墨答应。
    “哈!”漪华立刻原地一蹦,对杜仲招手道:“杜仲,我们今晚打雪仗吧!不准用法力!”
    “好啊!还是你懂我,我正有此意!”爱玩的杜仲一场兴奋。
    京墨在清风殿的窗户里抱着辰砂,望着两个欢脱的背影,看着百十万年来早已司空见惯的飞雪,若有所思。披着红梅雪狐厚绒大氅,在白茫茫的雪原里,她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与杜仲飞奔嬉闹。漪华知道京墨对打雪仗没有兴趣,所以不会喊着他。
    记得第一次遇见漪华,她便身着一身鲜红色的嫁衣。自从来了玉山,她便学着他的样子,穿着素净,似是怕衣服的颜色过于艳丽而扰了玉山的纯净。
    八千年前,魔后把漪华送来的时候,京墨极其不适应身边多了个人,后来就慢慢习惯了。现在漪华又回到玉山,他不仅不觉得叨扰,反而感到玉山焕发了新的生命。
    身为天神,他活的无爱无恨,无欲无求,被世人认为是至高的境界。可是,湮灭对一切事物的喜欢,究竟是对红尘千丈的勘破,还是对身边美好的漠然?
    漪华搓着红扑扑的小手,攥起一个大大的雪球,准备朝杜仲扔去。不想杜仲一个更大的雪球砸来,她闪身一躲,雪球碎了一地,她笑道:“哈哈,没打中吧!”
    然后一个更大的雪球砸来,砸了漪华一脸,碎雪顺着衣帽的领口灌到身体里,虽有些不好受,但也顾不得了,只能硬着头皮与杜仲打下去。
    京墨的手冰凉如玉,所以教漪华抚琴的时候,她总是避开他的手。他伸出手来,看着雪花着急地一片一片飞落在自己手心,想:本尊没有温度的双手,也许只有冰雪才不嫌弃吧。
    他的睫毛很长,轻轻一颤,像蝴蝶振动翅膀。若不知道他是天尊,还以为是哪个凡间少年郎的心中有了落寞。
    打完雪仗的两人坐在雪地上胡吹八扯。
    漪华甩落帽子上的雪,气喘吁吁,往雪地里一躺,道:“被你打得好惨,但我没力气了。”
    “哼,跟我斗!”杜仲笑着,也跟着平躺在一旁,两人素面朝天,任凭雪花飘洒到脸颊。
    “漪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学法术?”
    “为了不被人欺负,为了保护家人,为了把欺负我的人欺负回去。”
    “有师叔祖在,别人不敢欺负你了。”
    “我不能当一个一直需要别人保护的废物,我想当一个能保护家人的英雄。”
    “英雄,嘻嘻……你还挺会想的,我看你是想找饮歌报仇吧!干嘛要废这么大的劲,我看师叔祖对你极为特殊,你若求求他,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帮你报仇。”
    漪华对着天空哈了一口热气,道:“我自己的仇自己来报,自己的劫自己来渡。”
    两人一阵沉默。
    “你说天尊很少离开玉山?”漪华问。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杜仲侧过脸来望着她。
    漪华道:“我曾经在清风殿里看到一个小女孩的画像,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那是谁啊?”
    “小女孩?不可能吧!”杜仲惊讶道:“难道是你小时候?师叔祖是玉山把你养了一阵子,但没养到那么大啊。”
    漪华惊讶,转过脸来与杜仲面对面,问道:“不是把我养了八千多年吗?”
    “是啊,八千多年你一直在雪洞里,但你不争气啊,后来就让你重新投胎做人去了。”
    “确实够不争气的。”漪华道。
    “其实也不赖你,本来你就快恢复成正常了。”杜仲应付道:“就是吧,当今妖王的爹,钩吻,他在凡间闹事情,师叔祖把他教育了一顿。后来钩吻杀上玉山找师叔祖报仇,打不过师叔祖,却把雪洞里的你给误伤了……师叔祖救了你那么久,懒得再救一遍,就想了个最快的方法,把你放到凡间。”
    漪华努了努嘴,内心一时复杂到难以言表。
    “那张画长什么样?我怎么没见过。”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是个小女孩没错,但背景不是玉山。”
    “不是玉山?”杜仲一惊一乍道,“那肯定不是你!你那时候体弱,只有玉山精纯的空气能助你恢复,一刻也离不得玉山。”
    漪华的心有些失落,道:“那就不是我了,画上的小女孩很胖,我这么瘦,想来也不是我。”
    杜仲将一根细小的梅花枝叼在嘴里,脑袋悠悠地想着:一直以为师叔祖是个冷血的人,现在看来,他有不少故事啊!
    “瞧,清风殿暗了。”漪华扬眉。
    杜仲盯着漪华的眼睛,问:“你不会要趁着师叔祖睡觉打什么坏主意吧?”
    漪华阴阳怪气地说:“为什么不能啊?”
    “来,让我听听你的主意有多坏!”杜仲的眼睛发着亮光。
    “我们堆个雪人送给京墨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主意呢!”杜仲一脸不屑。
    漪华用眼神指了指清风殿的方向,说:“就算是真有坏主意,我定然先拿你下手,短短不会去惹京墨。虽然我不怕他,可我怕你担不起欺师灭祖的名声。”
    晨起,雪后初霁,京墨起床来到隔壁书房,书房的窗户外摆着杜仲和漪华连夜堆起来的雪人。
    不是一个雪人,是一堆雪人。
    它们大小不同,形态各异,嬉笑怒骂,栩栩如生。有的扛着扫帚笑意盈盈,有的一老一小牵着手,有的雪人一脸怒气,有的雪人抱着一只小狗,有的雪人背上趴着一只猫……
    京墨脸上笑的灿烂,映着清晨的光。那俩人倒是有心,特意使了法术让这些小雪人悬空在窗前,高低错落,仿佛一大早前来问安。
    “啊,救命啊!”明月楼里却传来漪华惊惧的吼声。
    漪华起床比较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呼吸新鲜空气。这一打开窗户,便发现窗户外面立着一个巨大的雪人,它的身体比明月楼的一层还高,脑袋正好到二楼的窗户,对漪华来说是看到雪人的最佳视线。
    不同于昨晚给京墨做的一堆可爱的雪人,这个巨大雪人的眼睛里留着两行血泪,它的眼睛每眨一下,鲜红的血就从眼睛里滚落一颗,嘴里喃喃有声:“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漪华定了定神,长吸一口气,卯足了力气冲下楼,朝杜仲的房间奔去。
    正在呼呼大睡的杜仲突然感到一阵劈天盖地的冰凉疼痛,睁眼时之间几百个雪球纷纷朝着自己砸来,他慌忙钻到被子里躲起来,不明所以地喊道:“小漪华,你干嘛?干嘛打我?”
    “为啥打你没点数吗?”漪华上前去扒开他的被子。
    “我噻,漪华,男女授受不亲,师叔祖没教过你吗?”杜仲死死抓着被子不放手。
    漪华趾高气昂地回答:“没教过!”
    “那你也不能用我教你的法术来扒我的被子,更不能往我的被子里面扔冰块!你要是对我有别的意思,咱们可以坐下来或者躺下来好好说,或者到师叔祖面前让他老人家评评理,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的……”
    “一向好说话?”漪华凑着他,眼神故意凶狠地问道。
    杜仲歪头,突然喊道:“师叔祖,救我啊!漪华欺负我啊!”
    漪华压住杜仲的被子,用命令似的口吻道:“少拿京墨吓唬我,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你怕他,我可不怕他,当年在拈花小筑我还打过他呢,欺负你算什么!”
    说完这话,漪华将杜仲和他紧紧不放手的被子一起掕起来,从窗户扔到了外面的雪地里。
    杜仲灵敏的在雪地里滚了几遭,内心咆哮道:女人太可怕了!
    她爽快地拍拍手,总算报了昨夜打雪仗之仇和今早的被恐吓之仇。
    “京墨?!”
    漪华转身,看着玉树临风、一脸淡然站在旁边的京墨,几度怀疑自己看错了眼。
    “你能耐了。”京墨用一种纯真的赞美语气对她说。
    漪华刚要解释,只见杜仲的被子以风卷残云之势从外面飞进来,大有吞并项漪华的架势。京墨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替她拦住,突然觉得可以趁此机会看看漪华学的如何,便撒手不管,只作观望。
    漪华平日里用的杜仲的星雨剑,现在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所以抵抗地有些吃力。
    明月楼屋檐上冰凌低垂,京墨挥袖折下一根,放在手中化作冰剑递给漪华,道:“用这个。”
    漪华接过冰剑,想试一试它的威力,便朝着杜仲甩进来的被子劈了一下,被子生生从中间被劈断。杜仲和漪华都惊讶地张开了嘴巴,要知道刀剑等兵器劈开硬物容易,劈开厚实暖和的棉被却是不容易。
    杜仲看到楼前面的雪人,知道漪华定是误以为这玩意是他做的,但除了他自己,连他都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出这等惟妙惟肖吓唬人的大雪人。
    见漪华毁了自己的棉被,他自然不能忍气吞声,截取了自己的一分灵气注入大雪人。
    巨大的雪人眼里滴落着红色的眼泪,迈着粗重的步伐,朝着漪华奔去,样子又是可笑又是滑稽。
    “啊……”漪华不想跟这个东西正面抵抗,她在前面边跑边喊,大雪人便以同样的步伐在后面追。
    京墨笑得风轻云淡美如画,杜仲在一旁笑得肚子疼。
    大雪人追着漪华跑了好远,漪华跑不动了,虽然她很喜欢大雪人,但留着血色眼泪的雪人不是她能接受的。她决心化被动为主动,将冰凌剑刺向可怖的大雪人,雪与冰的碰撞,谁也不能欺负过谁,反而融为了一体。
    大雪人展开双臂,将小小的漪华抱起来,举到与自己四目相对的位置,故意冲着她眨眼睛。漪华双脚瞎踢一番,冲着杜仲喊道:“杜仲,杜仲仙君,你快让它放开我!”
    杜仲哪能饶过她,让大雪人开口道:“你知错了吗?”
    “少吓唬我!”漪华将渴望得到帮助的眼神投向京墨,京墨朝着大雪人的方向弹指,面目狰狞的大雪人立刻变得笑容可掬,眨着大眼睛,两手抱着漪华,像呵护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在茫茫玉山上滑冰嬉闹。
    “哈哈哈哈哈……”漪华立即开心地像个孩子。
    杜仲将幽幽的眼神移向京墨,道:“师叔祖,原来这个大雪人是……”剩余的言语被京墨一个警示的眼神挡了回来。
    嗯,这是京墨的手笔。
    漪华玩耍够了,撸起袖子,跑回来趾高气扬地找杜仲算账:“你干嘛造个雪人吓我?”
    “不是我干的!”杜仲悄悄瞅了京墨一眼,再次重申:“真不是我干的!”
    “玉山就我们三个人,肯定不是京墨,除了你还有谁?”
    杜仲紧闭着嘴,一副我没干过绝不承认的样子。漪华见他的表情似乎真的委屈,与杜仲异口同声地说:“辰砂!”
    对,一定是辰砂干的。
    杜仲不敢出卖师叔祖,唯恐天下不乱地说:“漪华,你能咽下这口气吗?”
    “走,一起啊!”漪华给杜仲眼神示意。
    “你们准备怎么拿辰砂出气?”京墨忍不住问了一句。
    漪华想了想,说:“辰砂是有几两肉在身上的。”
    “红烧还是麻辣?”杜仲问。
    京墨天尊慈悲为怀,不忍让辰砂受到不白之冤,只好道:“辰砂知道你爱吃酸辣土豆丝,一大早便去凡间给你买小土豆了。
    漪华顿时很感动,方才气势汹汹的气势不见,笑道:“说起来,辰砂就是一只小猫咪嘛,他跟我闹着玩是因为喜欢我,我哪能真的责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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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疑他们三个吃的不仅是火锅,还是海底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