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陈初也喝了许多酒。
全场的焦点都在何婧与贝思远身上,没人在意著名小提琴家和博陵大学副校长那个不学无术的女儿躲在哪个角落沉默而寂寥地和自己对饮,她的耳边都是笑声与恭维。
陈初是该高兴的,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所希望的事情吗?可是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在洗手间吐了两回,想要去外面散散一身复杂的气味,走到走廊深处,却望见贝思远,他的衬衣有些凌乱,扣子也松开了,面色酡红,倚着窗像是站了好一会儿。
陈初没与他打招呼,越过他,刚与他错开两步的距离便被拉入了怀中。
“贝思远你别碰我。”
“你在生气。”
她觉得好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贝思远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额上:“别动好吗?我喝了酒,有点晕。”
他不胜酒力,她是知道的,他的呼吸沉重而带着酒气,却不像自己这边浑浊难闻,陈初被他抱着,心里的气还没消,身体却没有再挣扎了,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很疲倦,身体沉重地靠着她。
“陈初。”
“陈初。”
“陈初。”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她,但她却咬着唇,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也是我让老师不要告诉你的,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我知道,你一直都怪我当初放弃,现在我又拿起小提琴了,陈初你开心吗?陈初,你回答我好不好?不要不说话,可以吗?”
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发上,二十四岁的男生发现她在颤抖后慌乱而急切地扯开她的身体想要看个究竟,陈初却用力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来自他灵魂深处沉重有力的撞击。
“你怎么哭了,别哭好不好?”
“陈初你说话啊……别哭。”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告诉你。”
贝思远万万没想到陈初会突然哭泣,胸前传来的濡湿感令他顿时手足无措。
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暑假,何婧有事外出,勒令他们要拉足三个小时的琴,何婧前脚刚走,陈初后脚便要离开琴房,却被贝思远拉住:“练琴。”
“管我做什么?”她不服,“你自己练去。”
若不是老师交代他看着陈初,她拉不好自己会受到责备,贝思远才懒得管她:“练琴。”
他揪着她的衣领,明明才比她高半个头,劲儿却大得很,拎着她像抓着小鸡仔似的。陈初手脚并用地挣扎,贝思远仍不放手,最后她一气之下一巴掌拍在男生脸上。
两人都怔住了,贝思远盯着她,眼神凶狠,像是要将她吞掉。
那时她还小,一看他真的生气,铁青的脸色有些吓人,又怕他告诉何婧,没有控制住,抽抽搭搭哭出了声。
做错事的人竟然先哭了,贝思远板着脸好一会,见那人没有收的趋势,反而越哭越凶,只得哄她。
“你别哭了好吗?”
“别哭了,陈初。”
“你哭起来真丑,别哭了,我不告诉老师。”
一眨眼,距他们相识已过去了十年。
而今的贝思远依旧会为她的哭泣而手忙脚乱,焦急不安。他的安慰依旧匮乏无力,最后只能抱着她,任由她匍匐在怀里哭泣,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或许是喝了酒,向来寡言的人话变得多了一些,他摩挲着陈初毛茸茸的脑袋,像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对自己:“无论以后怎样,都不能轻易放弃。”
陈初知道他说的是小提琴,但在这一刻,她却决定原谅贝思远了。
想到往后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你,恨不得时间永远定格在此时,没有期待,没有未来。
她不想去追寻答案,也不想去刨根问底,只要现在他还在她身边。
也是在这之后,陈初才知道贝思远早辞掉了工作,专心致志准备八月份的演出。这几年何婧都在四处飞,不是演出就是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陈初已习惯十天半月与母亲不能相见,但为了贝思远,她却推掉了工作,专心致志在家授课。
正值暑假,陈初无所事事,每天清晨便被何婧揪到琴房。何婧和贝思远上课,她便独自在旁边练琴,因为内心松懈,也不像前些天那样认真了,时而抖音,时而乱弦,时常拉到一半便被何婧赶出去:“陈初你自己听听你拉的是什么东西?简直是魔音入耳。别在这里吵我们上课,去阳台拉。”
陈初乐得偷懒,抱着琴在阳台吹风,没一会儿贝思远也出来了:“老师让我监督你。”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琴弓。
陈家坐落在郊区的别墅群,周围住的不是在社会有名望的人便是有钱人,陈初不想丢人现眼,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致志地拉琴。贝思远就站在她的不远处,低头翻看琴谱,偶尔指点几句:“腕部不要太僵硬。”“身体保持直挺。”“过弦太生硬。”“跳弓不够短促。”
这样的场景,许多年前也曾发生,那时陈初是不服气的:她跟着何婧学了这么多年,哪里轮得到贝思远这个新手来指指点点。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贝思远是天生的小提琴手,两年多没拿起琴,他拉起来还是行云流水般流畅,一点都不陌生僵硬。他对音乐的敏感程度也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有时候连何婧都听不出陈初错了一个音符,贝思远却能一针见血地点出她的错误和缺陷。
有时候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