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在此刻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萧索,都要寒峭,拂过邓天龙那张冷峭的脸庞,带给他犹如刀刮斧削的感觉。他知道,尽管无名高地下方是一道约莫四十度的缓坡,超过t-34/85坦克三十度的爬坡标准,使坦克的驶进速度遭到迟滞,但无名高地的地势在老山所有高地中是唯一能勉强适合坦克攻击的,是以敌军才尝试使用坦克协同步兵部队进攻,力图从无名高地打开突破口,继而攻占无名高地附近的中国守军阵地,扭转于他们愈来愈不利的战争局势,真是煞费苦心。
坦克驶进得太过迟缓,步兵部队的指挥官们已经难以耐住性子,在好胜心的驱使下,他们顾不着仰仗铁甲来掩护,索性命令士兵将龟速一样爬行的坦克抛在后面,重新组织起攻击队形,气势汹汹地朝无名高地上冲杀上来。
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邓天龙看见为数约摸一个连的越军步兵成三行一线横队,相互间隔一小段距离,逼近至高地下方五十米以内,越军士兵那一身身草绿色小翻领军装,一顶顶阔边帽,一副副短小精悍的身板,一张张黝黑又瘦骨嶙峋的脸孔,一双双犀利阴狠的眼睛,邓天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两道剑眉紧紧一蹙,邓天龙右手掏出一枚木柄手榴弹,用嘴咬掉弦盖,手榴弹的木柄端嗤嗤的冒起白烟,两三秒后,他突然暴吼一声:“打,给老子打。“
吼声未落,他右手臂一抡,呼的一下破风声,手榴弹脱手飞出去。
与此同时,一排长也抛出一枚手榴弹,速度同样急如星火。
两颗手榴弹冒着白烟,凌空划出两道乳白的抛物线,几乎在同一时刻,砸落在敌军步兵的攻击队形里。
这一下发难当真仓猝之极,事先毫无征兆,敌军士兵刚一意识到危险降临,轰轰的两声爆炸便在他们的攻击队形里响起,紧接着便是向四周高速激射的锋利弹片。
四声凄厉的惨嗥立时响彻云空,七八个敌兵尚未及闪避,死亡能量便将他们的生命吞没。
两个离爆炸点较远的家伙不是给弹片割断了颈动脉,便是被冲击波震裂了内脏,一个脖子血箭飙射,打着旋儿栽倒,一个嘴巴鼻孔稀溜溜地涌出稠血,四肢拼命抽搐。
另外四个敌兵端巧在爆炸点上,强猛的气浪立刻将他们抬离地面,在空中舒展着他们的身体,满天纷飞的弹片撕烂他们的军服,在他们的肉体上割开一道道大小,长短,深浅不一的血口子。 哒哒哒的冲锋枪连发射击声,在刹那间响遍整个无名高地,趴在射击台上,严阵以待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扣下扳机,二十多支56冲锋枪,56班用轻机枪,53式重机枪一齐打响,弹雨如瓢泼一样向敌军倾泻。
中国守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难,越军被打得措手不及,至少有十多人被死亡弹幕所覆盖,哀呼嚎叫声犹似夜枭悲鸣,中弹的敌兵在这猝如其来的钢铁暴风雨中抽搐着四肢,跳着曼妙绝伦的死亡芭蕾,喷洒着猩红又凄艳的血雨,死亡姿势好不优美。
尽管中国守军居高临下,集中火力打得既骤急又很猛恶,但越军王牌31fa师的官兵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反应度速度相当迅急。
他们有的侧身扑倒在地,顺势翻滚到旁边的掩蔽物里,有的迅疾屈腿伏卧下去,山坡上的那些深浅大小不一的弹坑、土坎、树桩、石头和断木等地物,均被他们信手拈来当掩蔽物利用。
“换弹匣。”
一排长高喊一声,二十余名冲锋枪空仓挂机的战士利索地收枪缩身,低头弯腰斜身隐蔽在壕堑内,换弹匣。
另外二十多名蓄势待发的战士一齐开枪,密集而骤急的火力,压得敌军的先头连队无法抬头,无法还击。
就在此刻,越军的四门车载自行榴弹炮开始向中国守军实施火力反制,一发发122毫米榴弹腾飞在虚空中,划起一道道抛物线,夹着尖利撕耳的怪啸,凶猛地砸向中国守军的阵地。
右手单手端着56冲锋枪,左手用一个备用弹匣一顶卡笋,旧弹匣脱落,邓天龙将备用弹匣推进插槽,便听见空中尖啸声大作,心知情况不妙,大吼一声快隐蔽,小心敌人的炮弹。
人随吼声,他迅如掣电一般,收起冲锋枪,侧身扑倒在壕堑底部,双手抱头掩耳,俯身趴着不动。
轰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几十发炮弹砸落在高地的上下左右,扬起一团团尘土碎石和草木,撼山栗岳的冲击波激撞得山体摇摇荡荡。
乱七八糟的碎屑物如冰雹一般,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打在邓天龙头顶的钢盔上,叮叮当当的乱响。
战士们蜷伏在堑壕里,纹丝不动,少数人由于胸脯太贴近地面,五脏六腑被震得翻来覆去,四肢百骸几欲散架。
在122毫米自行榴弹炮的掩护下,越军的先头连赶紧撤退下去,准备重新调整进攻队形。
因为越军的122毫米车载自行榴弹炮离中国守军的阵地较近,射击诸元难免出现误差,很多炮弹并没有准确地落到中国方面的阵地上,甚至有几发炮弹滚到他们先头连的阵地上,炸死好几名他们自己的士兵,为避免更多的自伤,他们的炮兵只好停止炮击,重新修正射击诸元。
炮火已停止肆虐,敌军的t-34/85主战坦克又开始发威,驾驶员狠狠地推操纵杆,加大油门,开足马力,耀武扬威地向中国军队的阵地逼进,骤然加速,柴油机超负荷运转,吐出漫天的黑烟,高速转动的履带将地面的石头和草木辗烂压碎。
邓天龙心知肚明,敌军停止炮击是无奈之举,因为他们有大量步兵已冲击到我军阵地前沿百米范围内,难免造成不必要的自伤。再说,一旦遭受炮火轰击,我军战士便会迅速地撤进防空洞里隐蔽起来,遭到的致命伤害有限。更何况,在猛恶的炮火覆盖下,敌军的步兵根本无法发起冲击,因为漫天飞射的弹片,摧枯拉朽的冲击波是冷酷无情的,敌军炮兵可谓投鼠忌器。
翻爬坐起上身,邓天龙抖掉盖压在背上的灰土,甩了甩略微晕沉的脑袋,背靠着壕壁,喘了几口粗气,忍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躁急地喊道:“弟兄们,你们怎么样了?都没事吧?”
战士们纷纷翻爬起上身,各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摇晃着有些晕眩的脑袋。
一排长一吐嘴里的泥沙,气咻咻地道:“没事,小鬼子的臭蛋炸不到老子。”
一个战士搓揉着腹部,呛咳着道:“龟孙子们想炸他大爷的屁股,门都没有。”
又一个战士甩了甩脑袋,沙哑着声音道:“什么东西?过了期,发了霉的臭鸡蛋还敢拿来孝敬他大爷,一群遭雷劈电轰的不孝孙子。”
一个战士惊讶地大喊道:“快看,敌人的破玩艺儿又开动了。”
“准备战斗,准备40火箭筒……”
邓天龙嘶声喝令着,抓起56冲锋枪,左手一巴掌拍掉枪身上的尘土,抬高上身,慢慢探头向外观察敌情。
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恶魔发出的咆哮,撕裂着战士们的心脏,六辆t-34/85主战坦克以两组前二后一的倒三角攻击队形,沿着大约四十度角的山坡,狠命朝上爬行。
虽然大约四十度的坡度大大迟滞了行进速度,但性能卓越的t-34/85主战坦克却毫不在乎,步兵们在坦克的周围散开队形,气焰愈来愈嚣张。
前面的一辆t-34/85坦克大概是嫌恶劣的地势限制了步坦的战术配合,组成三角突击队形反而碍手碍脚,驾驶员猛轰油门,狠推操纵杆,坦克竟然脱出队形,散冒着油烟,履盖辗得泥土乱飞,活似一头青面獠牙的钢铁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凶神恶煞地向中国方面的阵地扑去。
看着这一头头山猛的钢铁怪兽渐渐扑近,战士们不由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纷纷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现在的邓天龙反而淡定从容,目光如炬,紧紧盯住当先的那辆坦克,一不稍瞬。
坦克已迫近至一百五十米外,邓天龙脸庞的肌肉僵冷得像一块铁,毫无表情,面对那随时能将他压成一堆烂肉碎骨的坦克轮子,他是那么镇定自若,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
还击命令迟迟不下达,一排长心急如焚,真恨不得立马扛起40火箭筒跃出战壕。
重机枪手趴在机枪射击台,操着53重机枪,神色既惶恐又焦灼,因为7.62毫米的机枪子弹威力固然大,但跟坦克的钢铁盔甲抗衡,那可是鸡蛋碰石头。
恐惧和焦躁如一双恶魔爪子在撕抓着战士们的精神防线,压抑得爆破手恨不得马上捆着炸药包,冲出去与这些钢铁怪物同归于尽。
有个战士侧脸瞥了一眼邓天龙,见代理副连长镇定自若,似乎有了应对良策。