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偌大的空间里,他们除了小提琴,就剩下彼此了。
陈初也试图好好练琴,不再阳奉阴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最后她沮丧地发现,无论她多么专心致志,多么勤奋,都难以弥补没有天分所落后于贝思远的部分。
有天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天分且努力。
贝思远每日清晨便到陈家,直至深夜才披着夜色离去。博陵的夏天伴随着滂沱的大雨,但这从未能阻挡贝思远的脚步,每天清晨七点,他总会准时出现在陈家的大门外。
起先陈初觉得他是因为热爱。
若非热爱,怎会突然放弃一切孤注一掷;若非热爱,怎会夜以继日专注于此。
直至许久之后,她才知道,他并非热爱,他只是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就要得到,至于这中间道路多么崎岖坎坷,他要付出多少努力心血,甚至对自己苛刻残忍,他都不在乎。
他清醒冷静,她感情用事。
这便是她与他的不同。
八月份的演出来得很快。
可惜天公并不作美,临近演出那几日一直是阴天,厚重的云层像床巨大的棉被盖住了整个博陵城,闷热得令人烦躁。到了演出当天傍晚,压抑了好几日的雨终于一泻而下,铺天盖地席卷了博陵每个角落。
但这场暴雨并没有浇灭大家对星海乐团的期待,早在一周前演出门票已清售一空,博陵最大的剧院博陵之声从傍晚五点已挤满了人。来看演出的大多都是管弦乐的爱好者或星海乐团的粉丝,大多是从不同城市千里迢迢赶来,奔赴这场万众期待的演出。
作为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何婧老师的女儿,陈初其实极少观看演出,一是她对音乐的热爱程度不高,二是只要何婧在家她随时可以听见她在独奏,何必到剧场来人挤人呢。而这场演出她少见地和何婧要了好几张vip票,送给了室友,又送了几张到唐家。
现在唐信出门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明星躲狗仔必备的墨镜和帽子将他的脸盖住了大半,见陈初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唐信非常不自在:“我姐找不到人换班。”
唐乐并未出现,陈初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难过,心里始终感觉空落落的。
见她不开心,唐信急忙说:“我姐说她下班早就赶来,找我们吃消夜。”
陈初“嗯”了一声,唐信见她没有聊天的兴致,也就不说话了,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目光聚焦在台上的海报上,灯光打在她脸上,仿佛镀上了金色的光圈。
陈初低沉的情绪并未持续很久,因为贝思远上场了。
许久之后,陈初依旧记得那日贝思远的装束,他穿了一身整齐合身的白色西装,内里搭配了一件粉色的衬衫,是何婧为他挑选的衣服,舞台明亮的镁光灯将他衬得面色如玉,甫一上场,便赢得了许多尖叫。
他是何婧唯一的弟子,台下有不少等待看笑话的好事者,然而贝思远却令他们失望了。他独奏的是迪尼库的《云雀》,这著名的小提琴名曲其实极少有人会将其定为演出曲目,就连何婧也极少尝试,因为它需要极其稳健的快弓功底,才能将颤音表现得淋漓尽致,稍不留神,便会弄巧成拙。
贝思远当日的表现好得令人意外,纵然陈初听过千百次《云雀》,也不得不感叹他高超的颤音技术将山林中云雀欢腾争鸣的现象完美诠释,在雷鸣的掌声里,贝思远远远地朝她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接那一刻,陈初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
但贝思远没有再看她,鞠躬退场。
这场音乐盛典隔日成了博陵所有的媒体头条。
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何婧老师的亲传弟子以一曲《云雀》震惊了乐团,一夜之间声名大噪,家喻户晓。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何婧老师也在当晚的演出中宣布,此次巡演之后,她将退出舞台,隐匿幕后,所以此次也是她的告别演出。
那个夜晚何婧穿了一袭白色的嵌满珍珠的连衣裙,雍容华丽地站在台上,虽身材发福,却掩盖不住她的锋芒,一点都不像临近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她说话的时候,陈初就坐在台下,觉得此时的母亲很是陌生,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脸上却一直带着笑,而台下已经有女孩子小声地跟着啜泣。
陈初知道,那是真正热爱音乐的女孩儿,真心为何婧感到悲伤遗憾。
不像她,被赶鸭子上架,永远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陈初在后台找到母亲的时候,她正在吃药,白开水送服一大把白色的药丸,似乎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推门而入,手一抖,药丸撒了一地。
虽然早就知道母亲生病,但陈初还是多问了一句:“妈妈,你吃什么药?生病了吗?”
何婧看起来有些慌乱,去整理桌上的药瓶,口中带着苛责,语气却不重:“我没教你进门前要敲门么?女孩子家怎么这么莽撞?”
“妈妈,你吃什么药?”
她又问了一次,何婧慌乱地藏起手中的药瓶,陈初伸手去抢。她比何婧高,力气也大,轻轻松松地从她手中接过药瓶。
何婧眼神闪躲:“看什么看,我就是这几天精神有些紧张,肠胃不好,吃些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